“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
这个问题放在今天，可能就是个笑话。
但是就在50年前，当艺术史学家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发出如此疑问之前，这件事是多么理所当然。
在2009年，英国《泰晤士报》曾与萨奇画廊合作，邀请 140 万名读者评选出 20 世纪最伟大的 200 位艺术家。
名列前茅的是人们熟知的毕加索、塞尚、克里姆特、莫奈等大师。而在这两百名艺术家里，女性竟然不到10%。在许多人心中，20世纪的艺术圈仍是男性艺术家的天下。
有些人甚至说，即使在感性主导的艺术领域，男性依然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事实真的如此吗？
苏珊娜·瓦拉东（1865-1938）
瓦拉东出生于法国中部小镇，是未婚先孕洗衣女工的私生女。
在从事艺术创作之前，她的工作也是当时人们认为女孩“该做”的——小裁缝，杂技团的空中飞人，还有红磨坊的舞女。
“马戏团”，瓦拉东，1889
17岁的时候，和巴黎不少贫苦的女孩一样，她开始做画家们的模特，并逐渐成为艺术圈口口相传的“巴黎第一美人”。夏凡纳、雷诺阿、罗特列克都画过她。
“Hope”，1871-1872（夏凡纳画的瓦拉东）
雷诺阿画的瓦拉东
“布吉佛之舞”，1883
“城市之舞”，1883
罗特列克画的瓦拉东
“苏珊娜瓦拉东肖像”，1885
“女酒徒”，1888
要知道，在当时这可能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女性，在艺术行业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了。有幸运的，要是能傍上某个有钱的画家，就真能算得上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瓦拉东渐渐喜欢上了画画。在做模特的间隙，她总是拿着画笔涂涂抹抹。
于是，她成为了自己的模特。
在男性画家们的笔下，瓦拉东柔情似水，一如当年欧洲男人心中的梦中女神。
但她画的自己，却是表情冷峻，目光锋利，透露着坚定和决绝。
“编辫子的女孩”，雷诺阿，1885
“自画像”，瓦拉东
“瓦拉东像”，莫迪里阿尼
“自画像”，瓦拉东
知名画家德加看中了她的天赋，鼓励她好好画下去。在前辈的关照和自己的坚持下，她成为了艺术家瓦拉东。
瓦拉东最为人所知的题材是女性人体。
男性画家笔下的女性人体更多注重描绘女性的身体与姿态之美，描绘的女性风格也多是千篇一律：或温柔，或贤惠，或母性，放在今天便是活脱脱的网红照片。
而瓦拉东画的女性，就是一个个像她一样饱含生命力的劳动人民和家庭妇女——皮肤黝黑，姿态自然，没有欲念，没有暧昧，真实而理性的“养家之人”。
瓦拉东生活在法国一个迷人的时代，她也被那个时代的浪漫所成全着。
她没有理会女性就该依附于男人和家庭的刻板印象，而是用稚拙的笔触，怀着单纯透顶的一颗心，就这样画下去。
在当年，通过成为模特而傍上有钱画家，从而改变人生的漂亮女孩太多了。
同时期一起做模特的女孩们都韶华逝去，画纸上渐渐没有了她们的身影，但瓦拉东却用自己的艺术才能和绘画技巧，成为画坛中一个不一样的“巴黎美人”。
「我所希望的不是为人所知，而是被人们重新认识。
如果我的画能进入卢浮宫，那将是我最大的荣耀。」
瓦拉东如是说道。在还没有所谓“女性艺术”和“女性文化”的时代，她只是倔强地想画出自己眼中的世界，想画得和周围的男性画家一样“好”，并且一样被人们看见，被人们认同。
丘堤（1906-1958）
在很多人心中，过去的中国对女性人生的成见比浪漫的西欧要严重得多。
但民国，却偏偏是这么一个浪漫的时期。
丘堤是民国的才女。只要看几幅她的画，你就会被吸引。
她是二十世纪初中国现代绘画的开拓者，是中国第一代最为激进、前卫，才华颖异的现代派画家之一。
艺术评论家陈丹青称，丘堤的静物画中国第一。她的画简静避俗，素心佛性，恰如其分，像“清蒸菜”。
大家可能会想，这么素雅又写实的画，每个人都看得懂画了什么，前卫在哪里？又激进在哪里？
那个年代，新旧交替、动荡不安，画家们或出于自保，或出于追随潮流，大都奋笔描绘充满时代激情的革命主义写实作品。
“放下你的鞭子”，1940
而丘堤，依旧笃定而诗意地画着结合东方意趣和西方后印象主义色彩的美好景物。
在那个时代，这是胆识和情怀的体现，是真正的“艺术革命”。
丘堤的成名，并不是横空出世的——从十几岁的少女时代起，丘堤就在努力成为社会公共领域的参与者，试图改变社会风气对女性的偏见和刻板印象。
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后，受革命思潮影响，她开始阅读《新女性》《新潮》等进步书籍；她还在同学当中带头剪去发髻，抵御封建。
“丘堤像”，庞薰琹，1930左右
“自画像”，丘堤，刊于1937
1928年，丘堤赴日本留学，流行于日本的西方印象派风格激发了她对新艺术的思考及探索。
1932年，26岁的丘堤加入中国早期新兴艺术团体“决澜社”，成为唯一一位女性成员。
决澜社的宣言是“我们厌恶一一切旧的形式，旧的色彩，厌恶一切平凡的低级的技巧。我们要用新的技法来表现新时代的精神。”她的作品还获得了决澜社四年间唯一的奖项。
决澜社获奖作品 （原作为彩色）
决澜社第三届画展海报（右下角为丘堤作品）
1939年，丘堤亲自设计、亲手缝制了一百多个布娃娃义卖抗日。想到抗战时期孩子们都没什么玩具，她还送了好多布娃娃给农村的儿童。
丘堤的画凝练通透，浓淡得宜。
女性对色彩敏感的天赋，使她的画面色彩细腻清丽。有些作品淡雅，有些作品明艳，淡雅的不单调，明艳的不吵闹，一切都是自在自适的，都是那么刚刚好。
她生活在被阴影笼罩的时代中，却能用画笔让人拥有片刻的安宁和浪漫。丘堤的可爱之处，正是她沉静内敛的气质下，有一颗笃定，大胆，前卫，又充满爱意的心。
“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这理应是个反问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性都被看成是自然繁衍的一部分，代表了生育和性；又或者是观察和注视的对象，是灵感的来源。
也就是说，女性因为父权主义社会虚无缥缈的“原罪”，总被认为是艺术创作的对象，而非拥有独立决策能力的创作者。
另一方面，艺术的才能和发展需要从小培养，而在当年“女孩子长大了就该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的风气下，努力培养一个女孩成为思想独立的创作者，恐怕才会让人侧目。
也正是因此，在艺术史的发展中，西方男性的观点被视为主流。毕加索可以在13岁开画展，在14岁去巴塞罗那的美术学校学习；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恐怕不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但事实上，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有热爱艺术的女性在努力打破性别的藩篱。
她们都不在那份“20世纪最伟大艺术家”的名单上，但她们的勇敢、浪漫、坚韧、自尊值得被看到。
这份勇敢、浪漫、坚韧、自尊在瓦拉东和丘堤身上，也在许许多多让人敬佩的女性艺术家和女性身上。
今天，也会在每一个充满生命力努力生活的男孩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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