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這個寺廟香火很旺,據說香港那個是他的分部,你知道是哪嗎

你拜過黃大仙嗎?

黃大仙是香港華人的主流信仰,這個信仰乃是近代“本土主義”運動的產物,其真正源頭在廣州,昭示省港文化之間有著直接的血脈關係。1899-1913年間,廣州黃大仙祠成功塑造了黃大仙“有求必應”的形象,廣東水師提督鄭紹忠的三個兒子有重要貢獻。這一段無意中被掩蓋的歷史,值得加以“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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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廣州黃大仙祠
花地黃大仙祠
2006年,香港道教道教協會總幹事吳連滋先生透露,當年進入九龍黃大仙祠的客流高達1200萬人次,日均超過3萬。(鍾國發:《香港道教》第188頁)從香港人口數和黃大仙祠狹小的空間來看,這個數字十分驚人,意味著每個香港人每年要去朝拜2次。
香港黃大仙祠(嗇色園)供奉道教神仙赤松子黃初平,將其起源追溯到晉代的浙江金華。但若從真正的傳承關係看,應以1897年番禺大嶺村的普濟壇為起點。黃大仙信仰的誕生,與19-20世紀之交嶺南頻繁發生的鼠疫有密切關係,這些道侶通過扶乩求得黃大仙仙方,而後又製作成“藥籤”,以拯救苦難中的同胞。1899年,普濟壇道侶在廣州芳村花地建成嶺南第一個黃大仙祠,1913年改作他用,這15年的歷史遂墜入黑暗,其間三水鄭家的貢獻也湮沒無聞。
1901年,廣州黃大仙祠道侶梁仁庵回到南海西樵稔崗設立普慶壇,1915年恭奉黃大仙畫像南下香港,1921年在九龍建成“嗇色園”,遂發展成聞名遐邇的黃大仙祠。香港黃大仙祠興旺發達之後,對其道統進行追述,承認番禺大嶺村塾師陳啟東的首創之功,也大力表彰梁仁庵父子的輝煌貢獻,可能因為史料不足,對三水鄭家兄弟的貢獻不著一字。1899-1913年間,花地黃大仙祠在鄭氏兄弟主持下,“香火極盛,傾動一時”,奠定了嶺南黃大仙信仰的群眾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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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民國地圖之黃大仙祠一帶
2006年,香港嗇色園出版《香江顯跡——嗇色園歷史與黃大仙信仰》,詳盡記錄了嶺南黃大仙信仰的方方面面,遺憾的是提到三水鄭氏兄弟的只有一次。該書徵引《驚迷夢》第三集收錄的1899年由“悟虛道者”鄭潤深所寫的序言稱:“……業二年於茲矣,然而化不限一隅,眾惟期共濟,爰於是年春,改建觀於城西之花埭。”(《香江顯跡》第20-21頁)。這篇序文由鄭潤深執筆,顯示他是廣州黃大仙祠核心人物。花地,在當時亦寫作“花埭”。
1901年簽訂《辛丑條約》以後,清廷開始實行新政。新政的一項重要內容是興辦新式學堂,然而政府財力捉襟見肘,不得已採取“廟產興學”辦法,將廟宇祠觀改為學堂,把廟產撥充辦學經費。大規模的“破除迷信”工作,實際從清末新政時期就開始了。
1903年,岑春煊出任兩廣總督。岑春煊傾向維新,大力實施“廟產興學”方針。當時,芳村有一本地紳士郭澤乾,光緒四年舉人,看到這是一個辦學良機,向岑春煊提議,把花地黃大仙祠歷年積存的捐款撥作教育經費,興辦新式學堂;黃大仙祠神董鄭潤煇迫於壓力,將賬冊上交給番禺縣令,不久收到批覆:“本案現奉學務處委員來縣,會同傳訊查辦。”(1904年2月6日《香港華字日報》)


至此,鄭潤煇、鄭潤深兩人在廣州黃大仙祠中的重要性,已凸顯出來。這兩兄弟,乃是廣東水師提督鄭紹忠之子。
三水鄭家
鄭紹忠(1834-1896),原名鄭金,字心泉,廣東三水人,長身廣膊,孔武有力,據說嘴巴極大,可塞得進拳頭,綽號“大口金”。咸豐年間,鄭金加入洪兵起義中的陳金釭隊伍,因驍勇善戰,迅速成為起義軍重要將領。1863年,鄭金派人殺死陳金釭,把他的首級獻給清廷,以此“功勞”受到招安,改名鄭紹忠,所部改編為“安勇”。鄭紹忠率領安勇,參加了鎮壓太平軍餘部的多次戰役,平定兩廣地方“盜匪”,迭立戰功,1867年升南韶連鎮總兵,歷遷廣東陸路提督、湖南提督,1891年任廣東水師提督,1895年賞加尚書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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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紹忠畫像
1896年,鄭紹忠去世,兩廣總督譚鍾麟上奏:“遵查故提督鄭紹忠有子四人。長潤煇,應承正二品廕生;次潤深,應承從一品廕生,均未入京考蔭;三附生潤梁;四潤濓。孫五人:應韜、應麟、應元、應燊、應奎,均幼。”(1896年7月28日《申報》)接著,朝廷恩賞長子鄭潤煇“員外郎”。員外郎為從五品京官,相當於部委副司局級;不久,次子鄭潤深也取得道員職銜。
花地是廣州後花園,園林遍佈,廣植奇花異卉,從城區坐船過來十分便捷,因而成為官員、文人、富商、洋人的度假勝地。今天我們習慣了陸路交通,許多人覺得花地有點“偏僻”,其實在水路交通為主的年代,花地距離沙面、黃沙只有一箭之遙。
鄭潤煇兄弟原籍三水,但經常在省城居住。清末廣州盛行“合族祠”,由省內各地同姓宗親集資興建,除了用作祭祀、考生宿舍用途外,有些同宗官員也會在合族祠或其附屬建築中寓居。鄭紹忠義子、廣州協副將鄭潤材的行轅就設在黃沙鄭家祠。以水路交通看,鄭家祠與芳村花地只是一江之隔,乘小舟片刻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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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鄭家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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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廣東省城內外全圖
鄭氏兄弟身為“名父之子”,饒於資財,擁有官銜,由他們出面籌款興建花地黃大仙祠,比之番禺鄉間塾師陳啟東來說,有著無法比擬的優勢。
據香港嗇色園《香江顯跡》記載,花地建祠出力最多的盧桂鬱,是三水祿步龍坡人。另據英文版《移民的神祗:香港黃大仙》一書記載,西樵稔崗黃大仙祠興建時,有一筆大額捐款來自三水崗頭村的有錢人。(Graeme Lang & Lars Ragvald: The Rise of Refugee God,第26頁)清末時期,鄭氏家族是三水縣的最大豪紳,他們兄弟出面號召,同鄉紳商積極跟進,花地、稔崗黃大仙祠自然容易籌集到資金。
鄭氏兄弟虔信神仙,應該是深受乃父影響。鄭紹忠在刀槍叢中討生活,生死常在毫髮之間。1894年他在故鄉三水大旗頭村營建規模宏大的“尚書第”,內設“大仙樓”,祀奉不知名“大仙”,因他打仗多年,曾幾次遇白髮老人指路,得以化險為夷。(中山大學中文系《三水縣大旗頭村鄭金地主莊園調查》,1974年5月《中山大學學報》)
當時的報章,都將廣州黃大仙祠與鄭紹忠家族聯繫起來。《香港華字日報》報道稱:
花地黃仙祠,向在鄭心泉軍門府拱(供)奉。自軍門歸道山後,其喆嗣惠霖鎮軍克承先志,朝夕膜拜,虔祀維謹。後因舉家遷回三水原籍,鎮軍就花地建廟,以侑神靈。數年來,迷信者眾,每日往拜,絡繹不絕,進款日多。各司祝以廟宇尚未堂皇,擬大加推廣,現已僱穗源店工匠繪圖,需款約二萬金。粵東地方,每興一學、辦一事,則籌款維艱。彼神棍者流建築淫祠,所費動逾鉅萬,一何闊綽乃爾?在鎮軍以為神靈赫濯,使民間藉此呵護,得以調治疾病,未始非保赤之心乎?(1903年12月26日《香港華字日報》)


文中所說的“惠霖鎮軍”,乃是鄭紹忠養子鄭潤材。鄭潤材,字惠霖,廣東南海人,本姓胡,自少年時跟隨鄭紹忠,身手敏捷,曾救過鄭紹忠一命,遂收為養子,改名鄭潤材。鄭潤材積功升至廣州協副將、北海鎮總兵,故而報章尊稱為“惠霖鎮軍”。把報道與上述調查報告聯繫起來看,鄭紹忠本來在家裡供奉無名大仙,1897年後其子鄭潤材、鄭潤煇、鄭潤深與番禺大嶺村陳啟東相識,遂將無名大仙與黃大仙合二為一。
鄭潤材與黃大仙信仰的關係非同一般。1899年8月21日,也就是花地黃大仙祠落成不久,赤松黃大仙特地給鄭潤材賜詩(通過降乩形式)一首:
紅塵看破夢難成,花鳥煙雲世外情;
修道心深人事懶,如花如水一生生。
功大功竣功未輕,國家如日奏昇平;
破除荊棘真忠勇,擁護沙場一戰成。
詩後加注“此詩嘉鄭惠霖軍門克匪事”。(《驚迷夢》第四集第36頁)《驚迷夢》是嶺南黃大仙信仰的第一部經典,記錄了1897-1899年間黃大仙和其他神明對弟子的種種教誨、訓誡甚至申斥。細閱全書,黃大仙賦詩對弟子功績進行高度讚譽的,這是唯一一次,顯示在黃大仙弟子當中,鄭潤材有著突出的崇高地位。

1904年,另有報章報道了黃大仙祠盛況:“廣州花埭有黃大仙廟,其神祀黃石公,乃數年前好事者所建,香火極盛,傾動一時,鄉曲小民往往有扶老攜幼走數百里路來祈福者,是以廟產極豐,廟中執役之人皆成小康。”(《大陸報》1904年第2期)報道中除了把黃大仙誤作“黃石公”外,其他內容看來都比較真實。
善堂與學堂
《香港華字日報》那篇報道對鄭家造成很大傷害。1903年起,兩廣總督岑春煊掀起一場大規模的反貪風暴,參劾大小數千名官員,沒收各種非法所得用來舉辦新政。岑春煊對香港報紙十分重視,有極大的可能看到這篇報道,注意到廣州黃大仙祠準備動用“二萬金”鉅款進行擴建。2萬銀元在當時是很大一筆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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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廣總督岑春煊
1904年2月初,岑春煊命番禺縣令呂道象、兩廣學務處委員劉士驥查辦黃大仙祠。兩個官員發現,黃大仙祠居中建築供奉黃大仙,左側建築為善慶善堂,用來贈醫施藥,右邊空地則準備興建“蒙養學堂”(小學)。鄭潤煇供稱,仙祠歷年收存捐款及香油錢等有三萬多兩,除用於建築費及舉辦慈善事業外,尚結存六千多兩,若要建設學堂,這筆款子仍然不夠,需要繼續募捐。
過後,鄭潤煇代表仙祠再次報告,善慶善堂辦過立案手續,先後辦理施醫藥、講善書、設立救生船等多種善舉,並解釋說:場內供奉黃大仙的緣故,乃是前幾年時疫流行,虔誠祈禱之後,疫情漸退,頗著靈驗,故而樹立神像答謝神恩;至於學堂的籌建,等新樓建成後,按學堂章程辦理,請學務處提供學堂建築圖紙;學堂落成後,“將來聘教習、訂課程、定學級、收學生各事,均請由學務處主持。”當時報紙編輯一眼就看出雙方各自的算盤:“學務處以興學為禁革黃大仙祠之謀,黃大仙即以興學為搪塞學務處之計。”(1904年2月22日《安雅書局世說編》“黃大仙祠稟覆學務處”)
由兩份報紙的報道可知,當時以黃大仙祠負責人身份出面與官府打交道的,一直是鄭潤煇。為應對新政壓力,黃大仙祠設立善堂、主動提議興辦學堂,是十分巧妙的策略,第一是把黃大仙祠的形象塑造成公益慈善機構,第二是興辦學堂以適應新形勢,逃脫被沒收的命運。就在下一年,岑春煊抓住一個機會,將歷史悠久的西關長壽寺全部變賣籌措學費,為當時十分轟動的事件。鄭潤煇的應對尚算機敏,成功逃過一劫。


查辦黃大仙祠是岑春煊打擊鄭家計劃的一部分。此時,鄭潤材擔任北海鎮總兵,負責在廣西“剿匪”,進展不太順利。岑春煊聽親信讒言,把鄭潤材撤職,以“縱匪擾民”罪名囚禁其弟鄭潤潮。鄭潤材軍功卓著,面對蠻橫處分,覺得是奇恥大辱,不堪忍受,於1904年4月9日深夜用手槍自殺。(《光緒朝硃批奏摺》第49輯第258頁)鄭潤材之死,距岑春煊查辦黃大仙祠僅2個月,種種跡象表明,兩件事之間有著一定聯繫。岑春煊督粵,對地方“豪強”下狠手以立威,同時也藉此籌集新政費用。他本來打算沒收整個黃大仙祠及其祠產,好在鄭潤煇應對得宜,以興辦善慶學堂的乖巧舉動,令黃大仙祠逃過一劫。
內訌與結束
1912年3月,同盟會員陳景華出任廣東警察廳長。有一婢女到警廳投訴遭主人虐待,經醫生驗傷發現渾身傷痕累累。陳景華大發善心,發願保護眾多受虐婢女,並培訓其謀生技能,遂將空置的善慶學堂改為廣東女子教育院。
是時,省城內外,孤苦無依的女童、逃亡婢女甚多,陳景華儘量收容,不久教育院的學生總數竟達到400多人,其中幼齡女童100多人,房舍已不夠用。陳景華向黃大仙祠主事人提出,租用仙祠後樓為女生寢室,遭神董拒絕。不久,“仙祠執事以數目內訌,訴諸警廳”。(梁冰弦《青衣紅淚記》,載1917年《天荒》第一期)

陳景華趁此機會,利用警權將仙祠人員趕走,沒收祠產,除安排課堂、寢室外,還將第一進給女子教育院辦工藝場。1913年9月,龍濟光督粵,槍斃陳景華,女子教育院解散,黃大仙祠建築空置,原在西關的孤兒院隨後遷入。1916年底潘達微重掌孤兒院後,增建了一些西式建築。(1917年《廣東公立孤兒教育院第一次佈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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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廣州黃大仙祠


1938年廣州淪陷,孤兒院荒廢,仙祠被毀。曾經熱鬧如市的花地黃大仙祠,至此蕩然無存。1999年,有關方面在原花地黃大仙祠附近建成新黃大仙祠,只收集到一些斷裂的舊石刻以及一對石獅。
梁冰弦是潘達微辦理孤兒院的主要助手,屬於事件的親歷者。他在《青衣紅淚記》中提到仙祠主事人之間“以數目內訌”,估計是發生在鄭氏兄弟與另一派弟子之間,雙方就此分道揚鑣。後來,香港黃大仙祠(嗇色園)的有關著作幾乎都不提鄭氏兄弟,或與此次內訌有關。
本主主義回應
有趣的是,鄭氏兄弟與陳景華都覺得自己是在從事神聖的慈善事業,雙方卻水火不相容,其間的對立,凸顯了清末民初新舊交替時期觀念上的巨大差異。在“西化派”陳景華看來,用虛幻的神仙降乩手段來吸引信眾,用中醫中藥治理瘟疫,屬於愚昧落後,必須加以驅逐;在鄭氏兄弟看來,藉助神仙信仰來行善,適應了民眾的心理,有利於籌集善款。
香港可算是中國最早步入“現代化”的城市,然而時至今日,香港黃大仙祠依然門庭若市,足見現代化與本土信仰可以並行不悖。香港目前依然活躍的蓬瀛仙館、青松觀、省躬草堂、抱道堂、雲泉仙館等等,都是廣東近代道堂運動的產物。香港的民俗文化(民間信仰、節慶婚喪、中醫中藥、武術、飲食習慣)都源自廣東各地,尤以廣府傳統文化為其核心,體現了香港人的強烈的本土文化認同。即使是在英治時期,這種血脈關係也無法割斷。

在應對晚清大變局方面,實際上存在著西化派與“本土主義”的對立,只是後來在“現代化敘事”基調下,學界對“本土主義”運動大都加以貶低,甚或視而不見。
近代道堂運動的興起,是對鴉片戰爭後外來衝擊與社會困局的本土主義回應(nativistic response)。這些道侶認識到單靠正統儒家思想無法應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主張融合儒釋道三家思想,提出新的“救世”方案,通過扶乩實現神與人的互動,以應對現代化過程中不斷湧現的新問題。與簡單的復古思潮相比,這個運動以中國文化為本位,既從本土思想與習俗中汲取智慧,也主張主動調整自己,適應西潮衝擊的社會現實,因而具有很強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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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新黃大仙祠正面 汪麗 攝
這些道堂大都同時舉辦慈善事業,多供奉呂祖、關公、觀音、孔子、文昌帝君,也供奉一些地方神明,例如廣府地區的黃大仙、潮汕地區的大峰祖師。在同時湧現出大批道堂的情況下,誰家的仙方、靈籤、乩語特別“靈驗”,就能吸引到更多信眾,汲取更多資源辦理慈善事業。黃大仙信仰就是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不幸的是,三水鄭家在發展黃大仙信仰過程中的貢獻曾被埋沒,深望拙文的寫作能還歷史人物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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