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來談談張愛玲筆下的女人

在得知張愛玲的《第一爐香》開拍的當下,我便買齊了 3 本張愛玲的中短篇小說集。

放眼望去,她筆下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人生,唯獨那悲傷,那想要追求的愛,那深陷泥潭無法自拔的欲彷彿是說好了似的,竟一溜煙的相似著。

張愛玲的人生總是時不時的被拿出來津津樂道,家世顯赫的她,8 歲便顯露出了驚人的才華。

她是一個天才兒童,但是自幼父母離異,家庭分崩離析,缺少父母之愛的張愛玲,在愛情裡低到塵埃中依然不能善終的張愛玲,在愛情裡想要得到那麼一點可憐的父愛的張愛玲,在愛情裡義無反顧卻逃不過被拋棄的張愛玲,彷彿要把她心中的苦悶,對愛的渴望全部幻為她筆下的人物,去幫她追求,幫她實現,幫她體會。

或許那些未曾得到的,可以用另一方式來擁有罷。

讓我們拿出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燃一爐沉香屑,看看張愛玲這第一爐香下中,緩緩浮現的葛薇龍。

葛薇龍是誰?她是一個級普通的上海女孩,長著平淡而美麗的小凸臉,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鬢角里去,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消瘦的身材。

這是她來到香港兩年後,第一次決定拜訪位於香港山頭華貴住宅區的姑母。

葛薇龍的姑母何許人也?年紀輕輕獨排眾議,嫁給香港一個年逾耳順的鉅富梁季滕做小,專候他死,如今手握鉅款遺囑,風光無限。

“我看我姑母是一個有本事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裡,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

葛薇龍在香港家道中落,她不願隨家人回到上海過清貧的生活,她必須學會用另一種方式來獲得那嚮往的上流生活。

“薇龍站住歇了會腳,倒有點惘然。再回頭看姑母的家,依稀還見那黃地紅邊的窗欞,綠玻璃窗裡映著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蓋著綠色的琉璃瓦,很有點像古代的皇陵。 薇龍自己覺得是《聊齋志異》裡的書生,上山去探親出來之後,轉眼間那貴家宅第已經化成一座大墳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變了墳,她也許並不稀奇。”

薇龍並不知道,就在她這下意識的回頭觀望中,在這樣的一個有些鬼魅的夜裡,她早已準備好了把自己的靈魂交於魔鬼來換取她想要的東西。

她終於走進了那嚮往的、華麗的、張著血盆大口的金燦燦的新生活,她安靜卻欣喜的試穿著衣櫥裡梁太太為她準備的,用於出入各種高級場合的金翠輝煌的衣服。

一切來的太不真實,所以她在夢裡繼續穿著,穿著那高級絲綢的水一樣的晚禮服,跳著倫巴舞,偷窺著她那即將入場的充滿誘惑、充滿銅臭味、還有那吃人不眨眼的愛情。

奈何梁太太老謀深算,對男人十拿九穩,一出場便奪走了葛薇龍那還沒來得及戀的唱詩班的少年英俊盧兆麟。

薇龍一面享受著物質的風光和虛榮,一面又對梁太太的手段暗自不齒。

唯獨有一個叫喬琪喬的男人,他是唯一抵得住梁太太魔力的人。

便在那場失去唱詩班少年盧兆麟的園會中,遇見了喬琪喬。

“沒有血色的臉,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和石膏像一般,在那黑壓壓的眉毛與睫毛底下,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時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閃,又暗了下去,人是高個子,也生的停勻,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麼服帖、隨便,使人忘記了他的身體的存在。”

梁太太原本想要培養薇龍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犧牲薇龍去籠絡自己那有錢的老情人,好不容易捧得略微有些資格,身價十倍,料想到卻被喬琪喬坐享其成。

“姑侄二人這一頓飯,每人無形中請了一個陪客,所以實際上是四個人一桌,吃的並不寂寞。”

但是薇龍不知道,喬琪喬是感情的劊子手,是專門奪取少女之心的暗夜德古拉,薇龍掙扎到筋疲力盡,便對愛認了輸,不得不擦去心口的血跡並雙手奉上。

她所有的固執,所有的卑微,所有的自卑,皆來源於喬琪喬不愛她。

葛薇龍嘗試一走了之,卻好端端的生了一場大病。

“薇龍突然起了疑竇——她生這場病,也許一半是自願的,也許她下意識地不肯回去。”然而她心裡也明白,她變了,縱使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走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但終歸不是同一個人,一個深陷慾望的泥潭無法自拔的薇龍,一個只能嫁給有錢人做老婆的薇龍,想要回到原來,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為了喬琪喬能與她結婚,為了她那僅存的可憐的真摯的愛情,她便出賣了自己,賣給了梁太太和喬琪喬,利用自己的年輕和美貌出入交際場所掙錢養家,供喬琪喬玩樂,又不斷物色新的年輕女子來被梁太太所利用。

她以為這便能換來喬琪喬對她一丁點依賴,一丁點哪怕可憐的愛,殊知這一切的背後早已備註好了期限。

待到她青春不在,便是她被棄之時。

應了薇龍剛來梁太太家第一晚的那句話:“這跟三堂子裡買進一個人有什麼區別?”

她唯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陰曆三十夜和喬琪喬兩個人單獨去灣仔看熱鬧,灣仔那地方原不是香港的中心區,地段既偏僻,又充滿了下等場所,唯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場在那裡舉行。

這兒什麼都有,可是最主要的還是賣人。

薇龍看著那慘烈的汽油燈下,站著成群的女孩子,凍得發抖,卻止不住盪漾的笑容,簇擁在醉醺醺的英國水手中,一轉眼,英國水手便向她湧來。

二人落荒而逃。

喬琪喬笑道:“那些醉泥鰍,把你當成什麼人了?”薇龍道:“我跟她們有什麼分別?只不過她們是不得己的,我是自願的。”

然而即便薇龍出賣了所有,始終也無法換來喬琪喬一句哪怕施捨的愛。

薇龍只能笑:“我愛你,關你什麼事。”

在那凜冽的寒夜裡,薇龍的一爐香,也即將在戰亂結束了這一切荒唐的交易中燃盡。

這就是張愛玲講的,一支關於戰前香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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