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婚姻保鲜剂

妻子的婚姻保鲜剂

整整一天工作的劳累,在我的眼皮上方化作褶皱,拧成一团。黄昏的光束挂在睫毛上,沉重得需要我花费很大力气来撑开我的眼睛。

这处位于街角居民区与建筑工地之间可怜巴巴的绿地,六十平米的破烂小花园,是我下班之后唯一常去的场所,因为只有它能为一位生活拮据郁郁寡欢的中年男人提供一个免费的私人空间。

树的每一片叶子都低垂着头,受尽凌辱似的。此刻,连太阳这位勤勉的汉子都犯懒,吝惜地不肯将霞光夕照洒满天空,徒留阴翳罩住无力的黄晕。

时令惊蛰,气温回暖。我内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粗砺的布料在皮肤上来回摩擦,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酸臭。旁处的工地传来滚滚闷响,是大型钢筋铁条相互撞击的声音,更像春雷欲发大作的前奏。

年轻的小男女你侬我侬地走过来,正想在我隔壁的长椅坐下,女孩伸手往湿朽的木坐板上撸了一把,“呀”一声,挽着男孩的手继续前行,不忘频频回头以给我投来奇怪的目光。

我慢悠悠吐出烟圈,神经松懈下来,却倦意更浓了。

曾经我和妻子也有过那般郎情妾意的美妙时光。

好比这花园在七年前还算光鲜。七年来,总听到有人心心念念说要不断修复它、完善它;七年后,未曾料到荒废破旧如此,留我一人油头垢面的大老爷们偶尔关照此处。

时间这类狗崽子,总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谁晓得爱情遭遇过它怎样的凌辱,留下一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争吵,猜疑,挖苦,冷漠。在最最平凡的婚姻中,谁都没有犯什么大错,然而谁都不肯体谅谁,可是谁也离不开谁。两者都是刺猬,互相拥抱取暖,又扎得彼此鲜血淋漓。

这不,昨日妻子与我又发生了一场口舌之战,一套蒸锅、三只瓷碟不幸战亡。由头无非小事——妻子炒菜时发现没有酱油了。

“我不是前天就告诉你需要买酱油了吗?为什么瓶子现在还是空的?”妻子的语调很高,如平地一声响雷,震得我眼皮一跳。凭经验而论,这是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你只是说快没了,快没了……我以为它多少还是能撑住一些时日的。”我答得小心翼翼。

“你总这样,做事情拖拖拉拉,下班后顺便去趟超市不就解决了,用得着拖到今日吗?叫你交社保也是,拖了整整一年,在银行的信誉度都被你拉低了。还有,以前你找工作的时候,让你打电话给前台问问情况。而你呢?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害臊,大好的机会白白跑掉……”

妻子的眼睛射出利箭,脸绷成一张弓,细细密密的箭头朝我铺天盖地袭来。千斤顶重重压在我心头,无可辩驳的窒息感封住我的口鼻。

我死死盯住妻子的脸,发现妻子的嘴唇干裂而刻薄,鼻子恶劣上仰,眼睛像蛇蝎一般歹毒。她稀薄的发丝盖不住头皮,空出一块秃斑来,褪色的围裙上沾满油渍和肉屑。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体内的肾上腺激素瞬间涌到峰值,喷薄而发。

“够了!你这个丑陋的女人!黄脸婆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妻子明显怔住,她没料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丈夫怒发冲冠时的样子会如魔鬼般狰狞,更没料到百依百顺的丈夫对她第一次发了火。

“我……丑陋?”

妻子颤抖着双唇,红了眼圈。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在你眼中魅力不再……你不爱我了……你也不愿为了我拼搏奋斗了……是吗?”

“可是……在外面没人说过我丑啊?还是……只有你认为我丑?你终于厌倦我了?!”

妻子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发泄之后,身体没了力气。我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妻子的问题,全身上下只留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毅然转身离开,把防盗门摔得“嘭”一声响。

其实我也没多少去处,不过是蹲在公司门口抽了一夜的烟。

然而,第二天下班后,问题便来了。

家,终究是要回的。可推开家门后,等待我的,是依然兵戎相见的战场,是战后遗留的满目疮痍,还是一桌子美味佳肴的原谅?像一团未知的谜,未知总令人恐惧。

我的屁股终于愿意从湿漉漉的木椅上挪开。我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我家住在最高地势上最高的那栋楼里,好比一个天然的战用瞭望台。没有小花园的庇护,之后的路段我的一举一动全然暴露在妻子的视野中。

这使得我的走姿既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躁,气势上也不能弱下去,害我花掉好大一番功夫来模仿平日里自己走路的姿势。

叩门的轻重缓急,更应安排合宜,以便视室内情形,为自己留出前后退路。

不料手还没碰到门,门像有眼睛似的悄无声息地自己弹开。

门内,妻子娇羞一片,细言轻语道:“你回来啦。”

是的,你没有看错——娇羞这个词居然用在了我妻子身上。

妻子还是穿着昨晚那件泥红色套裙,外面系着相同的褪色围裙。可不知怎的,在我眼中,此时此刻的妻子新添几分娇弱柔美,忍不住令人怜惜。尤其是眼角还残有泪痕,眼圈红红。连妻子发量少的缺点,都演变为另一种单薄瘦弱美。

“那个……我还没来得及准备晚餐,请你不要介意。”

轻妙的声音划过我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如果把过去的妻子比作柳氏河东狮,那么眼前的妻子就当为西子捧心、黛玉蹙颦之类,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我心头一软:“没事,咱们下馆子去。”

馆子里吃饭的人多,可像我俩老夫老妻单独出来的少。店家看稀奇似的盯着我们看了老大半天。

“确定只有两位吗?”

“是的,两位。”

妻子点了一份尖椒牛肉,一份炝炒时蔬,一份酸菜滑肉。

我忙说:“尖椒太辣,不适合你,你体虚,还是少吃点好。酸菜滑肉也太咸了,换成香菇的吧,暖胃。”

话一出口,我寻思着哪儿有些不对劲。平时都是妻子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我什么时候细致关心过她?只不过看着眼前低眉浅笑的妻子,心头荡漾起微妙的感觉,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我惭愧道:“昨天的事……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冲动,话重了些。”

妻子把鬓角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没事的,我脾气也太暴躁了。”

“对了,你不是说你师兄近来出差此地,会顺道来拜访咱们吗?”

妻子微微怔住,目光闪烁:“呃……他说时间紧迫,公司里有急事。电话里给我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真是遗憾。记得大学时期,你师兄最疼你了。听说在你遇到我之前,都是他替你去排队打饭,连你的生理期他都记得呢。”

妻子笑道:“是啊。师兄人很好,我家与他家算是远亲。入校前,家里人托他照顾我,加上一开学我就不小心崴了脚,此后他就对我特别上心,把我当他的亲妹妹呵护。”

“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招待他。”

“是呢。”

一顿饭下来,我与妻子相聊甚欢,冰释前嫌。

仿佛自酱油事件后,我跟妻子的感情愈发稳定。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虽为玩笑话,想必是那日我难得爆发的男人气概,令妻子刮目相待,从而妻子性情大变,结束了一周三天吵架四天冷战的情形。

双方的婚姻厌倦期一过,我本以为此后我们的和谐关系便会稳定到白头的,至少不会再出现大的裂隙。

然而,几周后,我忽感头痛脑热,全身不适,尤其眼睛火辣辣地疼,眼皮跳个不停。

妻子关切地捂着我的额头:“唔……大概是发烧了。我喂你吃点退烧药吧,药有催眠的副作用,你好好睡一觉。”

服药后,我果然立马呼呼大睡。但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四周有什么物体不断飘动,吹来阴惨惨的风,激起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我想睁开眼,可像被布条勒住眼睛似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我蒙蒙眬胧睁开眼,看见……看见……看见……眼前的世界——居然是黑白的?!

我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她也褪去色彩,宛如洗掉色的床单,苍白可笑。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对妻子爆发出一种强烈的仇视。要说起之前只是七年之痒带来的对她的厌倦,现在则是赤裸裸的恨意,让我想要……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

我的嘴唇靠近她的脖子,牙齿扣在她的皮肤上。不料,大抵是这该死的女人真的给我吃了某种特效安眠药,现下药力还未消散,我的力气只足够我咬破她的皮,无法继续深入。

妻子惊醒,一把把我推开,仓惶捂住伤口,大叫:“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想回答她,可话到了嘴边,变成咿咿啊啊的嘶吼,宛如一头发怒的野兽。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下床,拉开她的衣柜,撇开一件又一件衣服,从最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带锁的铁箱子。她取下脖子上的钥匙吊坠,探入锁孔,将箱子打开。

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个玻璃罐。

玻璃罐里装满某类看起来像泡菜坛子里的腌水般淡黄绿色的透明液体,有粗短的毛发和絮状物在其中漂浮,浑浊而黏稠。罐中还上下沉浮着一种球状体,黑溜溜,滑润润,我颇感眼熟。

似乎是……人的眼球!

不止……不止……

我发现玻璃罐中一小块皮肉上长有几缕柔软、卷曲的毛发。

两年前,有只流浪狗徘徊于我家楼下。我见它性子温顺又爱黏人,上下班顺便携带些吃食给它。狗喂熟了,屁颠屁颠跟着我回家。而狗爪子一踏进门内,洁白的地板上立即出现一团漆黑阴影。话不多说,狗自然是被我的妻子抡起扫把给赶了出去。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狗。

“老公,你看到了什么?”

妻子阴阳怪气,神色异常地看着我。

“我……”

妻子的手深入玻璃罐中,在其内搅动摸索,取出两颗滑腻腻的眼珠子。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第一次给你用的是师兄的眼珠子,效果还不错。”妻子莞尔。

“不过这珠子的保质期着实短了些,看吧,不过几周它便在你的眼眶里开始腐烂了。诶,昨晚给你换珠子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拿成了狗珠子,害你感受到不那么善良的我。”

妻子安慰般抚摸着我的脊梁骨,一只冰凉潮湿的手蒙上我的眼。

“一人千面,既然你眼中的我不再美丽,那便让其他人眼中的我美好的样子,填满你的眼。”

两根手指探入我的眼窝,寒冷刺骨的感觉从眼睛逐渐散布全身。我颤巍巍地打摆子,直至妻子将一件圆滑的物体塞进我脸上的窟窿里。“噗叽!”“噗叽!”那东西挤压我的眼睑,发出水声。

世界再次恢复色彩。

妻子气喘吁吁,衣衫凌乱,酥胸微露,双颊酡红,两片唇瓣似要滴出水来,说不出的性感妩媚。

她妖娆一笑,食指点在我眉梢。

“老公噫,真真是苦煞我花费大番心思来保持我们爱情的新鲜感。这次换作隔壁老王的眼珠子,感觉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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