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禪:誰雲書畫苦,筆墨可通禪

李燕聊李苦禪(節選) 文 | 李燕 徐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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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禪

李苦禪(1899- 1983),現代書畫家、美術教育家。原名李英傑,改名英,字勵公。生於山東省高唐縣貧苦農家,自幼受到家鄉傳統文化之薰陶,走上了藝術征途。1923年拜齊白石為師。曾任杭州藝專教授,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畫研究院院務委員。擅畫花鳥和鷹,晚年常作巨幅通屏,代表作品:《盛荷》《群鷹圖》《松鷹圖》《蘭竹》《晴雪圖》《水禽圖》。1978年出版《李苦禪畫輯》。

多年以前,讀過一本《李苦禪傳》,開篇第一段文字,如二仙家對弈,寫來清風拂面,讀時驚雷震耳,至今記憶猶新。

“前夜,夢與苦禪同登西山觀紅葉,評狀元紅酒。苦禪傾酒於硯,笑磨朱墨,以酣暢恣肆之筆,寫名山半醉之態,囑餘為題。餘以為畫外及無畫處有畫,詩在境中,何用題句?夢醒後,殘月在天,樹影拂窗,遍體生寒,乃披衣而起,於低徊中憶及前塵,淚雨滂沱,不知東方之既白也。”

此是《李苦禪傳》的序,為王森然所寫,其時年8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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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30年代的李苦禪與王森然

當年無論對李苦禪還是對王森然都不甚瞭解,只覺得這些受過傳統文化教育的老人兒們不但文筆美,而且意境深、氣魄大,今人寫不來,所以印象頗深。但也僅至讚歎而已。可惜《李苦禪傳》本身文字稚拙,且行文立論多有80年代風格,讀罷覺不甚了了,也就放下了。

多年以後,我拜在李燕先生門下,苦禪老人成了師爺。畫技越進,越覺得苦禪老人筆墨之偉大,幾至絕頂,非凡人所能及,乃愈想了解此老生平,希望沿著他的道路,學習他的筆墨。於是看了不少書籍資料,又聽先生聊了很多,一個完整的“苦禪”的形象,在腦海中越發清晰;越清晰,就越發覺得他偉大、可愛,越發覺得他遙不可及。

回過頭來再看這些文字,不覺與王老一同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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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圖》前的李苦禪

“那一夜,苦禪剛剛去世不久。他已經八十四歲了,已經走完了精彩、奇絕、神威凜凜而悲歡交集的一生;而我也已經八十八歲,我的人生也快走完了。”

“但我們其實並不老,我們這一生所經歷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隨著世事的大動盪取得的大成就,都讓我們詩思不老。激烈壯懷,瀟灑行止,依然當年。”

“我夢見我們同登西山看紅葉,西山紅葉甲於天下,我們這一生,正如這紅葉般飄然絢爛,烈烈西風中,舒展自己的光華。”

“苦禪帶了狀元紅,他不善酒,但此時怎可無酒?我們從二十多歲相交,當年他還是一個獨闖北京的山東毛頭小夥,我也只初入社會,那時我盡力幫他,或者說我們相互幫扶。六十多年了,我們從苦難中走過,從窮困中走過,從日本兵的刺刀下走過,從鮮花桂冠中走過,甚至從紅衛兵的銅頭皮帶下走過,此時一切都已經過去,而江山依舊。對此絕佳夕陽,大好秋色,怎可無酒?!”

“名山半醉,苦禪也半醉,他把酒倒入硯中,笑研朱墨,那硯中殷紅一片,哪裡是墨,分明是一腔子熱喇喇的壯士之血!他名為‘禪’,便‘勇猛精進’了一生,真是深通禪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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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禪畫完了,那一片名山,無邊紅葉,盡在紙上毫間。讓我題字,我題什麼呢?畫裡是畫,畫外還是畫,這一片燦然秋色,從紙上綿延到山尖,那些塵封往事,從過往流淌到現在,哪裡不是詩,何用再題呢?”

“老年人是不常做夢的,往往做了夢也不和人說,因為夢是年輕人的專利,是夢想,是希望。而老年人的夢,只是回憶,‘鐵馬冰河入夢來’,只能讓人‘感慨生哀’。果然,夢醒後,殘月在天,樹影拂窗,遍體生寒,我再也難以入睡,披衣而起,慢步低徊,憶及前塵,滂沱淚下。”

“八十八歲了,還有淚;不知道苦禪在那邊,是否夢到了我,是否也還有淚?究竟是苦禪入了我夢,還是我入了苦禪的夢?”

兩個月後,王森然老人去世。

能讓著名思想家、教育家、畫家,歷經三朝、著述等身的王森然如此懷念的這位“苦禪”,究竟是怎樣的人?他這一生,究竟做了怎樣的事,畫出了怎樣的畫?

京劇也是寫意的藝術

苦禪先生喜歡京劇,痴迷京劇,這在那個年月並不稀奇,連他的恩師白石老人,一個湖南鄉間長大的農民畫家,都愛聽“梅郎”唱上一段,何況不到20歲就獨闖京華的李苦禪。

票友票戲,能唱上幾齣文戲的大有人在,但能票武戲的,屈指可數。腰腿功夫當然是入門的要求,一抬腳到不了頂門您就別唱武戲了;另外體力也是一大難題,一出武戲唱下來,不亞於跑一個馬拉松。再者,京劇的服裝、道具,處處都在“難為”表演者。穿上“厚底兒”,不崴腳就是好事,還要跳躍踢腿?勒上“盔頭”,不頭疼欲裂就是好事,還要唱唸做打?戴上“髯口”,不一團亂麻就是好事,還要甩來推去?票文戲的,好歹走兩步,戰戰兢兢地站著不動,唱上兩段就好了,票武戲的要是沒功夫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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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禪扮演《鐵籠山》之姜維

苦禪先生不但能票武戲,而且演得很不錯,這功夫深了。可功夫就是時間,他書畫能達到那麼高的高度,一定是晝夜苦練的,又哪來的工夫去練武戲?他說:“京劇也是寫意的藝術,不懂京劇,就不懂中國的大寫意畫。”這不但是論畫的警句,京劇界的人聽了,也得服膺為論戲的警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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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畫中的李苦禪

人多知苦禪先生曾經拉洋車為生,卻不知道他敢跑西山的黑道兒是因為腰纏七節鞭的硬氣。我本來認為,那個年月動盪不堪,山東孩子從小練點兒武術防身,也不足為奇。因為這乃是武術裡很高深的見解,是中國功夫“用勁兒”的關鍵,甚至表面上是牛頓定律解釋不了的,苦禪先生居然在講畫畫用筆的時候講出來了,真是“洩露天機”。不過既懂畫畫又懂武術的人畢竟太少,大多數人不過入寶山而空回。

但我由此認定,苦禪先生一定是武術高手。果然在對恩師李燕先生的訪談中得知,苦禪先生和當年的大高手王子平、王薌齋都有過交集,到老年還曾和李連杰促膝論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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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禪老年練武

一個窮孩子,孤身一人求學北平,要拉車自養自身,還要下大功夫學油畫,下大功夫學國畫,下大功夫練書法,下大功夫學戲,在那個時代,下大功夫練武的男兒,都是這麼上進的麼!

金聖嘆在評《水滸》時,用無敵的辯才把宋江等人批得體無完膚,但一百零八人中,他獨愛武松,許為“天人”:一派真純,勇武絕倫,忠孝不二,赤心熱膽,精誠坦蕩,行事可對天地。我對苦禪先生,也是這麼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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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20年代中後期李苦禪(坐椅左起第四穿白長袍者)聯合趙望雲(座椅左起第三抱胸者)與孫之俊(座椅右起第二著西裝等同仁組成了了“中西畫會吼虹社”,提倡中西繪畫合璧,並面向自然,面向人生,進行中國畫的革新

在他們背後的國畫,油畫、水彩畫和人體、風景、花卉等題材上,也能略窺他們當時的探索精神。

《李燕聊李苦禪》編著者徐德亮說道:苦禪先生的一生,奇絕偉大,所以聊他不單單是聊他的畫和書法,其中涉及的文學、歷史、民俗、戲劇、武術、收藏,甚至哲學、處世之道、教學方法、教育理念、異常豐富不啻寶山。”

正如著名畫家、詩人王為政的《調寄臨江仙》中所寫:俠者襟懷豪者膽,興來北腿南拳。山東好漢義當先。早生八百載,或許上梁山。智者功夫仁者眼,直將鐵硯磨穿,蒼鷹一搏九重天。誰雲書畫苦,筆墨可通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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