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外情,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婚外情,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1

墨非住在一個有海的城市,向晚要去看他,就對林海峰說,這次要帶團去海邊。

2

喜歡自由的女人假如再遇到一個在生活中大包大攬的丈夫,無疑是人生的巔峰。林海峰最熱衷的不是陪著某一個女人去看海,或者打上揹包去攀巖,給柴米油鹽的生活拌上黑胡椒的味道,哪怕嗆得鼻頭紅腫,也強過日復一日的朝露落日。

他是一個很本分的男人,如今“本分”這個詞已經是落伍、無趣的代名詞了。可是林海峰樂此不疲,他總是在向晚往旅行包裡塞化妝品的時候,體貼地說,你去吧,注意安全,到地兒視頻。

向晚登上飛機就關了手機,在天上的這兩小時,是她唯一可以靜下來,不看手機不刷微博的片刻。

忙,總是很忙。她是一家旅行社的名牌導遊,一年四季滿地跑,今天西雙版納,明天穿越西藏,都是很文藝的路線。

某次,有人從她的講解裡看出了什麼,就問她,你是個文青吧。問話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揹著黑色揹包,脖子上掛著單反。

向晚吃了一驚,不好意思起來。她一直掩藏著自己文青的身份,說出去怕被人笑話。其實她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絡作家了,在一個專門分享旅遊風光的公眾號上寫文章,只不過用的是筆名。因為是導遊,所以她的文字裡不只有唯美詩意的自然風光,還有野貓追趕著三兩隻鳥雀奔入叢林,遠處江面上的一隻小木船在旋渦裡打轉。當然,最受歡迎的,還是她總結的那些超實惠的旅遊攻略。向晚因此就賺了錢。賺了錢再做導遊,心態是不一樣的。

向晚就肆意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人。一件白色棉麻長袖衫,一隻孔雀的尾巴在胸口色彩斑斕地綻開,高傲的頭昂揚在他的肋骨處,從單反的鏡頭邊側出來,傲嬌地看著向晚。

出來旅遊的男人女人看上去都會有一絲滄桑,在鋼筋水泥裡浸泡得失了血色的臉都會泛出古樸的紅暈,從防曬霜下面悄無聲息地滲出來。這個男人卻不一樣,異常的乾淨。向晚不動聲色地研究了一會兒,最後斷定他的乾淨並不全部來源於他衣服的顏色,到底是什麼,她也說不出來,總之和其他的旅客不一樣。

她反問道,你從哪兒看出我是個文青。

男人笑了笑,說,感覺。

3

額爾古納河邊的露水在日出之後也不會馬上凋落,而是頑強地在陽光下搖曳,最後才戀戀不捨地吻向土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會讓人在驚歎的同時,不自覺地湧起荒涼感。偏偏那晚又起了大風。

向晚和墨非的相識就是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間,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初見時的特別感。

這一隊旅客連司機和導遊有三十幾個人,住在一個客棧裡。晚飯後,都聚在大廳,有人已經開始抱怨。一個脖子上戴著碩大項鍊的男人大聲說,真他媽的倒黴,我是腦子抽了要來這個鬼地方。另一個男人說,所謂旅遊,不過是從你活膩的地方到別人活膩的地方。這句話立刻引起一陣叫好。有水平啊,有人讚歎。被稱讚的男人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在網上看的。有個男人站起來,衝著向晚叫道,哎,美女,大家這麼無聊,作為導遊,你是不是有責任給大家帶點歡樂啊。

有幾個隨聲附和,就是,你看網上泰國那個女導遊,還會講段子。要不你也給我們來一段?

向晚連連擺手,段子我可不行,唱歌嘛,我還是可以來一下的。

人們開始鼓起掌來。向晚清了清嗓音,唱了一首《外婆的澎湖灣》。唱到“消磨許多時光”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鏡頭對準了她。鏡頭後面是那件白色的棉麻襯衫。她暗暗挺直了背,把胸向前送了送。

叫好聲中,有人提議,誰會唱《夢駝鈴》?

鬨鬧中,白色襯衫說,我來。

他從一個靠窗的地方站起來,看了向晚一眼,嘴角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他的兩隻手插在褲兜裡,上身斜靠在刷了硅藻泥的牆壁上。屋子裡的光線不亮,從他的臉上撫過去,在牆上投了一個斑斑駁駁的影子,在他幽暗低沉的嗓音裡,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像失了國土的君主,像流浪的人在遠方。

向晚看得呆了。她不自覺地拿他和林海峰相比。一個是綿軟的饅頭,一個是凌厲的骨頭。一個暖人,一個硌人。她和林海峰是一個院子長大的,林海峰見過她的青春痘,知道她的美好和不美好,見證了她酸棗的初潮,櫻桃的乳房,無花果的肩頭,黃杏的肚皮。他是個負責任的、道德品質值得信任的好男人。她在他的注視下成長,從懂得愛的那一刻就開始愛他。世上除了林海峰,再沒有別的男人。

可是在暖和的沙發上睡久了,身子也會覺得痛,總想站起來晃一晃,望望窗外,讓視覺被另一種顏色刺激一下,或者是摸摸窗戶玻璃框的稜角,用一種堅硬來提醒自己,外面還有另外一種世界,還有和林海峰不一樣的男人。

比如眼前的這一個。

向晚作為導遊,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墨非。她在心裡默唸了好幾遍。

她沉浸在自己的恍惚裡,聽到掌聲才如夢初醒,伸出手使勁拍了幾下,說,真好聽。

大廳裡的人慢慢地分成了幾個小團體,每個團體都有幾個男人,再夾雜著一兩個女人。沒有女人的談話是不盡興的。向晚沒有加入,她倚在老闆的吧檯上,眼神若有若無,卻牽在墨非的身上。

墨非的眼睛從窗戶下面投過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都看出對方的形單影隻。墨非努起嘴,眼睛朝門外瞟了一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向晚吃了一驚,覺得他未免太唐突了些。但墨非已經站起身向外走,神使鬼差的,向晚也跟了出去。

4

銀色的月光下,不知名的蟲子幽幽鳴叫,額爾古納河就在漫無邊際的青草背後流淌。風已經小了,漸漸停止,月光和河水親吻在一起。

當此之際,一言不發顯得多麼虛偽。所以,向晚倒先開了口,問他的工作。問過之後就覺得自己的淺薄,天底下的男女,不管是否庸俗,最先問的都是這個問題。他回答得倒挺痛快。他其實是一個記者,因為得罪了領導,主動辭了職,開了一傢俬人攝影工作室,一年到頭卻沒怎麼呆在那裡,全國各地跑,給幾家雜誌社供稿。

漸漸地,他們的話題越來越多。草原上升起了霧氣,他們很快不能清晰地看到對方了。但是,談話卻越來越融洽,還開起了玩笑。

墨非談起在網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並說就是因為這一篇文章他才決定到這裡來。他吟誦起了其中一段。

“她像天鏡一樣平穩地安放在千條河脈、萬壑群峰之中,讓生命之色恣肆奔湧翻滾,讓千堆萬堆的花團盡情開放。”

真美,他讚歎道。

她笑了笑,說,這是她寫的。

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說,哦,那你是名人了,以後我可得對你尊重點。

向晚呵呵輕笑。她莫名地想起兩塊纏繞的絲綢,抵死離開,又拼命回來,語氣裡就多了傷感:“其實寫文字的人都是無法與身邊人交流,只好寫成文字。找一個深交的朋友,好難。”

墨非說:“注意你的措辭,深交是很黃的。”

向晚再也忍不住,笑得彎了腰。

迷濛中,有一種什麼東西升了起來,空氣裡瀰漫起了親密,甚至是曖昧和情慾。此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聲,都讓他們隱隱地擔心和期待,擔心和期待自己要去一個不曾踏足的地方。

天色破曉之前,他們回到了客棧。在各自要進去自己房間的一剎那,兩人突然都停下腳步,看著對方。霧氣隨著店門打開縈繞了進來,他們仍舊看不清彼此,但就在這一剎那——電光石火,櫻花盛開,很快,又歸於沉寂——他們笑了一下,各自進了房門。

5

五天是一個不短不長的距離,可以讓一個人長醉不醒。在餘下的日子裡,他們會突然去張望對方,發現對方也在張望自己。他們之間,那麼近又那麼遠,中間隔著整個額爾古納河。

他們的親密不在吵鬧中,不在篝火裡,它只在初來乍到的那天晚上,疏離而偏僻,不足為外人道,卻寂靜歡喜。有許多個剎那,他們靜靜地看著對方,痛心而急迫,彷彿一件要命的事情正在行走,卻被全部拋下。

天下終究是沒有不散的筵席。倏忽之間,就天各一方。墨非回到自己住的那個有海的地方,向晚回到自己的蜜桃林裡。可是思念卻開始瘋長,從微信的這頭,到微信的那頭,每一個標點和字句都沉重起來。成年人的相思在幻想裡格外有力,那晚的霧成了日後每一次回憶的佈景。

有時候向晚會想,他可能對自己並不那麼上心吧,要不,怎會沒有一丁點想睡她的意思?男人在這種感情裡不都是想要那個的嗎?可他若真要這樣,她大概也是不會再想他了吧?

林海峰還是一如既往地為向晚打理好一切,在她晚上趕稿子的時候,沏一杯茶,輕輕放在她的案頭。

他寬厚的背影帶上門出去的那一瞬間,那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就會在書房裡幻化開來。

我在犯罪。向晚對自己說。或許她外出做導遊的日子裡,林海峰也會和哪個女人有過糾纏吧?若真的有,不知道她會不會淡定,但這樣一想,至少她的罪惡感會減輕一點。

6

向晚接到墨非微信的時候,已經是半年後了。這半年裡,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向晚一度覺得墨非已經忘了自己。她會陷入長久的傷感,又會在傷感後勸慰自己。男人,不都是那個樣,誰也不例外。在這種傷感裡,她漸漸有了怨恨。可是在接到這個微信後,所有的怨恨都化為烏有。

“你能來S城一次嗎?我想見你。”

向晚不知如何回答,彷彿一個小孩子渴望了很久的東西,突然一下子來到你的面前,你卻懵了。

“今天是我們相識180天。”像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請求,向晚立刻就投降了。

“好。”她打了一個字。

在機場裡,墨非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半長棉布袍。看上去比半年前精神多了,有了一種時尚都市的味道。

他們在一家雅緻的餐廳吃了飯。半年沒見,那種親密彷彿被壓在彼此的腹部下面,需要被喚醒才行,兩人不覺都有了矜持。

下一道菜未上之際,墨非拿起桌上的手機,好像給誰發了一條信息。

叮,向晚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來,是墨非。

“今晚,一起 嗎?”

向晚的大腦有一瞬間昏沉,過了一陣兒,才清醒過來,彷彿低頭走路的人咚的一聲撞了牆,才抬頭四顧。她沒有回信,也不敢看墨非直視她的眼睛。

她知道“一起”後面的那個空格絕不像吃飯聊天那樣簡單,它可以蘊含一切東西,可以是一場夢,也可以是一次人生。

墨非彬彬有禮地起身結賬。向晚跟隨他到地下車庫找車的間隙,他們的眼神總有意無意地對上,卻又心照不宣地同時跳開。

他們幾乎沒怎麼說話,向晚有一種不願表露出來的慌亂。一路上,她的心裡都是那幾個字:今晚,一起 嗎?

車子停在一家酒店門口。墨非拿自己的身份證登記,拿了房卡,向晚拎著旅行包跟在後面。

這是一張大床房,墨非把隨身的包放在電視櫃上,走到窗戶前,拉上窗簾。向晚站在房間中央,又有一瞬間不知道做什麼好。墨非回頭朝她笑了一下,笑裡彷彿有很多意思,高興的,感激的,曖昧的。

向晚也把旅行箱放在電視櫃上。她取出一雙拖鞋,套在腳上,不知道該坐在床上還是椅子上。

墨非說,我去洗個澡。

向晚吃了一驚。她不明白墨非怎麼會如此輕鬆地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說出“洗澡”這個詞。

更吃驚的還在後邊。墨非站在床邊,脫去自己的外套,露出精瘦的胸,肋骨清晰地突兀在向晚面前,像一個營養不良的人。他旁若無人地彎腰脫自己的褲子——那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褪去後,胡亂扔在地上,露出一條藍色的內褲。

他踩過腳下的牛仔褲,轉過身去。向晚看見了他的屁股,內褲的右邊,居然有一個指頭大小的洞!他脫下內褲,隨手往地上一扔,朝衛生間走去。向晚覺得不可思議,內褲怎麼能如此隨意地丟在地上?那骨瘦如柴的髖骨使向晚莫名的心驚,一瞬間,向晚有些惱怒起來,她生氣墨非怎麼就能這樣輕易地赤裸對她,這簡直就是對她的侮辱。

墨非洗完後,又無所顧忌地走進來,躺在床上,說,你也去洗洗。

向晚不敢看他,拿了卸妝包和內衣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的燈都打開了,墨非剛剛用過的淋浴頭把鏡子弄得霧濛濛的。向晚手撐在大理石洗臉檯上,看著裡面模糊的臉。

她從衛生間出來,剛走到床邊,墨非就伸出手,一把拉過她,在她耳邊說:“咱倆千里迢迢聚一次,可真是一‘日’千里啊。”

向晚湧起了一股反感。她不喜歡墨非開這樣的玩笑,半年前在額爾古納河邊說那樣的玩笑話,會讓向晚覺得他很幽默,可是在這樣的時刻,向晚不想聽到這樣的“幽默”。這種“幽默”把她內心的什麼東西破壞掉了。

墨非靠近向晚的時候,向晚閉了眼。這具身體真的很硌人,有幾個瞬間,向晚感覺到了疼痛,她想起了一句話:自己約的P,含淚也要打完。

7

向晚起了身,走進衛生間。一蹲下來,就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混合著衛生間裡的憋悶,她差點想吐。

等她回到床上,墨非仍然躺在那裡,撥拉著手機。向晚說,你不洗?墨非沒抬頭,眼睛瀏覽著手機上的網頁,說,等會兒。

向晚無法想象,墨非怎麼會這樣,他不嫌髒嗎?林海峰每次完事,都會馬上到衛生間,沖洗得乾乾淨淨,再回到向晚身邊,就會有一種淡淡的香皂味。

向晚剛要躺下,墨非的電話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赤腳站在地上,對著手機說:“你先吃飯,嗯,好的,別等我。給媽的生日禮物已經買了,在車上······”

從側面望去,墨非瘦長的身子彎成了一隻蝦,挨著手機的臉滿面寵溺的笑。在橘黃色的窗簾下,他的那裡還掛著一團來不及洗去的衛生紙,隨著他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像一面搖搖欲墜的旗幟,嘲諷地看著向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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