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廣州汽車客運站發佈了一則公告：廣州汽車客運站（流花車站）計劃於2020年4月1日起停止班車發班。在這個高鐵如此普及的時代，人們對一個服役超過35年的汽車站的消失幾乎無感。事實上，就在去年，包括廣州歷史上最長汽車站的越秀南客運站在在內的5個汽車客運大站相繼停運。
一個時代的消失往往就是這麼悄無聲息，廣州汽車客運站以及越秀南站的消失也標誌著一代人關於“流花地區”的冰火記憶也逐漸封存。
流花地區的艱難模式
在廣州市越秀區，廣州內環路、東濠湧高架以及珠江包圍的區域在過去被稱為“大流花地區”。在這片區域內，廣州火車站、地鐵廣州火車站站、廣東省汽車客運站、廣州汽車客運站、廣州西站、以及已經消失的越秀南客運站和廣九火車站密集分佈。“流花地區”基本等同於廣州的客運交通樞紐。當第一次南下打工潮開始的時候，這裡便是萬千來廣東“淘金者”的第一站。但是在淘到黃金之前，那些懷揣發財夢的人們首先體驗到的卻是廣州流花地區為他們開啟的hard模式。
根據1988年的《廣州市政》記載，“流花地區是我市交通樞紐，這裡流動人口多，情況複雜，是全市流竄犯作案最多的地區。”流花地區的中心，就是廣州火車站。
對於現在大部分年輕人來說，他們對於火車站等交通樞紐“亂”的想象或者經歷最惡劣的莫過於錢包被偷，最多是被騙買到假的蘋果手機，而當年以廣州火車站為代表的流花地區交通樞紐的亂象尺度之大則是很多人的認知盲區。
1995年的夏天，一個叫張松的記者隨深圳《焦點》雜誌社在廣州火車站進行24小時連續採訪。
短短的24小時內，張松與同事們目睹了小偷、劫犯、詐騙犯的輪番登場：
一名暨南大學的教授趁找零錢的工夫，近萬元的行李不翼而飛；兩名男子被抓現行後，用長木棒將便衣打得滿臉是血；十七歲模樣的男孩被巡警掐住脖子，咳出一對咬癟的耳環；湖北的乘客劉清林在候車大廳倚著牆打盹，醒來後縫在內褲上的3800元不知去向；一名湖南婦女花800元購買了一塊假黃金；女廁所出現了一個假票批發站；入夜後，一個餓暈過去的瘦小夥被抬入了休息站......
一個在廣州火車站的吸毒者在眾目睽睽之下“扎針” 來源：南方日報
盜竊、搶劫、詐騙、強迫賣淫、拐賣人口、黑公話、假幣、假髮票、倒票、非法拉客、野雞車……這些令人咋舌的場景在八九十年代的廣州火車站地區司空見慣。最多的時候，火車站地區一年的刑事案件有5000多宗，警察執法經常不得不鳴槍示警。
然而，1974年建成的廣州火車站在最初的時候秩序井然、服務周到。酒樓、快餐、舞廳、咖啡廳、母嬰室一應俱全。引流潮流的高級服務和人文關懷讓80年代初期的廣州火車站頗為“時尚”。造成形勢急轉直下的，正是當年那句在全國廣為流傳的“東南西北中，發財到廣東”。
“東南西北中，發財到廣東”
80年代，改革開放的政策率先在南方落地。隨著嚴格的戶籍制度的鬆動，人的自由流動成為可能，第一次打工大潮開始形成。以廣州、深圳、東莞為代表的多個廣東城市成為人們的首要選擇。
1984年1月24日，鄧小平來到廣州火車站視察，之後，廣州火車站兩個“萬歲”的標語變成了“統一祖國，振興中華”。而視察的另外一個直接的效應就是大量人員開始湧入廣州。廣州火車站、越秀南汽車客運站等流花地區的客運樞紐寬鬆運營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廣州汽車客運站也於次年在廣州市越秀區環市西路158號成立。
“統一祖國，振興中華”標語成為地標
最初離開家鄉外出務工的多是生活拮据的農民，據不完全統計，1976年流入廣州的省內外民工尚不足兩萬人；1980年上升一倍；1984年增至10萬； 1987年猛增到45萬。當時每7個廣州人中就有一個農民工。而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廣州外來人口總數達到713萬，數字直逼在冊戶籍人口的總數。
和現在大部分外出的人都有明確的工作機會不同，在信息不發達不對稱的當時，人們南下來到廣州並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很多人是“聞風而動”。“打工一個月的工資相當於一年的收入”、“包吃住”、“進廠”等傳言在中華大地上流傳甚廣。這當然是事實，但另一個事實是，並不是所有來到廣東的人都能迅速擁有如此運氣“進廠”，大批滯留在車站的人，以及另外一批覬覦著滯留在車站的人的人，為罪案的滋生，提供了最適宜的環境。
廣州火車站附近埋鍋做飯的男子 來源：南方日報
不斷湧入的人潮加上等待中轉的旅客遠超當時流花地區客運樞紐的運力，而流花地區最初亂象的形成，正是由於公共運力不足而出現的“拉客仔”。
所謂“拉客仔”就是將旅客推薦給私人客運司機，賺取“介紹費”的掮客。 最早出現的“拉客仔”以廣州本地人居多，後來，這些廣州人自發形成“廣州幫”，逐漸壟斷了拉客生意，外地人無法插手。
隨著廣東經濟的迅速發展，中轉客流有增無減，車票成為重要商品，流花一帶倒賣車票、制賣假票的行為愈發猖獗，並逐漸形成“潮汕幫”、“東北幫”、“湖南幫”、以及“重慶幫”、“四川幫”等。犯罪手段也變得多樣化和殘忍化，當時以周廣龍為頭目的“廣州黑社會第一案”成為典型代表。
與此同時，流花地區交通樞紐的客運量不斷突破新高。以廣州汽車客運站為例，2002年2月18日，該站創下了日運送旅客17.4萬人次的全國單站配客最高記錄。2007年春運，該站最高日運送旅客達到15.8萬人次。2004年，為了緩解流花地區的交通壓力，廣州汽車客運站被重新改造，建成了面積達4萬平方米的國家一級公路客運站場。
廣州汽車客運站售票大廳 來源：廣州日報
2005年，鐵道部、公安部聯手開展“百站百車”治安整治，全國數百名警力陸續調往廣州火車站，20天內端掉了19個幫派，之後，廣州發佈禁摩令，大流花地區的治安開始徹底好轉。
幾乎與此同時，經歷了日運送旅客17.4萬人次的巔峰後，廣州市汽車客運站開始慢慢走向下坡路。
事實上，對於廣州火車站附近的整治，類似2005年的“百戰百車”行動並非首次，之前的幾次大整治過後，亂象均成功以另一種形態捲土重來。2005年的治安改善，背後顯然還有另外的原因。而包括廣州汽車客運站在內的汽車客運的衰落，原因恰好與此相同。
廣州交通大變革
聯合國的調查顯示，在經濟起飛期，即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在3000-4000美元時，犯罪在數量上處於高速發展時期。上世紀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這段時間的廣州，正在經歷這樣的時期。
同時，這一時期可供人們選擇的交通方式也極為有限。有長途交通需求的人只能選擇綠皮火車和長途客運汽車。市內出行則以公交和自行車為主，輔以長途客運站的部分市內班線。如上所述，巨大的交通需求和短缺的交通資源的矛盾，是廣州流花地區亂象的根源之一。
但是，當處於青春期的廣州經歷著成長的陣痛時，新生的力量也在同時孕育。
雖然是華南地區的經濟重鎮，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但是廣州地鐵的歷史開啟的相當晚——在北京地鐵1號線啟用近20年後，1990年底廣州地鐵1號線才批覆立項，而且廣州地鐵從高立項到完工，都歷經波折。
和北京地鐵1號線和2號線都是由中央財政投資不同，廣州地鐵1號線則需要地方政府自籌資金。1993年最初的可行性研究報告裡，廣州地鐵1號線的總投資是58.13億元。之後由於經驗不足以及人民幣貶值等變數，1996年初總投資重新調整到了140.75億元。
廣州地鐵1號線
克服了重重技術和資金困難，歷時5年，廣州地鐵1號線終於在1997年6月28日完工。1999年大年初一，1號線全線通車。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的地鐵修建就順手多了。
2002年12月29日，2號線首通段開通運營，也就是在同一天，2號線地鐵廣州火車站站開通，流花地區的市內黑車遭受了不小的打擊。2009年12月28日，地鐵廣州火車站站再次聯通地鐵5號線，流花地區的市內客流中轉壓力再次得到緩解。
廣州地鐵線路變化圖
除市內交通外，在廣州以及周邊城市的軌道交通網絡規劃中，未來幾年，佛山、東莞、東莞、中山、珠海、惠州、清遠都將有可能與廣州地鐵聯通。若珠三角城市地鐵線路一體化的構想成功實現，地上城際交通的客流勢必會被進一步分流。而對長途汽車客運產生最大“威脅”的，莫過於高速發展的高鐵。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全國普及的高鐵的起點正是起始於廣州的廣深高鐵。
早在1980年代，高鐵就開始納入規劃，但是由於當時技術落後，高鐵只能以短途、實驗的形式出現，在此背景下，廣深準高速鐵路從1994年12月22日正式開通，成為中國第一條準高速鐵路。
武廣高鐵
2009年12月26日，武廣高速鐵路開通運營，流花地區的跨省長途汽車客運班線從此一蹶不振。而2018年時，廣州火車站正式啟動改造，改造後將主要運營高鐵和城際動車，年屆44歲的老站也開啟了轉型。
另外，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私家車的普及也是長途汽車客運衰落的重要原因。根據統計，2018年廣州私人載客汽車擁有數達1773297輛，是1983年的68倍。
數據來源：廣州統計年鑑 製圖：搜狐城市
和私家車的快速增多相得益彰的，自然是廣州高速公路的大發展。1989年，廣佛高速公路建成通車，成為廣東省首條、國內第二條建成通車的高速公路。隨後廣深高速、廣珠高速、廣韶高速、樂廣高速、濟廣高速等跨地區高速相繼建成通車。
根據廣東省高速公路網規劃方案，利用高速公路，可以實現廣東省內任何兩個城市之間當天到達，廣州到省內其他城市可以當日往返，廣州至周邊省會城市則可在10小時以內到達。
為了銜接通過境內的高速公路，廣州建成了大陸首條環繞城市的高速公路——總里程195公里的廣州繞城高速，銜接道路近60條，手筆之大，令人歎服。
與此同時，廣州市內高速公路里程也不斷延長。根據廣州市統計年鑑，2018年廣州全市高速公路里程達1022公里，是2002年的12倍。
數據來源：廣州統計年鑑 製圖：搜狐城市
隨著各地城市化的發展，人們出外謀生的目的地也不再只是廣東一地。隨著交通方式和購票方式的多樣化，長途客運一票難求的時代成為歷史。
去年，廣州有5座汽車客運站關停，其中黃埔客運站客流降至日均發送旅客230人次，永泰汽車站客流最高峰只有452人次，越秀南客運站客流量降至每天1000人左右，廣州汽車客運站日均客流量為1500左右。歷史不會因為任何事物的消失而駐足，因為下一個時代正在滾滾而來。
資料來源：廣州統計年鑑 南方日報 南方都市報 虎嗅網 看客 廣州交通電臺 維基百科 高德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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