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名字,尘封在那年花雨,至爱飘零

故事:微小说 | 把你的名字,尘封在那年花雨,至爱飘零

柳丞轩去唐府参加选婿,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并不觉得自己能被选中,因此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中,他那袭雨过天青色长衫,仿佛花团锦簇中的一枝青柳,显得颇为突兀。

唐家是城中首富,名下的商铺钱号几乎占了近半座城,但唐员外却是痴情之人,发妻病逝多年竟一直都未续娶,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早在唐小姐垂髫之年时,她将来的夫婿人选就被众人各种猜测,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不知哪个少年好命,得以承袭这万贯家业。而今唐员外重病在身,急于将心爱的掌上明珠托付终身,招婿的帖子一经发出,简直轰动了全城,适龄少年纷至沓来,几乎要踏破唐府的门槛。

“我原以为唐员外会在富商中挑选,谁知竟不论门第和出身,像江湖里说的‘广发英雄帖’。”

“唐员外之前并没有发帖招婿的打算,可能是唐小姐的主意吧。”

“看来唐小姐也是个厉害人物,亲自挑选,以后可以吃定入赘的夫婿……”

柳丞轩听着路人的议论,微微皱眉,脚步也不由放慢了。这种热闹究竟要不要凑?罢了,就当是见见世面吧。柳丞轩来到正厅时,里面已经候了三十几位公子,但他不像其它来晚的人一样着急,淡淡拣了个角落站着。

唐员外被家仆扶着走了出来,脸色已有些灰白,昔日的睿智与气势都削减了不少,忧虑一览无余。正座的旁边置着一扇湘绣屏风,依稀可见少女的身影。

众人向唐员外见礼,唐员外带着点笑意颔首,却没有说话,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转头看向屏风,眼中满是温柔和疼爱。

“决定好了?”

纤细的身影认真地点头。

“不考考他吗?”唐员外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女子的声音清浅软糯,并不似想像中那样娇滴滴。

“好,爹爹相信你。”

于是次日,街头巷尾都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柳家二公子雀屏中选的惊人消息。感叹柳家还真是走运,之前他们经营的木材铺频临落败,一家人都愁眉不展,谁成想柳丞轩竟能被唐小姐垂青,简直是天降救星。

别说是侃热闹的众人,就连柳丞轩本人也实在诧异不已。角落中的自己是如何被选中的?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能看出些什么,莫非就是看中自己的清淡平凡,以后好掌控?可昨天那么多位公子,性情温吞醇厚的也不止自己一个吧……

柳丞轩疑惑不解,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因此在成亲之日,他脸上并没有旁人料想的喜笑颜开,甚至连欢欣都算不上,只谨慎知礼地下马进了唐府,牵着红绸的一端,拜天地,入洞房。

比起招婿,唐府的婚事办得十分简单,不过亲朋好友十几桌酒席,且宴席散后,喜乐声便停了,紧邻后花园的洞房十分安静,只有幽幽花香和袅袅烛烟,在瑰丽的嫣红中轻轻飘漾,于美丽斑斓中带着几分哀静与惆怅。

柳丞轩拘束地站在窗边,不知唐小姐会在这新婚之夜和自己说些什么?会约法三章吗,还是直接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时候不早了,姑爷揭喜纱吧,我们小姐不能晚睡、”

“你们下去吧。”唐小姐打断丫鬟的话,轻柔的声音带着点埋怨,许是觉得丫鬟对他有些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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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只得行礼退下,其中几位还颇为警惕地睨了柳丞轩一眼。以为自己觊觎唐家财产,来攀龙附凤,欺骗她们小姐吧,柳丞轩耸耸肩,嘴角泛起讽刺的苦笑。

“公子不高兴吗?”唐小姐的语气竟有些忐忑。

“哦,没有。”柳丞轩见她已经开口,自己也不能一味回避,遂上前揭开了喜纱。

柳丞轩怔了怔,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因为此情此景实在让他意外。豪门千金富家小姐,任谁想像,都觉得应该是娇艳靓丽、花枝招展的。可这位唐小姐,虽戴着绮丽闪耀的凤冠、穿着镶金缀玉的艳红嫁衣,但纤细的倩影依然清减柔弱,宛若一朵藏在叶下的花蕊,玲珑怯懦。

起初还担心她给自己下马威,现下看来情况简直相反,自己大声说话都怕惊到她。是了,莫非因为这个缘故,遂挑了温文安静的自己?可选婿时她那句“不用了”,分明显得很有主见啊……

“公子有心事?”

“唔、也不算吧,就是有些想不通,小姐为何会选我?”

“因为、”她低下头,莹白的脸颊漫上红晕,也不知是羞涩还是紧张,两只柔荑叠握着,将那方红手绢都快揉皱了:“因为喜欢。”

“喜欢什么?”柳丞轩脱口而出,因为他压根没往“情”字上想,半盏茶的时间,连喝水解渴都不够,她能喜欢什么。

“……都喜欢。”然而,她用清浅的语气说着缱绻的话,案几上的龙凤红烛跳跃了一下,火焰的暖光照上她的脸颊,柔弱的花蕊终于绽开一瓣花瓣。

柳丞轩无言以对,挤出个一头雾水的哂笑,她在说什么玩话呢,难不成是害怕自己以后欺负她?

“你放心好了,这次选婿是我父母让我来试试看,我并不图财,更不会害、”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很有抱负和想法,今后只管放手去做,别介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爹爹明日便会把商铺钱号的事宜交托给你,书房和厢房也都备好了,你只管在书房安寝,家中亲朋好友也随时都能来做客,不必拘束,更不必特意应付我。当然,也希望你偶尔过来坐坐……”

“好,我知道了。”柳丞轩觉得自己道谢的话,好像有贪图之嫌,故淡淡应答,似商人间的交谈。

“时候不早了,小姐先就寝吧。”他从一旁的桌案上随意拿了卷书,往外间走去,离开前为她吹灭了红罗纱灯。

“公子……我叫诗雨。”她在朦胧的暖光中,轻喃了一句。

他没有应声,却莫名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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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接管了唐府的家业,将各商铺钱号都掌管运作得很顺利,只是鲜少有时间陪她,她竟从未闹过脾气,偶尔到她闺房小坐,她仍似初见那夜,温柔羞怯、清淡怡人。连他从家中带来的小厮都甚为纳罕。

“公子,这唐小姐也太好说话了吧?”

“唔,我听闻那位唐小姐性情素来孤僻,也许只是打着招婿的幌子,挑一个管事的人吧。让善良淳厚的表兄替她掌管商铺,她便可以继续过富贵清闲的日子了。”一双玉手蒙住柳丞轩的眼睛,娇俏的声音为他打抱不平:“所以好说话的,分明是表兄才对。”

“琼儿来了。”他微笑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沈琼是柳丞轩姑母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双方父母还口头定下娃娃亲,但后来柳家没落,沈家渐有悔婚之意,便不再提及。而今,沈琼自然是以表妹的身份前来拜访,居心和用意只有沈家人自己知道了。

“表兄,琼儿来你不高兴么?”沈琼噘嘴撒娇。

“姑爷、姑爷,我们老爷不好了!”柳丞轩还未及答话,唐诗雨的贴身丫鬟却急急跑了过来。

柳丞轩连忙往唐员外所住的院子赶,唐员外已在弥留之际,听见柳丞轩来了,才费力地睁开眼睛,将女儿的手放到他手中,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

柳丞轩知道唐员外在等着自己的承诺,可他是诚笃之人,心里没有那份深情厚意,实在编不出多动听的誓言:“您放心,我、”

唐诗雨看出他的为难,即刻替他解围:“爹爹放心,我和、相公定会好好相处,安稳幸福的。”

唐员外点点头,安心阖目。

深夜,两人跪坐在灵堂前守灵,她身形本就纤瘦,又兼一袭惨素,玲珑的身影比初见时还要孱弱,简直像一朵将要凋零的花蕊,他心生疼惜,轻轻握住她的手。

“公子,谢谢你。”她的柔荑乖巧地缩在他掌心,感受着脉脉温暖:“我不懂经商,一想到万贯家业交托到自己手上,倘若经营不善,多少掌柜伙计都要丢了营生,就觉得慌张,好在有你,才能让爹爹走得放心。”

“所以,你选我就是想找个可靠的管家、”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定,连连摇头:“成亲那夜我不是说过了么,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

她握紧他的手,他以为她还会有一番心语相诉,谁知却是一阵静默。夜风拂过,她朝他身旁缩了缩。

“冷吗?”他正想着要不要唤丫鬟给她披件衣裳,她的脸颊已靠着他的手臂,微温的泪水湿了衣袖。

她是把自己当做哥哥来依靠吧?他摸了摸她的头,也罢,好好相处、安稳幸福,就这样平淡恬然地过一生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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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连着查了几日的账,好容易今天休息,你怎么没去找唐家小姐?”沈琼拈着一枝桃花,巧笑倩兮。

“月初去了两次,没说几句话她就推说要休息,可能不太想见我吧。”柳丞轩没有回应沈琼的笑容,而是抬头望向天空,一朵云絮轻轻飘动,好似一颗洁白无瑕的花蕊。

“既然唐家小姐不想见你,那你就陪琼儿、”

“不是的。”清浅的声音传来,委屈而分辩的语气宛若被疾风吹乱的花枝,轻轻颤颤,落了一身幽香却微涩的花瓣。

柳丞轩和沈琼皆是一愣,唐诗雨喜欢安静,素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幽居,此前从未到过柳丞轩的书房。今天怎会突然过来,而且还赶上这么个时候,莫非听了下人们的流言,疑心他们两人?

柳丞轩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沈琼也有些惧怕,不知千金小姐发起脾气来会怎样。然而,唐诗雨玉面淡拂、眉眼温宁,缓缓朝他们走来,并无半点怒意。

“公子,我们去碧云山看桃花好么?今天先陪我去,改天再陪沈姑娘行吗?”

“哦、当然。”

碧云山是赏桃花的盛地,但由于他们出发的晚,到山坡时日色已开始西沉,游人渐渐散去,只剩他们一驾马车,在山路上徐徐独行。

“不是赏花吗,我们下马车爬山岂不更身临其境?”柳丞轩微笑道。

“可是我、爬不动呢。”唐诗雨失落地低头,胭脂染作的红晕也褪了色,苍白的脸颊好似清减的月亮光。

“没事的,我来背你。”

“可以么?”她眸光一亮,绽出绚烂迷离的笑涡,仿佛将满山霞焰般的桃花都尽收眼底,又于烟霞中满起濛濛雾气,让人心疼的美丽。

“你现下已为人妻,不是小姑娘了,不能这么爱哭哦。”他为她拭去眼泪,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她乖乖点头,双手搂住他的脖颈。

晚风和煦,暮霞似锦,山顶的簇簇桃花被照得恍若仙境。他背着她,在缤纷的花雨和芬芳的花香中诉说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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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雨,我从前对你有些芥蒂,但如今我已喜欢上你,我们此后,一心一意,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没有应声,只是将他的脖颈圈得更紧,幽柔的气息在他耳畔萦绕:“小时候母亲病重,我听说碧云山上有灵树,只要将心愿笺系在树枝上,就能如愿。”

“我来到山顶的桃花树下,踮着脚挂心愿笺,旁边一位哥哥提醒我,桃花树是求姻缘的,你是不是找错了。我把心事告诉了他,他牵着我的手找到那棵灵树,灵树比桃树高多了,他便让我骑在他肩头,说尽量挂高一些,挂得越高,心愿越容易实现。”

“公子大概忘记了,但我一直记着你,也一直喜欢着你。让爹爹选婿,也是为了寻你,原来桃花树真的能求来好姻缘呢。”

原来是这样,他悠悠忆起那年花下许愿的小姑娘,清纯可爱的模样,感动更兼心疼。

“诗雨?”他温柔地唤她,却发觉她已倦怠地睡去。

柔风轻拂,粉霞色的花瓣似蝴蝶般缱绻飞舞,仿佛载着幽幽旧梦,她于梦中发出一声轻喃:“相公,对不起……”

“什么?为何要说对不起?”他不解,想等她醒来再问,却不知她已永远不会醒来。

贴身丫鬟觉察出不对,疾步跑到山顶,还未开口已泪流满面:“我们小姐身体孱弱,患有心疾,她怕老爷担心,便不肯让郎中道出实情,只悄悄在院中服药养病。后来也一直瞒着姑爷……她真的很喜欢姑爷,却又担心自己不久于人世,给姑爷徒添心伤,所以才对你若即若离。她怕你不喜欢她,又怕你喜欢她……就这样胶着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你。”

柳丞轩没有说话,只轻轻将背上的人儿放了下来,拥在怀中,吻她微凉的脸颊。一方红绢从她袖口落下,是成婚时的喜纱么?胭脂留下的字迹才堪堪干却,应是方才在马车上写的——桃花树下结相思,依依仍是少年时。

杳杳红尘,我们究竟是相聚了,还是错过了?但你说这是一段好姻缘,就一定是。

坊间再次展开“高谈阔论”,都道柳丞轩好命,不过两年时间,唐员外和唐小姐接连病逝,万贯家财已全都是他的了。

然而,众人再怎么议论纷纷、妄下定论,唐府那块匾额却一直没有摘下,柳丞轩也一直没有再娶。他年年都去碧云山的姻缘桃花树下赏花,却没有为自己求得姻缘,反而在一个日色西沉的黄昏,于桃花树下拣回了一个被人丢弃的女婴。

女孩周岁时,他抱她到碧云山赏花,游人问起名字,他温柔的目光牵起疼痛:“相思,唐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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