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薄伽丘的《十日谈》，开篇就说佛罗伦萨遭遇了一场可怕的瘟疫，传播飞快，病状惨烈，城中仿若人间地狱。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就是人类历史上影响最重大的那场瘟疫：黑死病。患病的人淋巴结肿大，身上出现黑斑，最终因出血和呼吸困难而迅速死亡。而《十日谈》正是这场瘟疫的产物，就此开启了西方文学的新时代。
从当时的描述来看，14 世纪肆虐于欧洲的黑死病很可能就是鼠疫。
《十日谈》里提到的黑死病肆虐佛罗伦萨
来自东方的恐怖瘟疫
里提到的查士丁尼瘟疫其实就是腺鼠疫，病原体是鼠疫杆菌。鼠疫杆菌寄生在老鼠一类的啮齿动物体内，通过跳蚤叮咬进入人体，引发大规模流行，死亡率非常高。鼠疫杆菌的最早的原产地有两处：中印之间的喜马拉雅山麓和中非的大湖地区，在公元纪年之初很可能就已存在。
在查士丁尼时代，地中海与南亚已有贸易航路往来，携带鼠疫杆菌的黑鼠又是熟练的攀爬高手，很容易就能通过锚绳爬上船。如此一来，鼠疫就从地中海各大港口开始蔓延，最终沉重打击东罗马帝国。不过此时绝大部分鼠疫仅限于地中海地区，而且不久便消失不见；这与后来整个欧洲都沦陷，且在此后几百年一直陆续出现还是完全不同的。那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呢？
答案就是蒙古帝国的崛起。
奠定蒙古帝国基础的成吉思汗
从 13 世纪到 14 世纪，蒙古军队的铁蹄踏遍大部分欧亚大陆，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鼠疫杆菌从喜马拉雅山区的疫源地第一次来到了北边的欧亚大草原，感染了当地的穴居的啮齿动物。北方草原虽然寒冷，但这些动物的洞穴给鼠疫杆菌提供了宜居的小环境。最终，大草原上的小老鼠便跟着军队的足迹将病菌扩散开来。
更为重要的是，在蒙古帝国庞大的疆域之中，横跨欧亚大陆的商队贸易网络也建立起来了。有人将其看成是第一次全球化，可见其跨区域的流动性之大。这些遍布中亚和东欧的商队旅馆为鼠疫杆菌在人烟稀少的地区传播提供了关键链条。
可爱的土拨鼠也是鼠疫杆菌的携带者
1346 年，黑死病最早爆发于黑海之滨的卡法城。当时蒙古军队正围攻卡法城，而军中鼠疫已开始流行。蒙古人索性把这些鼠疫病人的尸体当作炮弹打进城内，引发了欧洲的第一波流行。
此时的欧洲，重要航线也不再局限于查士丁尼时代的地中海。基督徒在 1291 年打通直布罗陀海峡后，商船已频繁往来于地中海与北海。几百年间，西北欧人口也得到了很大的增长，人口密度较高的庄园与城市越来越多。这些都为黑死病在全欧洲的流行铺平了道路。
很快黑死病就顺着航线从黑海和地中海扩散到西北欧。据估算，在黑死病最为严重的 1346 年到 1350 年，欧洲因鼠疫死亡的人占到总人口的 1/3，这一轮对人口的冲击持续了一百多年。
黑死病在欧洲的扩散
鼠疫与人的平衡
黑死病也催生了地中海地区的检疫规定，包括来自疫区的船在港口隔离等。但老鼠和跳蚤的活动并不能被阻止，在后续的几百年内，欧洲仍然遭受了区域性的鼠疫。像 17 世纪西班牙的鼠疫，导致了 100 万人的死亡，也是西班牙衰落的因素之一。
鼠疫的陆续流行最终在 17 世纪末基本结束。一方面，稻草屋顶被砖瓦取代，不便于老鼠藏身；另一方面，有学者推测鼠疫杆菌变异出了一种不那么致命的「伪结核杆菌」，使人类获得了部分免疫力，最终达到了人与病菌的平衡。当然鼠疫并未就此消失，直至今天，在人与野生鼠类接触的地方，仍时有出现。
鼠疫杆菌
回头看鼠疫的这次大流行，可以视作是地方病通过蒙古帝国的统治跨越了地理界限，破坏了原有的疫病平衡，向欧洲人发起致命一击，然后又形成了新平衡的过程。
在鼠疫的疫源地，当地人除了有一定免疫力外，还自有一套习俗来应对鼠疫传染。如草原游牧部落规定土拨鼠只能射杀，不能设陷阱捕捉，如看到居住地附近的土拨鼠群落有生病迹象，则要拆掉帐篷远走他乡等。这些神秘习俗在流行病学看来相当合理，而当鼠疫传播到新的地方时，人们并不知道致命病菌来自这些小动物，因而也就更容易被传染。
黑死病时期医生所戴的鸟嘴面具
走出中世纪：小病菌搅动大变局
在欧洲之外，鼠疫影响也不小。我国明末的大鼠疫成了压倒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元末人口的锐减，除战争外，也有学者推测有鼠疫流行的因素。在巴尔干的穆斯林喜欢城市生活而不注重防疫措施，只能靠新皈依的人来弥补鼠疫等传染病导致的人口损失，当皈依人数不足便陷入人口衰落。另外中亚游牧帝国的衰落也可能与疫病有关，只是尚需更多文字证据。
毫不夸张地说，从中世纪到近代，鼠疫深刻地影响了欧洲历史。犹太人被排挤、拉丁文因大量牧师的死亡而逐渐被本国语言取代、基督教中理性信仰趋于崩溃、罗马教会的教权式微、神秘主义兴起、「死亡之舞」成为艺术主题、城市活力凸显......黑死病对欧洲人习俗与心理的冲击，也为之后的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奠定了基础。瘟疫散去，欧洲也就此走出了中世纪。
死亡之舞
黑死病过去五百多年后，这场大瘟疫的秘密才得以揭晓。
1894 年，广州和香港爆发了鼠疫，一个国际研究小组被派往香港，发现了鼠疫的病原体：鼠疫杆菌。在随后的十年间，鼠疫传播到许多港口，国际医疗特遣队在香港、孟买、悉尼、旧金山等众多地区展开研究，终于弄明白了它的传播途径。再过几十年，抗生素出现，鼠疫的病死率才最终被压到 10% 以下，褪去了曾经的可怖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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