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我爺爺


我很小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我的爺爺是一個老人,現在想來,其實從我出世以來 ,我的爺爺就是一個老人了。按爺爺去世的時候往前推,76年,我的爺爺正好70 歲,而那時我還沒有進小學,到爺爺80歲的時候,我正好初中畢業。所以說,其實從我很小的時候起,我的爺爺和我的奶奶都已經是老人了,都應該是70左右的人了。為什麼我小的時候就不覺得呢?

我小的時候,我真不覺得我的爺爺奶奶都是老人。實際上,說他們不是老人是能說得過去的,因為到我的爺爺奶奶過世的時候,我已經是開始做教師了,開始工作了。

在我的記憶中,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跟著我的爺爺去我們家鄉的小河邊釣魚,幫他拿誘餌、拿魚食。爺爺的釣技很高,他可以在淺水急灘的地方釣到魚。這是別人不能比的。實際上,到後來,只有我的二哥有我爺爺一樣的釣技。現在,二哥每逢禮拜天,還是要外出釣魚的,這是他的興趣所在,不是單位有事,別人是不能攔他的。去釣魚,很多時候,他可以下雨都不顧。至於夏天,太陽不管有多毒,這對他又算得了什麼呢。所以,由於釣魚的原因,二哥是比較黑的,比我們相對來說都要黑些。二哥釣魚的手感,用父親的話說,是和我的爺爺差不多的,在有風的時候,釣魚不好用浮標,他就可以懸手釣魚。記得有一次到某水庫釣魚,一晝是交五元錢,結果就是那一晝,他釣上來的只有二兩左右的鯽魚,就有一百多條。這是我們回家算了的。很多次他在廠裡比賽,他既可以拿釣魚的重量第一,也可以同時拿尾數第一。即便我的二哥有這樣的釣技,他還是經常感嘆,他的釣技遠不如我的爺爺。

爺爺在我們小的時候,還喜歡織魚網。他織的魚網,依我看,比市場上出賣的還要好。他織魚網,是給我們這些孫輩去河裡網魚。當然,因為我太小,我是沒有魚網的。我只能跟著我的哥哥們,去看他們網魚。記得有一次,因為他們一個晚上沒有去取魚網,結果第二天去看魚網,網上竟然纏了一條蛇。這條蛇把魚網都弄出幾個大洞了。蛇死是不要緊的,我們都痛惜我們的魚網啊。

我不知道,我的爺爺是不是到老來總是喜歡鼓搗一些東西。總之,我們家和伯伯家的菜籃子就是爺爺用鐵絲編的,而且這些菜籃各不相同,式樣很多。爺爺還把他編的菜籃子送人呢。

爺爺第二個鼓搗的東西就是放像、制匾。爺爺的畫應該是比較好的,他除了要到生產隊畫宣傳畫之外,我小時候也曾看見他給人家畫結婚用的大櫃。這可是漆匠的手藝。他放像,是給他早已經過世 的父親母親放像。然後,就是給他自己和我的奶奶放像。他的像畫出來了,就把它們掛到我們公用的大廳裡去。這四個像現在還在,可惜已經長黴了。大哥曾說要把這幾個像製成瓷像,父親也贊成,可就是沒看見他們行動。制匾的事,怕也是放像的手藝,原理應該是一樣的。爺爺從報紙上搞來一些名家寫的對聯,然後把它們放大,手跡不變,制到他自己油漆好了的木板上去,然後把它們掛在自己的客廳裡。現在老家存留的,還有魯迅手跡的對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再就是鄭板橋的竹石圖和他的用棍劃的對聯。當然,鄭板橋的竹石圖爺爺是不可能自己再去制匾的,保留的依然是市場上買的那種畫。爺爺制的木匾現在依然在,依然掛在老家的牆上。可由於家裡長期沒人住,他原來掛在客廳裡的很多畫,現在幾乎都不成樣子了。有些都已經黴變,從牆上脫落下來了。回老家看到這些東西,有些時候,真有點傷感。

爺爺也鼓搗他的掛鐘。好像爺爺到了晚年,鍾是不可少的。即便80年代晚期,家裡有了黑白電視,他還是要在很多房子裡放他的掛鐘。我讀高中的時候,他還要我給他買電子手錶。我在家裡就見到過他每隻手都戴一個手錶的情況。我說,爺爺,你怎麼要兩個手錶啊。他說,好像都不太準,有兩個,一個有問題,就看另一個,調時間就方面些。爺爺鼓搗電子錶是不行的,很多時候,都是要我給他幫忙。但電子錶不行,他的掛鐘,他還是可以鼓搗的。家裡一面最舊的擺鐘,就曾有幾次都讓他鼓搗好了。但也有些鍾,是爺爺鼓搗壞了的,壞了,就永遠報廢了。最舊的擺鐘,現在又哪裡去了呢?是不是後來都作廢品,在爺爺過世後,給了收廢品的人,全收走了?爺爺對鐘的看重,現在想來,是不是與爺爺到後來越來越看重自己的生命有關?爺爺越到後來,就越怕死,很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延續久一些。奶奶的生命觀與爺爺完全不同,她說:有什麼怕死的,死了不死了,人要壽高幹什麼,何況有了80歲,也算壽高了,有什麼好怕的?但爺爺就是怕死, 有點小毛病,就會從縣城把我的大伯叫回來,有點小毛病,就會請醫師來給他把脈、給他用藥打針。爺爺越到晚年,就越是藥不離身了。依母親的話說,爺爺的晚年,其實就是用藥養著的。奶奶很多時候,抱怨自己的錢不夠花,她說:用你爺爺的退休金,管他的藥都少了啊。事實上,到80年代中後期,經爺爺和他的子女們探討,我的姑姑們,都是每月要出50元錢給奶奶的。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 ,為什麼要做女的出?就是這個問題,後來在我的伯伯和姑姑間,還鬧出了一些矛盾。

我還是不太清楚我的爺爺在晚年到底鼓搗過多少東西。反正他的工具都是齊全的 ,漆器和木匠類的,大多數是我過世的叔叔留下的。修車類的工具,應該是我的大伯從部隊轉業後帶回家來的。其他的工具,應該是他自己買回來的。這些東西成了爺爺的寶貝,爺爺總是要鎖起來,怕我們給他弄丟。除了大人借用他的東西,我們小孩子是很難借到的。除非有時他心裡樂意給你借或是主動給你借。

爺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在他做事情的時候,鼓搗他的東西的時候,他是極不願意我們小孩子去打擾的。包括過年給我們做燈籠,我們都只能看到在我們手裡精緻別樣的燈籠,我們卻不知道這是爺爺何時做成的。看爺爺做事情,只有一種可能,他要你去幫忙,是他叫你去,否則,你休想看到他做事。即便你不搗蛋,去看他做事,有時候,他做事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是我們的小孩子惹著他了,他非把你趕開不可。

這一點,我的父親不像我的爺爺。父親做事的時候,他是很喜歡我們孩子們去看的。有時,他還特意要你去幫一下忙,幫他完成幾件事情。到我現在,我之所以能夠把女兒的單車修來修去,其實得益的,就是我小時候看父親修單車修多了。

爺爺也能夠做笛子、做二胡。所有的製作材料,都是他自己想法子弄來的。他不用到商店裡去買材料。學會二胡的,我這一輩的人有我的大哥,我的堂哥,我的大伯的大女兒,他們都會二胡,都拉得比較好。笛子爺爺曾經做過給我,但他沒有教我吹過,我是無師自通。所以,我的笛子的技藝應該是最最一般的。聽父親說,其實爺爺最擅長的,是吹洞簫,二胡不是他的特長。爺爺吹洞簫,如果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去聽,是相當悠揚的,很容易感動人的。可惜的是,從我小時候起,我就沒看見過我的爺爺拿過洞簫,吹的事就更不要說了。父親曾說過,大伯在家裡吹的洞簫,就是爺爺用過的。但因為我的大伯在縣城,我又很少去,所以,到我的大伯去世,我都沒有看到過這把洞簫。這把爺爺曾經吹過的洞簫還在嗎?爺爺曾留下來的二胡還有嗎?在大哥處,他的舊的二胡我已經沒看見過了,看到的,都是他從商店裡買來的估計是上好幾百元一把的二胡。

我幫爺爺做得最多的,是在他寫對聯的時候,給他拖對聯,把對聯拿到太陽底下去曬乾。現在想來,爺爺寫對聯,也有與眾不同的地方。我就曾看見他用筍殼做筆來寫對聯。我也曾看見他用布做成一個帚樣的東西來寫對聯。現在想來,爺爺的字,應該是屬於比較軟的那種,圓滑秀氣,有些像趙體字。我的父親的字就不同了。父親是在40歲以後學寫毛筆字的。他寫的是顏體字。父親的字,稜角分明 ,筆筆見力,這倒很象他的性格,有些固執,倔強。父親學了幾年毛筆字後,就開始幫我的爺爺搞地方應酬了。到爺爺80歲以後,地方上的應酬,就成了我的父親的事。不過,父親搞應酬,有些不像我的爺爺,爺爺總是有求必應的,父親則不然,有時,他也推辭,這給人家的婚喪事,帶來了麻煩。因為在農村,搞應酬 ,基本上是固定了人的,該你乾的你不幹,人家就得再去另請他人。同族同姓的,誰敢隨便摻和進來啊。碰到這樣的時候,我和我的媽媽有時也勸勸我的父親, 但沒有用的,很多時候,父親就是這樣的性格,他不想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你就拿他沒有辦法。就這個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的父親到底得罪過幾個家鄉人 。當然,有時聽父親解釋,他也是有他的理由的,責任不只就在父親一方。想想,父親原來在農村,做了20幾年的右派,遭人批鬥,受人歧視,吃的虧難道還少嗎?

自從我家在80年代中期離開農村後,如果說我對老家還有很厚的親情,還經常回家,那主要是因為我的爺爺奶奶還在農村。爺爺奶奶過世後,老家的很多房子就空著了,我也很少回家了。現在,老家離我工作的地方並不算遠,但因為父母都住在縣城,我沒事要去,慢慢地,我與老家的人就疏遠了,沒有多少聯繫了。漸行漸遠的農村,能夠在我心裡留下的,也許永遠只能是我對兒時的一些零碎瑣事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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