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人文两则

乡土人文两则


六岁那年懵懵懂懂中体验到恐惧,已至每晚睡觉极不老实。用被子蒙着头,一双冰凉的小脚自然不能放在自己被窝,总要侵略性的在爷爷被窝取暖,两脚搭在小腿内侧,那可是经验总结出最温暖的地方。小手也不能空置着,总要抓着一缕胡须才能睡的安然。为此时常被象征性的一顿骂,说我睡觉讨厌。那时一到晚上小脑壳里全是听大人讲的大灰狼,要么就是追着大人讨来的鬼神故事。若早上起来看不见爷爷,定要大哭大闹一番,累了才肯罢休。如果要分炕分屋睡,十岁以后才有资格。

西北燥热的夏日长昼很难捱,我和同村的小伙伴经常盼着阴雨天到来,好有个积雨水,和泥巴的正当理由。要说天真确实天真,西北夏日怎会有阴雨天,不是瓢盆大雨就是惊雷伴着暴雨,如果遇到年份不好的一年,豆大的冰雹毫无征兆的倾泄而下,时间不长,好像小孩变脸一样总会过去。

一日下午我还在昏睡,大概是因为燥热烦闷,似睡非醒。忽听到一声:”吼,阵雨过去喽”。这一声彻底让我清醒了许多,这声音太熟悉了,就连穿鞋都觉得琐碎,顾不上思索,光着脚丫往屋外跑,想一探究竟。院子里爷爷像屹立的巨人一样,一米七、八的个头,身着大西北农村特有的服饰,快褪色的藏青色中山装,脚上一双方口布鞋,靠着小脚趾的鞋面破了一个小洞,里面的碎布迫不及待地往外翻,后脚跟鞋底由于受力大被磨的薄如蝉翼,就这种处在退役边缘的布鞋每家每户的连枷(拍打谷物的劳动工具)上都会挂着一只,另一只被征用只能等到这只彻底退役。爷爷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摁着草帽,勺子指向高空随着手腕翻动,再配上那一声呐喊,这种仪式让我有些好笑,不,是嘲笑,像极了一位敬业的小品演员。日后天狗食月的故事又让我猛然对爷爷更崇敬,这种不常见的仪式是传承下来的经验,也算是不成文的文化吧。本来我想靠上去撒娇耍泼的,但少见的严肃让我不敢靠近爷爷半步。又是一声:“吼,阵雨过去喽”,如果您听过陕北信天游或劳动号子,粗犷淳厚的这一声呐喊会顺着毛孔渗入骨髓,会感觉到人和天斗的苍凉和些许无奈。顷刻间屋檐上的雨水像瀑布一样,院子已变成孤立的小湖,这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貌似天也矮了不少,只要踮着脚就能碰到天,这罕见的暴雨,瞬间让人心里发毛。我哪顾得上心疼被雨水浇透的爷爷,恐惧逃避都怕是都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这种呐喊是和长生天在议和还是祈祷?亦或者对话?好在半个时辰暴雨总算是停了,村里年长的老农都会扛着铁锹聚在田间地头查看庄家受灾情况,也会议论预估这茬庄稼收成的减产情况。

还有更好玩的,西北农村的秋粮一般长势喜人,如果前半年的春粮收成不如意,那么种下的秋粮就像赌博一样押的宝,希望都押在这一季。如荞麦,花期在八九月。这时候村里有几户养中华蜂的农户该忙起来了,准备新的养蜂木箱,有的干脆用旧的背篓,外面糊一层厚厚的泥巴,说这样冬暖夏凉。这还不够,铁锹、喷了蜜的草帽、谷草刷子、梯子等。这一切准备妥当,就等蜜蜂自己分家了。

11点到15点是蜜蜂出巢的最佳时间,最壮观最好玩的便由此开始。一群蜜蜂簇拥着蜂王出动了,密密麻麻嗡嗡作响,颇有千军万马倾巢而出的气势。农户好像将军一样指挥这群新生军,前面拿铁锹的扬起一锹沙土,后面则穷追不舍,蜜蜂终归还是要找一处栖身之处,背风、向阳、地势高、干燥的,这是自然选择外加人工干预的局面,此时由专业的农民摇身一变,他们的身份已然是蜂农了,一个个脸上洋溢的幸福和征服的兴奋感油然而生。把它们引导到一棵老榆树上,此时架着梯子,一手拿蜜草帽,一手拿谷草刷,这简单的工具还得配上一句咒语才管用:蜂王进斗,进斗,南山的阵雨来喽。反复念咒然后才拿着刷子小心翼翼的往草帽里请。看着笨拙的动作和好笑的咒语像极了一个巫师,后来我还拿着刷子在玩伴的头上模仿这个动作,一招一式,还有那句抑扬顿挫的咒语都学的惟妙惟肖,好不快乐。

我在想这种和昆虫对话的仪式都是在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好不好用?反正祖辈们就是这样传承下来了。还有好多有趣好玩的至今记忆犹新,对了提到的那棵老榆树可是三代人共同的记忆,老辈和父辈因为灾荒挨饿食榆树花榆树皮,我们这一代则觉得好玩的紧,尝个野味罢了。

哎,近几年在外流浪,再没见过这些乡土文化,不知道这种乡土味的文化是否还在延续?

阿彬

2019.4.20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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