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書法理論的主體意識

近代書法理論的主體意識


近代書法理論的主體意識

理論在近年的崛起態勢是令人驚詫不已的。在當代書法起步的前期,我們既為書法界的初見繁榮振奮不已,又對那一時期理論界所反映出的低水平深感失望。毋庸諱言,理論界也存在一個素質問題。中國過去並沒有一個專門的書法理論階層,這些年來書法剛剛拉開帷幕時,熱心理論的是兩類人:一類是所謂的美學家,他們往往對書法並不很在行,但對於一般藝術理論卻浸淫多年,而且受藝術教科書的正統教條薰染很深,習慣於用生硬的概念術語來套用書法,幾乎把書法等同於繪畫的大有人在。由於他們的理論意識,對於缺少一般理論修養的書法家而言也頗有影響,在書法普及方面當然也有功績。另一類是搜長創作兼有理論興趣的書家,他們對書法是終身事之並有深厚的經驗積累,但限於理論素養不夠,許多經驗是能感覺到但無法以語言出之,至多也只能限於體會的描述而缺少抽象思辨能力,無法將一些寶貴經驗上升到藝術理論的高度,即便有時對美學家的理論迷惑不解、甚至雖知其弊,但又拿不出更有條理、更有說服力的觀點與意見。
這是書法理論界在過去十年的基本形態,它也是我們今天必須正視的差距現實。在今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裡,這樣的現象還不會消失。但是前景也並不黯淡:通過書法美學論戰和兩屆全國書學討論會,還有“新十年書法論辯會”以及各區域各省的理論研究活動,當代書法理論界已經接受了初級的洗禮。雖然述而不作、老生常談還是當代理論界令人頭痛的錮習,但一些新成果的出現已經露出了走向未來的希望。與20世紀60年代屈指可數的書法理論成果相比,與那些書法大師搞理論時卻停留在一般的技法簡介與歷史描述之間並自我滿足相比,當代理論家們已經佔據了相對明顯的高度。它的觀念、理論素質方面的先天不足、歷史短暫,使它每取得一項哪怕是細微的成果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也許,近年來的書法理論不能說沒有精彩之作。但數!既少,又缺乏必要的“接受屏幕”,一般的理論愛好者只對普及讀物感興趣,而其真正想法只是以理論作為柺杖,作為敲門磚,去達到做一個書法大家的目的。這樣的理論需求,當然毋須十分專門的有深度的內容。這即是說:只有理論本身被作為一個目標(而不只是手段),並且書法理論不但與書法實踐互為因果,它還必須投身於整個藝術理論的大機制中去,成為與音樂、美術、建築、舞蹈、戲劇、電影、雕塑、文學等門類理論並駕齊驅、構成二個整體的理論學術機體之時,它才能說是真正具備了價值。但是很可惜,不但書法家們視理論為敲門磚,就是各藝術理論領域,也很少有重視書法理論的現象。《藝術概論》、《美學概論》等較重點的高校教科書中涉及了各門藝術的特徵與涵義,但就是沒有書法的位置。因此,我們面臨著一個雙線作戰的窘境,既要致力於提高書法界內部(不管理論、創作與教育)的理論素質,還要嘗試著改變學術界對書法存在的可有可無印象,要告訴學術界:書法與它的美學理論是一個事實存在,不能倒退到宗白華、梁啟超以前的時代,對書法美的價值一竅不通因此避之唯恐不及。
“接受屏幕”的不理想使書法理論在達到有限高度之後就無法繼續深化。兩次全國書學討論會特別是後一次討論會,可以說是書法理論走向自我覺醒的一個標誌。首先,理論界開始具有獨立意識,創作界也開始轉向理論尋求支持,如全國第二屆中青年書法展覽同時在北京西山召開了創作討論會,國際臨書大展開幕期間舉行了關於書法人才與當代書史的學術報告會,都可見出這種令人振奮的意向。理論原有的可有可無的尷尬處境開始局部地獲得扭轉,而理論原有的作為創作附庸,作為創作之後的整理總結的步武地位也開始出現了某種微妙的變化。理論家們對作品評選與創作討論分析發表自己的意見,一則迫使理論家自身必須更進一步提高實踐能力,以便取得更多的發言權,二則也顯露出理論開始主動地干預創作,希望成為創作的前導(而不是後起的總結)來發揮影響,與前期的理論觀相比,這是一種質的轉變。

一一理論具有獨立價值而非創作的附庸.
—理論是實踐的前導而不是後起的整理;
—理論思維也是創造性思維,
這是在全國書學研究交流會上我的基本觀點。在當時它吸引了一部分理論家併為之作過熱烈的討論。時隔三年,我現在更堅信當時的判斷與估計是較有價值的。對創新思潮的反覆論辯,對“現代派”書法的尖銳批評與頑強辯駁,以及對一些書壇權威人士作品風格的客觀批評,如關於舒同、沈尹默的討論,觀點雖然不同,但理論觀念卻完全一致:理論應該而且必須干預創作。其間所反映出來的嚴肅、坦誠與真率的研究風氣,以及論辯所具有的質量,無不向我們表明了書法理論努力走向主體化。一方面更靠近創作以感受到生機盎然的生活氣息,一方面則更高幹創作以揭示出書法內在的規律、時代規定與藝術思想等重要內容。靠近創作使它不再是一種枯燥乾巴的寶塔尖上的學術教條,能吸弓}更多的書法家並誘發出他們身上潛藏著的理論意識,使理論與創作的原有隔閡漸而消失。而揭示書法發生、發展規律及藝術思想的高層次理論,又使它必然涉及到文藝、美學乃至社會、風俗,經濟、政治等大文化的理論內容。於是書法又必然成為一門顯學引起眾多文藝家與美學家的關注一一如同當年宗白華、朱光潛關注的那樣。 近代書法理論的主體意識(2)

特別是書法批評,已經成為檢驗當代書法理論具有活力的一個重要標誌。批評的崛起本來主要是針對書法界充斥著濫捧的壞習氣而發,這種廉價的吹捧確實對書法發展危害匪淺。但我以為除了作者本身的問題之外,也還有個歷史問題。我們所接受的就是對過去那套治學方法。逞論評價時人,對千年以前的古人也是濫用比喻、堆砌形容詞、泛泛的稱頌與判斷,完全缺乏令人信服的科學分析力量,因而要發展真正的書法批評,也還須待幹新的方法論研究的成果以期走向深人。但基於對這些弊端的批評,在最初是針泛時事以糾謬風。而經過了這樣的歷史思考,它開始更兼有一種對傳統治學方式、古典思維模式進行全面檢討的更高深的涵義,這顯然是一個更根本的觀念立場的問題。此外,批評的被強化以及它對創作構成事實上的判斷性影響,也表明了自身的主體性與不斷走向獨立的必然趨勢一一不再是創作家考慮實際作品的價值而理論家來作說明解釋,而是理論家在用更高(超越於作品表面內容之上)的思維來點化出作品的實際涵義和它的歷史涵義。前者是創作家經過努力憑經驗可以達到,後者則是創作家立足於具體無法企及的。應該看到,這是書法走向現代化時必不可缺的一項工作。至於理論自身的建設,如眾多書法報刊的崛起與推波助瀾,書法系列專著的問世,還有在一些群眾活動中書法理論受到專門重視如專設論文獎,應該都屬幹理論一翼的力量不斷壯大,地位不斷提高的重要標誌。

從純學者型的閉門潛心著述考證,到藝術批評家的立足於作品本體的判斷與闡發,我們看到了當代書法理論在強化主體性格之後的一些傾向性內容。純學者型的理論,主要表現為史學、鑑定考據與資料彙集等方面的學問,它可以由一些專門的學者而未必有書法創作成就者來承擔。它的目的是純理論的,因而顯然是不太具有活力的,它有科學性但較為規行矩步,反映出的是一種傳統意識。藝術批評家的理論,主要表現為作品欣賞、價值評判與傾向、思潮的整理。它必須由懂得書法創作且擅長實踐的藝術家來擔任。它的目的是較功利的,指向作品實際的,因而是活潑的,它較強調思辨性但又有較大的隨機性,反映出的是一種瞬息萬變的現代時尚。學者型理論家今後將致力於書法理論大廈的構建,提出原理、原則、規定與楷範,藝術批評型的理論家則將致力於創作與理論的同步,提出應用形態與五光十色的時代投射痕跡。
在古代,學者型理論家曾使書法理論的發展奄奄一息,書法理論成了印象式評論與瑣碎的資料彙編與考證,成了玄奧莫測或枯燥乏味的所在,與創作也嚴重脫節。當代書論當然必然會摒棄這一不足。而在現代,藝術批評型理論家又因其史學與素養的不夠,使書法理論成為信口開河甚至指鹿為馬的隨意妝扮的新嫁娘,使創作陷於迷亂之中。當代書論當然也必然會努力糾正這種弊端。在未來的書法理論發展中,有真知灼見的美學家,目光敏銳的史學家,理解力很強的藝術批評家,他們的攜手合作攀登高峰,應該就是我們努力奮鬥的理想目標。書法史不再是平鋪直敘的歷史,而是經過了當代理論家特定篩選與組織的嶄新的書法史,同樣的“當代”的書法美學、“當代”的書法批評……這就是書法理論必然的發展方向。

在對書法創作與理論的各自特徵、現狀進行深人比較之後,我似乎隱約感覺到,今後十年將可能首先是理論的時代,與創作的相對停滯、濃縮、精煉的要求相比,理論也許會獲得令人矚目的長足進展。而其中的最明顯特徵,將是理論的主體性格更強化、對創作更能實施有效的影響,而未來書法創作的成功與流派的建立,也將更取決於主體理論的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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