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秀:現在的有些譯製片,就不能稱為合格的譯製片

蘇秀:現在的有些譯製片,就不能稱為合格的譯製片

   "當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當大銀幕上的葉塞尼亞在小河邊,對著奧斯瓦爾多嬌嗔時,這一段經典對白,成為一代人永恆的美妙記憶。

  不過,對於大多人而言,成就經典譯製片的配音演員們,一直是謎一樣的存在--他們,用或清脆,或低沉,或充滿磁性,或寬廣堅定的聲線,為全國數代影迷貢獻了一個個經典人物:葉塞尼亞、簡·愛、羅切斯特、佐羅、瑪利亞(《音樂之聲》)、光夫、幸子(電視劇《血疑》)……而為這些經典人物配音的邱嶽峰、畢克、李梓、童自榮、尚華、喬榛、丁建華、劉廣寧們,卻成為銀幕上一個個一閃即過的名字,他們的音容笑貌,很少能成為觀眾關注的焦點。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著名配音藝術家、上海電影譯製廠配音導演蘇秀的回憶錄——《我的配音生涯》,這本書中,用大量篇幅詳盡記錄了老一代配音演員們的喜怒哀樂,以及他們終身熱愛的配音事業。

  “配音演員能達到的最好效果,就是讓觀眾忘記我們的存在。”老人的聲音寬和嫻雅,聲線依舊悅耳動聽。


第一代譯製人員全靠自學成材

  記者:譯製片要做到“信、達、雅”,在您的年代,經過您和同事們的努力,不僅達到這一目標,有的甚至超越了這一目標。一個有趣的事實是,當時的譯製片演員多數不會外文,有的學歷不高,有的沒有表演經驗。

  蘇秀:上世紀50年代初翻譯片組剛成立的時候,領導也不清楚應該怎樣配製譯製片。配音演員應該具備什庅條件.一直到譯製組成立後,,老廠長陳敘一才提出了,譯製片的目標是還原原片。做為譯製片演員,首先就是要理解原片,只有理解了,才能表達。這就需要有文化,而且需要會表演。

  比如說尚華、富潤生,他們在舊社會沒念多少書。到了譯製廠,廠長讓他們去學高中文化;後來,丁建華、施融是從部隊轉業來的,他們從小參軍,也沒念過高中,也是進廠後才開始補高中課程。  而我們這些沒演過電影,也沒演過話劇的,像我、胡慶漢、劉廣寧等人,也都是通過業務考試進廠的。

  因為熱愛這一行,大家的學習興趣都非常濃厚。因為我們不能到國外去體驗生活,所以讀外國小說、看外國電影,就是我們的必修課。尚華孩子多,經濟上不富裕,但總是擠出錢來訂閱相關雜誌。如《譯林》、《世界電影》等。伍經緯原是唐山鋼鐵廠的一名普通工人,進廠時只有初中文化。但他博覽群書,終於成了一名稱職的譯製導演。而且長年給文匯報等報刊寫影評之類的稿件。

  記者:在一個完全沒有接觸過的領域裡摸索,一定是個充滿驚喜和艱苦的過程。

  蘇秀:是啊。陳敘一要求我們這些譯製導演,最好要學點兒外文,不是要做翻譯,是要對外文有一定了解後,便於和翻譯溝通我為此先跟廣播讀了俄文,六十年代初又去夜校讀了英文。三年自然災害,吃不飽,頭一堂課還可以集中精力,上第二堂課時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儘管學的外文不多,還是有很大好處。

  比如《古堡幽靈》,其中,在提到古堡時,有個人物問:"那老太婆怎麼樣?"而片中並沒有老太婆這個人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猛地想起,有的外文中,沒有生命的物體也有陰性、陽性之分,後來一問翻譯,果然“古堡”是陰性詞,大家這才恍然大悟,“老太婆”指的就是古堡。

  記者:很好奇,在解放之前,製片廠成立之前,外文影片是怎樣放映的?

  蘇秀:當時原版片的放映,一種是字幕,還有一種,是譯意風,是指在椅子邊上,有一個小聽筒,你可以花錢租,這個小聽筒裡就有中文的解釋,這樣的裝備,也不是任何一個電影院裡都有的,只能在上海的大影院,比如大光明、國泰這種電影院裡才有。

  中國當時沒有譯製片,但法國,德國,意大利當時都有了,包括專業的譯製隊伍,配音演員。


讓觀眾忘記我們的存在

  記者:那些經典譯製片給人的感覺通常是,背景音樂一響,腦海中馬上會浮現出電影中人物的談話,那些聲音,和電影人物渾然天成。

  蘇秀:配音演員和電影演員、戲劇演員、話劇演員一樣,都是演員,不過,配音演員有一個特殊的任務,就是最好讓人覺得不是配音,讓觀眾忘記我們的存在,我們的任務就是讓觀眾覺得,電影上就是外國演員在說中國話。

  有一個天津的影迷說,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外國演員都會說中國話,這其實是對我們很大的讚揚。我有一個同學,寫信讚揚我配的伊蓮娜(東德電影《他的真名實姓》),她說,看著畫面,是伊蓮娜在說話。閉上眼睛,仍舊是伊蓮娜在說話。這就是我們一直在追求的效果。

  樣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就是說,你怎樣理解你配的這個人物。文化水平很重要。每個人物不一樣。就比如《幸福的黃手帕》裡的高倉健。這個人物雖然殺了人,但他本性善良,有著常人的感情。他的身世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和同情,這時候就需要配音演員能夠掌握電影中人物的感情,能準確傳達,並讓觀眾感受到。這需要功底。

  記者:您、畢克、童自榮、丁建華、劉廣寧等都是國內最著名的配音演員,經歷了譯製事業最輝煌的年代。但當時,譯製片本身的影響力很大,配音演員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是幕後英雄。您還能回憶起,最輝煌時期,您和演員們是怎樣一種心態?和幕前演員的多彩人生相比,有沒有不平衡?

  蘇秀:當時,大家沒有什麼想法。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後來感到專業配音演員是受冷落的。記得當年,1957年,我們到北京領獎,周恩來總理開招待會,特意對我們說:“你們是幕後英雄,在譯製片頭應該放出你們的頭像。”但直到現在,都沒有實現。

  說起來,和我們同樣來配音的大明星們,業務未見得比我們高明,待遇方面,卻不知道要高出我們多少倍。

  記者:這樣的冷遇,對您和同事們,有影響嗎?

  蘇秀:仍然是,大家不太計較這個問題(笑)。再說,計較也沒用。因為我們熱愛這份工作。我們在一起探討的最多的,還是譯製片本身的問題。直到現在,施融還從國外專門把有關配音的文章發來給我。

  十年“文革”一結束,譯製片又迎來了10年繁榮,那時,我雖然年屆半百,卻幾乎忘了老之將至。我們愛這份事業,我們也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這份事業。

譯製片不應沒落

  記者:在您的印象中,當下的譯製片,與您們老一輩那種精雕細琢的打造方式相比,有什麼不同?

  蘇秀:我覺得,嚴格來說,現在的有些譯製片就不能稱為合格的譯製片。崔永元曾經說過,你們當年的譯製片,是用小牛皮做的皮鞋,現在有的譯製片,是山寨廠用紙殼做的皮鞋。

  當年陳廠長曾經說過,我們的譯製片如果光讓觀眾聽懂(傳達)故事,是不行的,原片有的東西,不能丟,比如《尼羅河慘案》裡的懸念,《遠山的呼喚》里人性的掙扎,如果原片有的精彩你都丟了,那就是沒完成的任務。

  現在的年輕人,好像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揣摩表演精髓。

  記者:您認為是什麼原因造成當下這種局面的?

  蘇秀:坦白地說,引進的大部分片子都不太好。到現在為止,能讓大家念念不忘的片子,本身就很精彩。但如果引進的原片本身就只有打打殺殺,空洞無物,譯製人員怎麼配也精彩不了。

  我是這樣感覺,只有真正懂電影愛電影的人,才會把先進的影片介紹到中國來。

  其實,回想一下,當年我們老廠長那一代領導人,引進的優秀譯製片,影響了我們國家數代電影人。比如,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影片的拍攝手法,張藝謀就在他拍攝的《秋菊打官司》中也使用過。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多次說,如果沒有當年的譯製片,她不可能成為一個作家。

  記者:不過,現實情況是,隨著字幕組及時翻譯這一新事物的出現,很多外文原版片,可以不需要配音演員,只需看字幕,就能瞭解並體會劇情。在當下較多粗製濫造的譯製片頻現的時代,年輕人似乎更願意看外文原版片。

  蘇秀:你放眼看一下世界,不管是意大利、德國、法國,未見得懂英文的人比我們少,但人家一樣有譯製片,他們認為自己的語言是大國的語言,他們都不放棄用自己的語言更精準地演繹別國的文化,我們比他們還大,我們為什麼要放棄?

  所以,從世界範圍來看,譯製片不應該沒落。我始終認為,在語言存在隔閡的情況下,翻譯小說,譯製片都應該有他們存在的價值。

  記者:您對當下的譯製片市場,有著怎樣的期待?對譯製片後輩同行,有著怎樣的期待?

  蘇秀:我沒有期待。對於譯製片的現狀,我個人是無能為力的,所以我就當個鴕鳥吧。

  本文經蘇秀老師審定。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