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人物以玉為名大有深意,邢岫煙為何名中也有玉?

《說文》:“玉,石之美。”言石之美者為玉。以玉為美、為榮、為貴的玉文化在我國源遠流長。

《紅樓夢》中人物以玉為名大有深意,邢岫煙為何名中也有玉?

岫玉魚

自古以來中國人由於喜愛美玉,常言美人如玉,喜歡以玉或含玉旁的字為女子名字,也成為玉文化的一部份。最早的玉名見自西漢《爾雅》:“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殉圩琪焉”。玉人成了美女代名詞,《西廂記》有“月下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太平天國時期,對丞相至軍帥女性的稱呼即為玉。

曹雪芹筆下人物以以玉為名,除卻美人如玉另大有深意:玲瓏秀玉之煙,折射出來天地孕育而成的靈氣。

古人認為玉是山川的精英,得天地之靈氣孕育而成的。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就借賈寶玉之口說了,寶琴及李玟姐妹乃天生精華靈秀之輩,嘆息寶釵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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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 《丹陽帖》之行書玉字

而越劇《紅樓夢》寶黛初見的經典唱詞:"天下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觀眾耳熟能詳卻鮮解之出處。因陶潛《歸去來辭》有句:“雲無心以出岫”,白雲悠然地從山間穴裡漂浮而出,實際上這是詞作者對黛玉其名的釋句而來。輕雲出岫的林黛玉,是贊她像極品美玉一般靈魂逸秀,飄然出世離塵之意。

曹雪芹將邢岫煙與獨一無二林黛玉,目下無塵的妙玉一樣,皆名字中含有玉也是以人比玉此意。

一,邢岫煙這個名字來歷

曹雪芹為書中人物取名通常大有深意,不必一一細說,單講邢岫煙的名,應該取自李商隱詩中“藍田日暖玉生煙”一句,暗喻邢岫煙是一塊好岫玉,能生出仙人般的煙雲來。而非僅僅咬文嚼字去理解岫煙二字,按字面解釋成岫為巖洞,岫煙為仙氣飄飄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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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 《落花詩冊》之行書玉字

李商隱的詩隱晦迷離難於索解,以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錦瑟》是其極負盛名,最難解的一首詩,其詩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其中一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說的是茫茫大海皓月當空,鮫人泣淚皆成珠;藍田美玉在溫暖的紅日照耀下,生成了嫋嫋的輕煙,本意似寫瑟聲之縹緲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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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 《九成宮醴泉銘》之楷書玉字

晚唐詩人司空圖《與極浦書》中曾引過戴叔倫的一段話:“詩家美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

說好的詩歌作品,在表面的境象和景物描寫之外,還含蘊著多重的境象可感而不可見。由李商隱的詩句“藍田日暖玉生煙”引申而來,依據陝西藍田為著名的產玉之地,此山在陽光之下,蘊藏其中的美玉之精氣會冉冉升騰,遠觀如在近觀卻無的現象。

由此可見良玉生煙為文學常見認知。《紅樓夢》中曹雪芹尤喜化用李商隱的詩句,而此《錦瑟》名篇自然諳熟於心。

探根尋底,與林黛玉相比邢岫煙亦是玉,不過林黛玉為並非凡人的主角,乃絳珠仙子入世的高貴之玉,而配角邢岫煙的“玉”隱隱約約,卻同樣寓意她超凡脫俗,有仙人一般高潔的情操,只不過代表了寒門氣質,更多有煙火氣普通女子。林紅玉為丫鬟不配與林黛玉同“玉”名,更名叫作林小紅了,算來也是岫玉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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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

二,曹公用“岫煙”二字表明,她是名玉中最常見的一種岫玉,但為其中的極品。

其一,邢岫煙貌不驚人,如尋常所見岫巖玉。

岫玉是我國曆史上的四大名玉之一,因產於遼寧岫巖而得名。岫玉與陝西藍田玉、新疆和田玉和河南獨山玉三大名玉相比,價格也是最低廉的,在市場上岫玉的價格,最便宜的岫玉少則幾十塊,多的也不過兩三千,實在是價格親民的玉。

在書中剛出場時默默無聞,想來在美女如雲的大觀園平淡無奇,以至於憐香惜玉的賈寶玉,只說了寶琴及李玟李琦是“天生精華靈秀”之輩和“人上之人,把邢岫煙給忽略了。

賈母榮國府外貌協會長,她對寶琴先送鳧靨裘大衣,又逼著王夫人認了乾女兒;對李紋李綺也是多番囑咐,可於岫煙僅對邢夫人敷衍一句:“你侄女也不必家去,園中住幾天,逛逛再去。”

其二,邢岫煙家境窘困,衣著寒素,符合岫巖玉的相對低價。

她家曾租庵堂的房子,與妙玉毗鄰而居十來年。她與家人投奔邢夫人,被鳳姐安排住進了迎春的紫菱洲。每月靠賈府二兩銀子月例錢,她要分一半接濟父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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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

邢夫人刻薄寡恩,一概不管。邢岫煙窘迫時悄悄當掉棉衣,大觀園賞雪著單衣“越發顯的拱肩縮背”連鳳姐都看不過出手相助了,託平兒送自己衣物給她過冬。

三,邢岫煙為何能名中有玉?良玉方可生煙

林紅玉為丫鬟不配與林黛玉同“玉”名,更名叫作林小紅了,算來也是岫玉一類吧。

01.林黛玉之玉德在於智,妙玉之玉德在於潔,邢岫煙之玉德則在於溫。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正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中國人愛玉除去玉之華美,更因為玉有多種德行。凝重內斂和含蓄的品性與國人的性情相符。孔子講君子比德於玉,因為玉的光澤美麗柔和,玉有瑕疵不會掩蓋玉的美好,而玉的美好也不會掩蓋它的瑕疵。玉的質地看上去通透卻並不透明,與儒家推崇的中庸之道不謀而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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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石印本《紅樓夢》《全圖增評石頭記》

《紅樓夢》六十三回,岫煙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牆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寒素,賃的是他廟裡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他廟裡去作伴。我所認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承她青目,更勝往日。”

邢岫煙說起自己家貧苦十分淡然的,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沒有金玉首飾裝點不戴就是了。她這樣一個窮姑娘身處賈府富貴之境,心底坦然不怨天尤人。被漠視的邢岫煙,沒有心生不滿或者自卑,而邢夫人要求她省下銀子給父母花用,她也是從容接受。

《孔子家語》有言:“芝蘭生於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

縱然卑微如邢岫煙,若為人臣當會寵辱不驚。其所作“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正是她淡泊寧靜人品的寫照。

《紅樓夢》中人物以玉為名大有深意,邢岫煙為何名中也有玉?

賈寶玉和邢岫煙

02.“原來有本而來”,暗指邢岫煙的“玉質”之天資。

如果說林妹妹是天上的美玉,妙玉是出世之玉。林小紅和邢岫煙就是入世的璞玉,如同和氏壁曾因才美不外現而泯然眾人也,一旦時機合適就呈現出其玉的本質來。

寶玉和岫煙一次偶遇,為妙玉回帖稱呼犯難的交談後,大讚她野鶴閒雲原來有本而來。

寶釵曾評價邢岫煙:“想她家業貧寒;二則別人的父母皆是年高有德之人,獨他的父母偏是酒糟透了的人,於女兒分上平常;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亦非真心疼愛。”

雖有混賬的爹孃而潔其身,豈非頑石生璞玉?脂硯齋批語是:老鴉窩裡出鳳凰。

邢岫煙經妙玉為師指點學有所成,正應證了玉不琢不成器的老話。表面平凡的她,能獲萬人不入其眼妙玉的垂青,證明她們都是一類人。在「蘆雪庵爭聯即景詩」一回,邢岫煙作《詠紅梅花·紅字》一詩: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紅。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小荷才露尖尖角,卻難掩她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因這一首詩,清人塗瀛在《紅樓夢論贊》裡稱她“學養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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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

03.邢岫煙出色不俗的表現,引得眾人側目以待,似美玉受人喜愛

一個自尊自愛的女子,註定了不會被生活辜負。探春見她沒有飾品,送其白玉佩; 寶釵喜她溫柔善良,親自為她贖回冬衣當票; 賈母欣賞她布衣荊釵的氣質,掇合她與書中才貌出眾的青年薛蝌為婚。大觀園中人多勢利眼,然而連賈母都給她保大媒,下人們自然高看她的。

正所謂你若盛開,蝴蝶自來。雖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是無論最後的結局怎樣,相信一個內心強大的邢岫煙都能隨遇而安,和薛蝌結婚也會琴瑟和鳴。故此清代紅學家陳其泰,方稱其為書中第一流人物

石之美者為玉,玉本來是石,這也是《紅樓夢》原名《石頭記》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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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記》

林妹妹字中含玉,然其黛玉亦稱眉石。妙玉被迫出家,身在佛門心在紅塵。故妙玉反解為玉如石。寶黛之戀,從西方靈河岸邊伊始,《紅樓夢》由頑石幻化的美玉而展開,演繹出一段家族興衰的悲劇。

邢岫煙同林黛玉、妙玉、小紅諸女,雖然書中身份有貴賤,但她們在曹雪芹眼中皆是天地間有靈魂的玉人,可以看作是集天地靈秀之氣而生於不同人家的人物,所以也可以看林黛玉的分身。

正合了《紅樓夢》開篇,曹雪芹借賈雨村與冷子興的那番海談之意

賈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

《紅樓夢》的《離塵歌》其實為頑石歌:“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

《紅樓夢》中人物以玉為名大有深意,邢岫煙為何名中也有玉?

頑石

賈寶玉名字為“寶玉”,是為其由頑石幻化身的“通靈寶玉”。從這個意義上說,曹雪芹以玉喻優秀女性,除去對她們的讚美,正是傳統文學中"香草美人”體的延續,無才去補天的墊腳頑石之嘆罷了!

參考書目: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通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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