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年間,瓦剌大軍犯境,英宗派兵前往平定,雙方相持數月。一日,前方傳來加急文書,稱敵我雙方僵持不下,明軍軍餉已缺,急需補給餉銀,以穩定軍心,同瓦剌大軍血戰到底。
然而,此時英宗在太監王振的讒言下,大興土木,國庫銀兩已所剩無幾。無奈戰事緊急,朝中大臣屢屢上書催促,英宗只得把僅剩的200萬兩銀子拿出,並命將軍劉忠領精兵二百押送。
就在數日後的早朝時,劉忠臉色蒼白地衝上大殿,跪地號啕大哭,說押送餉銀途經懷來時,竟被土匪劫走,二百精兵全軍覆沒,自己是在幾名將士的拼死護衛下才得以生還。
聽得劉忠之言,群臣無不大驚,英宗頓時火冒三丈,喝道:“反了!反了!這群刁民連朝廷的餉銀也敢劫,王法何在!”隨之更是怒視劉忠道:“劉忠!朕遣你的那二百精兵難道都是飯桶?為何連區區幾個毛賊都應付不了?朕要你等還有何用!”
劉忠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皇上,那可絕非一般匪類可比呀!他們不但人數眾多,而且個個強悍無比,隨罪臣押送的那二百人無一生還啊!”
此時英宗哪會聽他一面之詞,一怒之下把劉忠打入獄中。此時,群臣皆是互相商議,當務之急是如何找回餉銀要緊。英宗嘆了口氣說:“如今事出緊急,不知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聽得皇上此言,眾人頓時都不言語了,因為他們個個心下明白,雖說此事確是十萬火急,但皆不敢有所建議,一旦皇上任命去追查餉銀下落,那便是個要命的差事,若是追查不力,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就在眾人鴉雀無聲時,左都御使鄺野站出來道:“皇上!臣願領命前往,誓要追回餉銀!”
聽了鄺野此言,眾人都鬆了口氣,英宗更是走下龍椅來,握住鄺野的雙手讚道:“鄺愛卿果然是大將軍風範!如今國難當頭,更是一髮千鈞之期,朝中文臣怯懦,好在尚有你等忠烈武將啊,朕相信你!”鄺野連忙跪地領命。
這時,英宗嘆了口氣又道:“鄺愛卿,此乃十萬火急之事,可萬萬拖延不得啊!”
鄺野知道英宗心下著急,似有催促之意,為讓其放心,便一咬牙道:“皇上萬請安心,臣將親領部下前往剿殺那群逆匪,奪回餉銀!以半月為限,若臣不能奪回餉銀,必將以死謝罪!”
鄺野連日領兵趕往懷來,果然在丟銀處附近打探得一土匪窩,即刻親領精兵數百,將那處包圍得水洩不通。讓他萬分意外的是,此處已是人去巢空,裡面空無一人,只剩幾輛押運餉銀的車輛,以及數個大木箱,在木箱旁邊還擺放著一大堆四四方方的石塊。鄺野細細一瞧,銀車及木箱皆是國庫之物。見得這些,鄺野目中似欲噴出火來,劫餉銀的果然就是這批逆匪!鄺野命人翻了整個土匪窩,也沒能找出一錠銀子來。
鄺野心知,能敵得過二百精兵的土匪絕非少數,且運走200萬兩官銀更是不易,連忙吩咐全城戒嚴,各關卡加派人手盤查,自己則領人去了當地衙門。
地方官員得知發生此等大事,無不嚇得冷汗淋漓。當鄺野問及當地匪情時,官員們戰戰兢兢地說:“此地向來太平,不知為何卻發生了這等大事,或是因連年征戰,一些刁民為保活命才聚集起來乾的呀!”鄺野知道這些官員皆是昏庸之輩,對轄下民情極不瞭解,卻把禍事攤到百姓身上。
此時,有人來報,在一關卡盤查時逮住一個可疑男子,此人包裹中藏匿著數百兩官銀欲出城去,現已被押進大牢。聽得此言,鄺野心下大喜,事情終於有眉目了!
來到大牢,鄺野只見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正哆嗦著蹲在監房的一角。這時,屬下把繳獲的官銀遞到鄺野跟前,上面赫然有著國庫銀錠的印記,數目竟然有五六百兩之多。鄺野指著那人問道:“你是何人?這些官銀是從何而來?還不如實招來!”
那人見得鄺野威嚴的雙目,牙齒咯咯作響,顫聲說:“官老爺,小的叫吳小六,小的……”說至此處,吳小六“撲通”跪倒在地,哭道:“官老爺!小的都招了,求您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鄺野一聽,神情猛然一震,道:“好!本將軍奉皇命查餉銀下落,你若願招,就算你將功補過,本將軍可免你一死!你說,那些餉銀是不是你們劫走的?”吳小六點了點頭。
鄺野連忙走近,急急問道:“那些餉銀現今藏在何處?”
吳小六低頭說道:“都分了,小的分了600兩……”
鄺野頓時大驚不已:“分了!此話怎講?”
吳小六道:“我等皆是沒了活路的難民,如今連年征戰,官府還要處處盤剝,不得已才聚在一起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那天探子回來說,有一大隊官兵押著幾個大箱子來了,可能是銀子。一聽這話,眾人腦袋就蒙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操著傢伙上去就殺。我們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豁了命的,最後,好像就只有一個頭頭逃走了。之後,為了躲避追查,我們就把銀子分了,都離開了這裡,到各處逃生去了,小的……是晚了一步才……”
鄺野更是大驚,怒道:“還真是你們這群刁民!殺了朝廷二百精兵不說,那可是200萬兩銀子啊!怎麼個分法啊?”
吳小六又哭道:“官老爺,這等誅滅九族的事情我等也是沒了辦法才幹的啊!可是……可是那些箱子裡也並非全是銀子啊!”
鄺野一聽,愣道:“不全是銀子?不是銀子是什麼?”
吳小六答道:“那些箱子僅上邊一層是銀子,下邊全是石頭!”聽得這話,鄺野腦中“嗡”的一聲閃過一幕:當時在搜尋匪巢時,在那些大銀箱旁邊,堆放著一些不知做何用的方正石塊,他的心頓時冰涼了。
本是奉旨追查餉銀下落,雖然至今未曾追回餉銀,卻無意中得知了這樣一個驚天內幕!鄺野知此事之重大,即刻命人押著吳小六及那幾箱石頭趕回京城。
英宗得知此事後險些暈了過去,震驚之餘大發雷霆,怒道:“傳銀庫總管邱靜!此事乃他一手操辦!”
邱靜跪在地上揮汗如雨,叩頭說道:“皇上!銀箱出銀庫前,每箱每錠都是臣親手查驗過的啊,斷不可能有這等荒謬之事呀!”
英宗喝道:“此事自始至終就你和劉忠二人經手,如今有匪人吳小六供詞,且在匪巢尋得物證,鄺愛卿已一併帶回京城,證據確鑿,還能有誰?”
英宗又從獄中提出劉忠審問,劉忠丟失餉銀,下獄本是不冤,然得知此事後卻號啕大哭道:“皇上!罪臣丟失餉銀,罪該萬死,然掉包餉銀之事卻是萬萬沒有的啊!臣一生征戰沙場,深知前方將士疾苦,怎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罪臣奉命押送餉銀赴前線時,即便是銀箱上的封條也是不曾動過分毫啊!”
英宗臉色煞白,一怒之下便把二人打入死牢。
鄺野來到獄中,看著悽慘的劉忠、邱靜二人,心中異常不是滋味。此二人在朝野上下皆是有口皆碑之人,實屬忠良,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呢?鄺野把此次在懷來所見所聞述與二人聽,劉忠聽後默然許久,緩緩說道:“鄺大人,你可信的過劉某?”見鄺野點了點頭,劉忠接著道:“鄺大人,你信得過劉某,劉某也信得過邱大人,此事斷不可能是我二人所為!其二,那群悍匪絕非什麼流民及烏合之眾,那二百將士皆是隨劉某南征北戰多年的精銳部下,絕不可能是一群普通百姓所能敵的!若是普通百姓,即便人數再多,我等亦不至於全軍覆沒!他們一個個不但強悍異常,且兵器皆是利器!劉某說這些話,萬望鄺大人三思啊!劉某丟失餉銀,理應當死,毫無怨言,然我同邱大人這兩家老小就全交託在你手裡了!”話罷“撲通”一聲跪倒在鄺野跟前。
聽了劉忠這一番言語,鄺野思索許久後,決定再次提審吳小六,卻聞吳小六兩眼翻白地吊在橫樑之上,早已氣息全無!
鄺野頓時大怒,訓責獄卒看管不嚴。這時,一近身仵作驗屍後,很是詫異地對鄺野道:“鄺大人,此人的確是自殺,一丁點兒其他痕跡都沒有,他拆了自己的腰帶當繩子。屬下不明白的是,你先前明明說了可免他一死,他為何還要自盡呢?”這吳小六一死,鄺野的心又涼了半截,如今唯一的一點線索已斷,此事便無從下手,查不出真相,那劉、邱二人的性命定然難保啊!
英宗因知部分餉銀已被那些匪人攜帶四散,追回已是幾乎沒有可能,眼下之重,便是命鄺野徹查以石充銀一事。
這日,英宗召鄺野進殿,鄺野見駕後長跪不起,喟然說道:“皇上!臣有辱聖命,這些天來,案情不曾有絲毫進展,還請皇上降罪!”
這時,英宗扶起他,嘆了口氣道:“鄺愛卿,朕此次喚你前來,並非為此事。唉,你還是自己看吧!”話罷,把一奏摺遞到鄺野手裡,又道:“為謹慎起見,朕把上奏之人名字塗蓋了,還望你知曉朕的難處啊!”
鄺野接過奏摺,細細瞧著,那奏摺上說,餉銀之事其實另有內情,鄺野早已查出餉銀下落,所謂以石充銀之事乃是鄺野捏造,證人吳小六無辜自盡,便是鄺野一招狠棋,如此一來便死無對證,旨在私吞那一大筆餉銀!
英宗長嘆一聲,道:“鄺愛卿多心了,朕怎會不信你呢?即便是朕信不過劉忠、邱靜二人,但還是信得過你的呀!只是如今朝廷上下風言風語,叫朕好生為難哪!”
鄺野叩頭說道:“皇上!請再給臣十日時間,待臣再去懷來一趟,若此次不能查出實情,臣甘願領死!”
英宗點了點頭:“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一到懷來,鄺野便來到當地衙門,然而讓他詫異的是,先前那些主事官員皆已離職,新任官員們說,先前那些同僚無能,不能好生治理轄下事務,才致使逆匪猖獗,且為推託罪責還當欽差之面謊報匪情,已被革職查辦了。鄺野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領人來到那個匪巢去看,然而四下看了半日之後,只見他緊皺雙眉,沉思不語。待離開匪巢,鄺野孤身一人來到附近諸個村莊察看,卻見此地民風淳樸,耕種和睦有序,村民下地時,竟然都是敞開大門,孩童老人四下奔走,毫無顧忌,實不像什麼土匪猖獗之地。
十日之後,鄺野果然如期返回京城,或許是由於一路風塵之故,他神情異常憔悴,當他來到宮中時,英宗領太監王振也正在等候他的到來。
英宗問道:“鄺大人,如今十日之期已至,不知你可曾查出些什麼?”
鄺野默然許久,開口答道:“皇上,臣查得出查不出皆是一死,查得出查不出又有何區別呢?”
英宗聽了淡淡一笑道:“鄺大人此話何意?”
鄺野雙目含淚,緩緩說道:“邱靜出任銀庫總管多年,向來小心謹慎,精打細算,曾多次駁回皇上一些無謂的撥銀之舉;劉忠將軍更是赤膽忠心,一心牽掛前方戰事,數月前,前方發來戰報及軍需文函被朝中小人壓而不報,最後還是劉將軍揭發。此二人可謂我朝不二忠良!他二人會做出以石充銀私吞軍餉之事麼?斷然不可能!事實便是,劉忠將軍押送去前方的就是十足的20萬兩白銀!然而他卻不知,這一去,不但要白白送了那二百精兵的命,還有幾位朝中大臣的身家性命也危在旦夕!因為此時此刻,在懷來,早已有一支虎狼之師在等候著他們,他只是掉入這個甕中的第一人而已。當時我錯怪了懷來那些官員,他們說得沒錯,懷來根本就沒有什麼土匪,所謂的流民造反,所謂的匪巢銀車銀箱石塊及匪人吳小六,都是請臣入甕的誘餌罷了。如此滴水不漏、如此用心良苦,使得臣對吳小六之話深信不疑!劉忠將軍丟失餉銀必死無疑,那些石塊及吳小六的供詞足以讓邱靜大人萬劫不復!這一開始便是一個死局,在這局中,劉忠將軍、邱靜大人和臣三人是註定要死的,因為吳小六一死,本案便再無從下手,如此一來,臣若查不出來,此事就成了劉忠將軍和邱靜大人二人所為,他二人要死,臣辦案不力,也得死。然而,若臣知曉了事情真相,也是斷然不敢公之於天下的,因為此案主謀乃是當今天子!臣既然知曉了這其中的內情,還能有活路麼?一杯毒酒,讓真相永遠爛死在臣腹中,臣的死,既然事情真相再無人知,那劉忠將軍、邱靜大人照樣得揹負千古罵名共赴黃泉!”
聽鄺野說至此處,英宗臉色赫然有些不安起來,柔聲說道:“鄺大人,你……”
鄺野搖了搖頭,接著道:“素聞王公公手下有數千勇士,個個武藝超群,若非如此怎能敵得過劉忠將軍那二百精兵呢?想必如今,那20萬兩白銀早已秘密回京了!這一招的確高明,僅此一計,既除去了如今朝中敢跟皇上當面非議朝政軍務的三個眼中釘,更是能以餉銀被劫為由,為大興土木贏得一筆密資!如今誰都知曉餉銀被劫,而朝廷也已拿不出銀子,如此一來,浴血在前方的將士是生是死是戰是降已不在您所想之內,您所想的是,至少如今朝中再無人催您遣送餉銀了!皇上,請賜臣毒酒!”
英宗臉上彷彿有些難色,然王振早已端出毒酒,冷笑道:“鄺大人就是聰明人嘛!”鄺野接過毒酒,早已是淚流滿面,“撲通”跪倒在地,悲聲說道:“皇上,臣心下明白,您向來仁慈寬厚,如此卑劣歹毒之計斷然不是您能想得出來的,而是小人之謀!臣死不足惜,但有幾句忠言,還請皇上聽在心內。如今前方戰事迫在眉睫,一旦瓦剌得勝,舉國上下何得安寧?然如今朝中文臣怯弱,無能主事之才,武將多戰死沙場,況且國庫虛空,可說真真是內憂外患之秋啊!武侯曾雲: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萬望皇上牢記在心啊!”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看著死不瞑目的鄺野,英宗指著王振叫道:“狗奴才!都是你的好計策!”
王振連忙跪下哭道:“皇上!奴才該死!可奴才都是為您著想啊!”
英宗嘆了口氣,頹然坐下,道:“罷了,罷了,那……那20萬兩銀子還是給前方送去吧!”
不久,瓦剌大敗明軍,英宗不得已御駕親征,全軍覆沒,英宗也被俘虜,史稱“土木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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