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斯密--沒有《道德情操》的《國富》是跛子

亞當斯密--沒有《道德情操》的《國富》是跛子

關於“國企和民企”的討論從未停止過,擔心“國進民退”的人,主要是擔心國企效率底下,私有財產能否受保護等。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擔心?可能是因為西方經濟學的基本假設:理性經濟人和有效市場假設,認為如果每個人都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市場才能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動整個社會財富的增加。所以大家潛意識裡覺得,民企利潤高於國企,所以民企效率更高;國企屬於國家,民企屬於私人,所以民企才能保護個人的財產。

然而民企真的更有效率麼?私有制真的能保護個人的財產麼?我們來看看事實:

私有制市場經濟的大本營-美國,過去50年,美國前1%的人群,收入增長要快於餘下的99%人群,尤其是2008年的金融危機後,頂尖1%的人掌握了全社會主要的財富和增長,而另外一部分人被果斷拋棄了,這另外一部分人是社會的99%。更嚴重的是產業空心化,由於第三產業的失利,美國的傳統制造業已經全線崩潰,以前繁榮的芝加哥,底特律等正在變成“鬼城”,有些地方的貧困人口居然高達1/3,毒品和槍支氾濫。貧富差距擴大和產業空心化正是特朗普當選的原因。而美國的親戚,歐洲,貧富差距也在擴大,但由於高福利制度捆綁了選舉,他們只能發債,這又引發了債務危機。再加上難民危機,英國脫歐等,歐洲也是搖搖欲墜。

再來看看日韓,學習市場經濟後,確實在上世紀60年代迎來了大發展。然而非常短暫,90年代日本就進入了“失去的幾十年”;韓國更是不樂觀,沉重的生活成本讓韓國婦女的平均生育率低於1,牛津人口研究所更是警告,韓國可能成為地球上第一個消失的國家,經濟已經發展到讓社會不繁衍了。

最後看看發展中國家拉美,委內瑞拉,阿根廷等國,貨幣輪番貶值。不過讓人欣慰的是,被扣上“發展中國家陷阱”標籤的他們,終於看到“發達國家”也開始進入陷阱了。

這些例子好像和經濟學原理相反,怎麼越強調私有制自由市場的地方,社會大多數人的利益反而是下降?例子中的國家有個共同點,就是貧富差距。以前我們總說:“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好像公平會妨礙效率。然而公平和效率真的矛盾麼,不公平的地方好像效率也高不起來。

要從根本上解釋這個問題,我們還得回去看看西方經濟學基本假設的根源。


一、《國富論》的歷史背景

1.啟蒙運動

亞當斯密出生於1723年,當時的時代大背景是歐洲的啟蒙運動,這點很重要。啟蒙運動是啟蒙什麼的?不是讀書識字,而是反抗當時西方的宗教特權。我們知道,歐洲中世紀一千年都是處於宗教的統治當中,教權大於政權。我們中國歷史上沒有經歷過宗教時代,可能很難理解,當人們處於矇昧時,宗教是很有力的。古代歐洲人無法理性地認識世界,需要藉助一個外物來解釋所有現象,所以宗教就出現了,“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而中國在幾千年前,先賢們已經通過自己的智慧認識了世界,解決了矇昧,所以我們沒有宗教的問題。但宗教在西方是很必要的,充當了科學的角色,對保障人們的生存起了很大的作用。聖經裡描述人有七種重大罪行-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淫慾和暴食,如果放縱這些慾望,人類就可能滅絕,所以人們需要強大的力量來約束。正是這樣一種“他律”,讓西方人免於許多災難。

那既然宗教這麼有用,啟蒙運動為什麼還反對呢?因為宗教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危險的一面。由於宗教的矇昧,人們無法全面正確瞭解世界,會產生一種狀態- 迷信。而迷信的人很容易喪失自己的理性,受到他人的蠱惑,成為他人的附庸,宗教裡有解釋權的神職人員極有可能形成一個特權階層,奴役他人。啟蒙反對的正是宗教附帶的愚昧及特權,所以啟蒙的意義在於“祛魅”,就是要把這個有點矇昧的,迷信的宗教“他律”,變成可以清楚認知的,理性的“自律”。啟蒙的核心思想是“理性崇拜”,理性針對的是宗教崇拜,而不是提倡我們自私自利,理性恰恰是要把“他律”的道德變成“自律”的道德。

這樣一種由“宗教”到“理性”的轉化正是啟蒙時期這個大時代的核心,啟蒙的“理性”針對的是對基督教的管制,啟蒙的“自由”也是指擺脫宗教束縛,而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縱慾”。如果啟蒙變成了“縱慾”,那人類豈不是辛辛苦苦幾千年,一夜回到宗教前(叢林社會)?不僅如此,“縱慾”的後果一定是宗教的迴歸,而且是更加變本加厲,因為宗教就是專治各種因“縱慾”帶來的滅頂之災。

2. 科學的產生

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科學,它正是採取了理性的態度,希望把宗教裡神的法則,變成自然的法則。比如牛頓的力學、天體物理學,使人們對太陽的理解不僅僅只是“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同樣,在斯密之前,人類的社會經濟活動是上帝安排的,《國富論》的意義正在於把神祗的經濟活動,解釋成自然的,人類理性可以理解的經濟規律。在《國富論》之前,他寫的是《道德情操論》,《道德情操論》是他的思想基礎,也是《國富論》的基礎,不研究《道德情操論》就不能理解《國富論》在說什麼。

亞當斯密--沒有《道德情操》的《國富》是跛子


二、如何理解“理性經濟人”和“自由市場”

1.“利己”的來源-基督教的“原罪”

大家認為《國富論》講的是利己。其實人性自私是當時人們的普遍想法,這來源於基督教的原罪論,基督教認為人性是自私的,邪惡的,這是人類的原罪。第一個不從宗教原罪出發,而從人類自身來討論人性的自私,是馬基雅維利。他認為人類愚不可及,慾望難填,自私自利,沒有公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其實秉承了宗教對人性本惡的看法。中國的思想底色是孟子的“性善論”。

基督教世界觀的根基就是“原罪”,人是怎麼來到世界的,因為亞當夏娃偷吃了禁果,這奠定了歐洲人的世界觀。有罪怎麼辦?贖罪。基督教認為,上帝賜予了人們“自由意志”,來行善救贖自己的罪。所以“原罪”和“贖罪(自由意志)”構成了基督教最基本的二元。


2.《道德情操論》中“利他”-“贖罪”

正如基督教中用“上帝給與人自由意志”來“贖罪”,亞當斯密用了"道德情操"來救贖“利己”的“原罪”。他認為人們除了自私外,還有公正的“利他”心,這並非上帝的給與,而是人的本能。

《道德情操論》裡描述了人性的另一面:“人,天生就希望被人熱愛,而且希望自已是一個可愛的人。他天生就害怕被人憎恨,而且害怕成為可恨的人,...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辛苦勞作,來回奔波是為了什麼?所有這些貪婪和慾望,所有這些對財富、權力和名聲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歸根結底,是為了得到他人的愛和認同。”

亞當斯密那裡的理性經濟人,先是有“利己”的原罪,然後有“利他”來贖罪,而今天的主流經濟學幾乎從來不提《道德情操論》中的“利他”,

把自私當成“理性經濟人”,這就相當於沒有“救贖”的“原罪”。


亞當斯密--沒有《道德情操》的《國富》是跛子


3.“自由市場”的來源

今天人們奉亞當斯密為自由(利己)市場之父,認定只有“利己”的市場是完美的,因為“理性經濟人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自動調節著市場,使資源達到有效配置。然而這個“有效”卻只有“利己”一個緯度。

受基督教世界觀影響的斯密,他的“有效”一定是通過二個緯度來實現的:“原罪(利己)”和“救贖(利他)”。這個“有效”是人類不用附庸宗教,而是依靠自己的利己心和同情心,就能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他的“自由市場”是針對宗教枷鎖來說的,而我們現在把“自由”理解成不擇手段的追求利益,恰恰是斯密反對的。

比如《國富論》第四章說的“政府不應指導投資”,針對的就是“重商主義”,而不是反對國家維護公平正義。當時歐洲的國家重商主義到了什麼程度呢?並不是簡單的國家貿易就叫重商,那是西方最血腥的原始資本積累階段。重商主義認為是一個國家積累的的金銀越多就越富強,所以當時許多歐洲國家變成了商人,禁止進口,強迫出口來掙取金銀,甚至去國外投資(搶金銀),國民也必須按照國家的指導來投資。與之伴隨的是歐洲無休止的內部戰爭(三十年戰爭和威斯特伐利亞制衡體系),和對外殖民戰爭,大家還記得做中國鴉片貿易的東印度公司吧,國家之間的戰爭居然是為了做生意。正是這樣一種思想給殖民地國家帶來沉痛傷害。

面對利己這隻“看不見的手”,亞當斯密構建了另一隻“看不見的手”-利他道德。他藉助了人們的“同情”心,“同情”不僅僅是憐憫,更是當事人與旁觀者之間產生了同感。比如一個人在悲傷、喜悅時,作為旁觀者,能理解他的情感,那麼他便能從中獲得撫慰。與此同時,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認可,自己也得到了滿足。這樣,另一隻“看不見的手”,或者說另一個“有效市場”就產生了:同情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情感特質,它不僅是人與人之間建立聯繫的紐帶,同時也制約著人們對個人財富和名聲的過度追求。

“利他”心這隻手,和“利己”心一起,來實現人類社會的幸福,這才是一個完整的有效市場。這種智慧和善意都極大地超越了當時的那些重商主義經濟學家。我們今天總看到“市場失靈”,經濟危機越來越頻繁。沒有《道德情操》的《國富》是跛子,市場怎麼會不失靈?


亞當斯密的經濟學其實是基督教文化的產物,體現的是基督教的世界觀。基督教的“原罪”和“上帝給與的自由意志”,正是亞當斯密思想基礎-“利己”和“利他”的來源。亞當斯密的意義在於,把宗教的教條轉化成了人性的理論。只有“利己”這個原罪,沒有“利他”來贖罪,這才是經濟危機的根本。只有“原罪”,沒有“贖罪”的宗教,是荒唐的,因為宗教的關鍵在於救贖。

破除迷信

而且更加荒唐的是,這種經濟思想只是一個基督教脈絡下的思想,我們許多國人不瞭解它的基督教背景,卻認為它是唯一的真理,這種迷信其實反映了我們對西方文明的迷信。西方文明的重要來源是基督教文明,而基督教文明並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世界還有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中華文明等等,我們卻把西方文明當成唯一的真理,這就像西醫和中醫。中國的文明從一開始,就走的是另一條路,我們在兩千年前諸子百家時代,就已經完成了“祛魅”的工作,人們並沒有訴諸一個人格化的“神”,而是用自己的理智來認識世界,所以中國從來都不存在一個宗教極權時代。沒有宗教的束縛,我們已經是“自由”的了,還要什麼“自由”?

中國人認識世界不是從“原罪”和“贖罪”開始,而是從“道”開始的,在這個脈絡下,我們有一套自己對經濟的理解。整理出中國自己的經濟理論,才是我們需要去做的事情。如果我們需要全盤接受西方的經濟學,那我們是否首先要全盤接受基督教,然後再模仿一個宗教革命?


中國的啟蒙早在兩千年前就已經由孔子完成了,孔子和儒家以“仁”為核心的道德理性和道德實踐取代對武力和霸權的迷信。儒家沒有宗教那樣的絕對教義,也沒有基督教聖經那樣的絕對神聖文本,儒家的所有經典都是人間的,都是用“你自己的理智”可以把握的

但20世紀開始,中國的思想主流不斷強化對西方啟蒙的全面認同,並創造了新的迷信,即認為西方的月亮都比中國的月亮圓,中國現在最大的迷信就是對西方的迷信,使得現代中國人幾乎不會用“自己的理智”去思考,因為他們認為必須求助“西方人的理智”。

回到文章開頭,國企被指責利潤低。而這恰好它的意義所在,因為國企的目標不是逐利,而是公平,保護更多人的利益。如果一定要用西方思想解釋,那就是在這個充滿原罪的市場中,國企扮演了救贖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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