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將一生所愛傳給 1 億年後的子孫?|大象公會

藝術作品的代際傳遞,需要結合傳統方式與現代技術。

文|仲甫

2019 年的冬日午後,你看著窗外樹影間灑下的斑駁樹影,突發奇想,準備創作一幅畫留給子孫後代。飽讀科幻小說的你,知道自己的後代也許不一定能夠親眼看見地球上的陽光、樹影甚至是玻璃窗這些我們熟悉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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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高筆下的橄欖樹和陽光

你突然覺得重任在肩,有必要將眼前景色描繪下來,留諸後世,讓自己的後代感受到祖先充滿人文情懷的善意。

那麼,應該採取什麼方式保存你的畫作呢?你當然希望自己的作品流傳得越久遠越好,比如說,一億年?

硬盤傳家?別做夢了

出於 21 世紀 20 年代人類的習慣,你準備將畫作掃描進電腦,保存在一個U盤或者是移動硬盤上,然後再親手貼上便籤:「十億年後X家子孫 啟」。或者你乾脆直接拿起iPad,在上面創作一幅電子畫作。

不幸的是,各種電子存儲介質的保質期,其實遠比我們想象的短。如果是一枚新 U 盤,在存儲這幅畫後便束之高閣的情況下,U 盤內的閃存有效期不到 100 年。如果這枚 U 盤還伴隨著日常讀寫的話,作為存儲介質的閃存保質期將會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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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中部件 4 即為閃存,U 盤內部主要存儲組件

也就是說,這枚 U 盤可能都無法在你有生之年幫助你將這幅畫完整地保存下來,更不用說傳之後世。

固態硬盤和 SD 卡作為同樣以閃存作為存儲器的設備,保質期和 U 盤相差彷彿。何況,固態硬盤對溫度較為敏感,根據英特爾的研究報告,消費級固態硬盤在 30 攝氏度環境下靜置只能保存數據約 52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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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態硬盤內部印刷電路板,右側為六片 NAND 閃存

傳統硬盤(HDD)表現稍佳。2019 年西部數據在文宣中號稱業界最可靠的硬盤已可以做到 250 萬 MTBF(故障平均間隔時間),即約 285 年。按照日後生育年齡不斷增長的趨勢,這也頂多傳到你的「雲孫」或「耳孫」的年代,仍未突破重視家族血脈有序傳承的中國人的語詞覆蓋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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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統硬盤利用平整的磁性表面存儲數據

更加古早的電子存儲方法也依舊侷限於這一區間:根據美國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資料,CD 和 DVD 約為 2-5 年,磁帶介質不超過 10 年,早已進化為「保存」這一概念具象化標誌的存儲設備——軟盤的壽命為 10-20 年。它們甚至無法陪伴我們走完這一生。

只有一家叫做 Millenniata 的公司發明了一種叫做「千年光盤(Millennial Disc)」的設備,號稱壽命可以達到一千年。直到 2016 年這家公司正式破產,M-Disc 的具體材料仍是「商業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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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稱可以提供 1000 年數據存儲時長的 M-Disc

除了存儲介質壽命,電子儲存的永續留存還要考慮到數據格式、數據可複製性、數字版權管理、數據對查看程序的依賴性、數據接口可靠性等等。1 億年後的人們即便可以讀取到你的畫作文件,正欲打開欣賞時可能也會發現,那時已沒有任何一種可用程序能夠打開你保存文件的格式了。

何況,從現在開始的一億年間,人類一定會遭遇社會結構、生存環境在星際層級的劇烈變動,如果得不到有效看顧,無法在電子介質達到報廢年限前進行人工干預,將內裡信息轉移備份,那麼你留給子孫的藝術作品,必然在人類的浩瀚歷史中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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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斯拉汽車及 SpaceX 的創辦者伊隆·馬斯克致力於將人類打造成「多行星物種」。可預見的將來人類的生存空間會經歷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也為人類信息的跨代際傳遞提出了挑戰

所以,你的畫作想要通過電子存儲手段無損傳遞到一億年後的子孫手裡,需要你的家族(或任何可能的社會團體)一代一代堅持數據在介質間的備份、維護,其中心力耗費,實難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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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字黑暗時代的概念提醒我們重視電子設備數據存儲的長期可靠性

因此,「互聯網之父」、致力於建立星際互聯網的美國 NASA 計算機科學家 Vint Cerf 在 2015 年就提醒我們,警惕「數字黑暗時代(digital dark age)」,一切文本、數據、圖像、音樂在電子設備中存儲的長期可靠性都值得人類擔憂。

靠譜的保存方案

如果把照片打印出來呢?情況仍然不樂觀:在適宜的光照、溫度、溼度條件下,數碼鹵化銀技術可達到 100 多年的存儲壽命,噴墨打印也差不多。如果使用一些高端品牌的噴墨,甚至可以達到 200 多年的壽命。

相較之下,人類藉以走出矇昧時代的傳統圖像信息存儲介質反而比想象中可靠。油畫已經存在了 500 年左右,在博物館條件下似乎可以繼續保持更長的時間。而上世紀 50 年代發明的丙烯顏料,壽命上更是在實驗中達到了 5000 「博物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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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烯顏料不溶於水,不易褪色,持久性佳

但是,對於傳統繪畫材料與介質的壽命極限的認知,我們大多是基於現有狀況的推測,不太能夠像電子存儲介質那樣通過實驗獲得較為確切的數據。

最為持久的,可能還是刻在石頭上的壁畫。人類保存最久遠的畫作,如法國的肖維巖洞、拉斯科巖洞等的壁畫,創作時期動輒可以追溯到 1-3 萬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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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維巖洞中的史前巖畫

因此,科幻小說《三體》中寫道,星際時代要想在無人看管的星球給後來人留下信息,最可靠的手段是,把字刻在石頭上。

不過,這種方法也未必可靠——尤其是壁畫,要突破漫長曆史考驗流傳至今,往往需要密閉空間、特殊顏料等獨特環境,如一經現代人開掘發現、參觀遊覽,往往險象疊出。

人稱「史前盧浮宮」的拉斯科洞窟,發現後僅十幾年便被封閉,另建複製品洞窟「拉斯科二號」以滿足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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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於當今存世的美術名作,我們不光要改善它們自身保存的物理條件,還要儘可能結合現代科技存儲它們的內容。現今已有很多歐美的博物館對包括繪畫與文字材料在內的各種文物進行了高分辨率的電子化,與之相關的資料開放度、版權許可、引用來源、尋址追溯和互操作性都已非常成體系。

作為面向大眾的最知名藝術品數字化門戶,Google Arts & Culture 網站上我們可以欣賞到近萬名藝術家筆下的千萬幅高清藝術作品,以及各地博物館展品及場館 360° 全景視頻。對於藝術品,我們可以按照藝術家、材質、藝術運動、歷史事件、所涉人物、收藏所在地、時間軸甚至是藝術品主色調來分類觀看。

我們既可以點擊「墨水」材質觀摩梁楷的《潑墨仙人圖》,也可以點進「印象派」藝術運動欣賞莫奈的《睡蓮》,同時可以在「深藍色」主題下找到霍爾拜因的《亨利八世像》和梵高的《星夜》。以上作品都會以非專業人士覺得過分的高清形式呈現在你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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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oogle Arts & Culture 頁面

這些博物館電子資料背後,是規模可觀的跨國博物館學社區持續幾十年地工作,同時也是學術圈文化、版權體系、信息技術、政府預算、社會基金、民間團體和政治遊說集團等一系列互動的團體在背後同樣持續幾十年地運作。

怎樣保存敦煌壁畫

對於年代久遠的古老畫作之存續,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是敦煌壁畫。

從上世紀 90 年代開始,餘秋雨的《文化苦旅》紅遍全國。通過書中名篇《道士塔》,再次現世的敦煌藝術成為了百年苦難與奮鬥的見證。在書中另一篇《莫高窟》文末,餘秋雨慨嘆:「我們,是飛天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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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莫高窟第 318 窟飛天形象

敦煌壁畫能歷經千年風霜而至今色彩璀璨,仍能穿越時空激盪觀看者們的想象力,是人文和自然因素交織的結果。

從漢武帝在敦煌修建要塞以防匈奴開始,敦煌就是河西走廊的鎖鑰門戶,即《後漢書》註疏引言:「華戎所交,一都會也」。同時敦煌處在中原、西域、青藏、蒙古各文化的交匯點,周身具有多元文化的印記。

十六國時期,受東來佛教影響,敦煌開始建造佛像。隋唐以來敦煌成為絲綢之路上重要的商業和宗教中心,隨之而來在此積累了包括雕塑、壁畫、經卷在內的大量佛教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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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是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

到了元明時期,東南海上航線開始成為中國對外貿易的主要渠道,絲綢之路重要性下降。隨著中國經濟重心東移,敦煌逐漸不聞於世,淹沒在黃沙呼嘯中。

幸運的是,沙漠的低溼度與石窟的少光照,幫助敦煌壁畫得以歷千年而得以保存。年降雨量僅 29.4 毫米,低溼度的敦煌石窟不利於微生物活動和土壤氧化分解,使藝術珍品不至朽壞。

同時,經過大量分析研究證明,敦煌壁畫、彩塑的顏料大多是無機礦物顏料,而且大都為天然礦物顏料,如紅色顏料中的硃砂,藍色顏料中的青金石,綠色顏料中的石綠,白色顏料中的高嶺土,黑色顏料中的鐵黑等等。天然礦物顏料在通常條件下都比較穩定,因此敦煌壁畫在歷經千百年滄桑後基本未變色。硃砂有不同程度的變暗,色彩及明亮度不如原來豔麗,但色相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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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壁畫藍、綠顏色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保持穩定。相較之下,壁畫中紅色較易變色。圖表來源:敦煌研究院李最雄《敦煌莫高窟唐代繪畫顏料分析研究》

敦煌壁畫是人類文明存續的見證與樣本,代表人類藝術歷經時間河流洗刷的瑰寶。

但同時我們要意識到,和敦煌壁畫同一時代的絕大部分包括繪畫在內的藝術珍品,都已經湮沒在了時間河流之中。敦煌壁畫為代表的敦煌學史料,是時間之河饋贈下意外的幸運。這份幸運,需要你我共同守護。

今天,不可再生的敦煌壁畫經過了一千多年歲月磨洗後,因為持續自然風化,以及大量觀眾帶來的水汽和二氧化碳以及隨之產生的酸性氣體的破壞,石窟本體的劣化態勢日趨嚴重,對珍貴的彩塑和壁畫的永久保存迫在眉睫。

騰訊「我是創益人」公益廣告大賽孵化的公益廣告作品《敦煌未來博物館》利用 360° 全景廣告形態和創新的 H5 互動手段,致力於向外界推廣宣傳敦煌壁畫留存的危機,為「敦煌數字供養人」公益項目募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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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未來博物館》中,可以選擇不同的壁畫進行體驗

在敦煌未來博物館中,用戶可以選擇不同石窟的壁畫,親自吹氣來模擬自然風化,從而親眼目睹壁畫表面剝落凋零、色彩暗淡褪化的過程。吹氣的時間長短不一,每個人看到的壁畫風化後的的最終年份和結果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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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敦煌未來博物館》內,通過吹氣模擬風化,親眼目睹敦煌壁畫的凋零過程

目前「敦煌數字供養人」項目已收到捐款 1,259,139.02 元,尚缺 642,927.98 元,希望大家都能伸出援手,幫助敦煌逆轉風化的未來。籌集到的資金將用於敦煌莫高窟壁畫數字化項目,包括數字化方案設計、圖像數據採集、數據加工處理、存儲和虛擬漫遊節目製作。

這一項目將古老信息存儲介質結合最新科技,探求人類信息代際傳遞的新形式。

漫長的歷史上,各式各樣的人物都曾經供養過莫高窟的佛光,從於闐、甘州回鶻、西夏、歸義軍等勢力的大人物,到湊錢參與的普通百姓,都為敦煌藝術付出了巨大或微小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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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高窟第 428 窟(北周)東壁南側,集資造窟的供養人畫像,多達 1200 餘身。圖中供養人畫像位於薩埵太子捨身飼虎的佛本生故事連環畫下方,出資者每人一像,像側有題名。這類供養人,多為下層官吏、僧尼佛徒、鄉里百姓、畫工塑匠及奴婢等

「敦煌數字供養人」項目,同樣需要你我的點滴之力。讓我們利用現代技術的條件,不用再依靠自然條件的特殊與歷史的偶然來保存珍貴藝術瑰寶,從而將先輩遺留給我們的人類精神的珍品,傳遞到迢遞億萬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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