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山地方誌-小說連載】高民祥‖《春雨秋陽》(二十八)

【引言】高民祥,男,四川蘆山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市收藏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多次在報紙雜誌上發表文章、詩歌。先後出版了長篇小說《春雨秋陽》、《蜀中金三角》。其中,《春雨秋陽》是作者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書中許多故事情節和素材背景與蘆山相關聯。故,“蘆山地方誌”微信公眾號特予轉發,以饗讀者。

【內容提要】春雨貴如油,秋陽照豐收,四時變化,人間滄桑。徐春雨和李秋陽,從改革開放前的迷茫、掙扎到改革開放後的奮鬥、拚搏,由多災多難的小人物脫穎而出,成長為專家級的人才。其中的友情、恩情、愛情、親情,其中的艱難曲折、悲歡離合,可謂催人淚下,掩卷長嘆。

機遇永遠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他們終於抓住機遇,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看完故事後,假如你是打工仔,也許會成為老闆;假如你是老闆,你會不會問自己:沒有改革開放,你能成為老闆嗎?

作者十八年前,採用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合,設想並描述的那些玄幻情節,有的現在已經實現,有的不久將來,也許能有所發現。

【蘆山地方誌-小說連載】高民祥‖《春雨秋陽》(二十八)

春雨秋陽

高民祥


二十八

天剛黎明,吳水月便悄悄起床到公社去,找原河邊村婦女隊長郭大姐,打聽本公社知青走的情況。郭大姐現在是公社婦女主任,分管婚姻登記手續,吳水月她倆的結婚證,就是在她手上辦的。

郭大姐告訴她:“每次來招工的人,提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未婚的。向陽生產隊有一對知青,下來不久就同居了,還生了個女兒,為了回城,前些日子將小孩抱給了當地一戶社員,便先後回城去了;曙光生產隊有個女知青,嫁給當地一個青年,上次也是離了婚後才走成的。怎麼,你…?”

吳水月靜靜地聽郭大姐講,從眼神中看得出她心裡進行著激烈爭鬥,她怯生生地問:“郭大姐,如果我和春雨離婚了,他能不能調回城裡去?”

郭大姐回答說:“說不準,現在我們公社剩的知青已經不多了,在目前形勢下,應該說問題不大,只要有單位要,我們一般不阻攔。”隨後用疑問的口氣說,“你捨得離開徐春雨嗎?徐春雨那個小夥子很不錯,誰都知道你倆感情很好,我猜,一定是你單方面的想法吧?你千萬不要搞假離婚喲!有的人在離婚前甜言蜜語‘我們是假離婚’並且詛咒發誓‘如果目的達到,立刻復婚’可是,很多都是弄假成真的。”

吳水月搖搖頭,堅決而又認真地說:“徐春雨的世界在外面,他多年來不停地學習文化知識,尤其是對電子技術方面,他找了好多好多書來看喲,可是,這裡條件有限,不能發揮。他應當到條件好的地方去發展,也許能為國家做出一定貢獻。可是,我卻拖住了他的後腿,我這算什麼?我不能將他據為己有,我要與他離婚!”說完將一份離婚報告呈給郭大姐,然後匆匆離去。她必須迅速趕回家去,她不願讓徐春雨他們知道她跑哪去了。

兩天後,徐春雨和吳水月送李衛東走。路上,李衛東對他倆說:“昨天我去向胡翠華告別時,她哭得淚人兒似的,為了回城,有啥法?只好咬咬牙退了婚。昧良心出於無奈,我也難過啊,畢竟朋友一場。”

徐春雨和吳水月表示理解。

他倆一直將李衛東送過陰陽橋。回來路上,一句話未說。徐春雨不住嘆息,吳水月的眼也紅紅的。

回到村子後,徐春雨對吳水月說:“你先回家去,我到自留地裡去看看。”

徐春雨來到自留地,把地裡的草拔得乾乾淨淨,將地坎用石頭碼得整整齊齊。午飯後,趁有微弱陽光,對蜜蜂一箱一箱進行檢查。一句話未說,不停地做事,丟下這樣做那樣。

下午,一個人去到大榕樹下,就如爺爺一樣,坐在河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突然覺得腦中空蕩蕩的,內心感到無比寂寞。先前有知青夥伴還不覺得,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這種彷彿被喧囂城市遺棄了的孤獨感,從內心深處冒出來,遍佈全身。

少年時由農村去到城市,十來年,漸漸習慣了那裡的生活。那高樓大廈、那熙來攘往的人流、那數不清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穿梭的汽車、那燈火通明的夜晚,以及隨燈光閃動傳來的樂曲聲、那每天都在產生的新聞和千奇百怪的故事,吸引著他,使他從說話走路、習慣愛好、思維方式、價值觀念,都逐漸變成了城裡人。而今,他才明白,那不過是一場夢,那裡原本就不屬於他,他的世界在農村、在山區。人們常說“葉落歸根”可他還未曾“葉落”便已歸根了。

抬頭望見一對美麗的鳥兒在榕樹上,相互用嘴吻著身上的羽毛,頓時想到了吳水月,心中溫馨之情油然而生。他不能理解有的回城知青,面對送他們到村口、河邊淌著淚的情侶或妻子時,內心是怎樣想的,難道只是一句“今生今世我不忘懷”嗎?他,一個自小就受過各種磨難,好不容易才長大成人的年輕人,遇事往往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站在他人角度思考問題,要叫他拋下陪他度過那麼多日日夜夜,曾給他愛和溫柔的妻子回城去,他做不到。何況,農村是廣闊的,無論人口、土地、物產,城市都無法比。城鄉差別如此大,主要是農村缺乏科技文化,如果在科技文化上下功夫,不信農村就沒有前途。他又轉念一想,眼下經濟基礎這樣差,誰家能保證沒有三災六禍,萬一家裡有人生病什麼的,用啥去應付?必須想法把家裡搞得寬裕些。想來想去,決定從種養殖業著手。養殖業他已經搞起,小小蜜蜂每年都給他帶來不小收益。若能將養雞科學管理、人工孵化,成群餵養,收入一定不菲;至於種植業嘛,他想試種銀耳、天麻,或是漆樹、果樹、茶樹,甚至想人工種植刺梨。總之,下決心要與命運抗爭。想到這些後,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站了起來,伸伸懶腰,準備回家去。

正巧婦女隊長找來,她說:“我四處找你,都不見,又到你家去問水月,說你可能在榕樹這裡,果然被說準了。公社婦女主任找你,叫你快去。”

徐春雨不解地問:“找我幹什麼?”

隊長說:“你去後就知道了。”

徐春雨匆忙向生產隊辦公室走去。路上他想,會不會與招工有關?立刻在腦中作了否定:不可能,決不會!天上不可能掉下“餡餅”來。他有自知之明,就是走完了也輪不到自己。那麼,婦女主任找自己幹什麼?自己又沒有申請生育指標…不知不覺便到了辦公室。

主任叫其他人暫時迴避一下。徐春雨見主任神神秘秘的。心想,真是奇而怪之,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主任等別人出去後,對徐春雨直截了當地說:“吳水月要求與你離婚,這是她的離婚報告。”主任將一頁有吳水月親筆字的紙在徐春雨眼前晃了晃,然後盯著徐春雨,等待他的回答。

徐春雨不相信自己耳朵,或是不相信對方的話,吃驚地問:“你說什麼?”

主任嚴肅地、一字一句重複說:“吳水月要求與你離婚!”

徐春雨不能接受眼前這一事實,好一會兒才說:“吳水月要離婚?我不信!她提出什麼理由與我離婚?”

主任回答說:“志趣不同,感情破裂。”

徐春雨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開國際玩笑,我怎麼不知道。結婚這麼久,我們連臉都未紅過一下,更別說吵嘴鬧架,誰說感情破裂?”

主任叫他別生氣,坐下慢慢說。徐春雨坐下後想,難怪這幾天吳水月很少說話,整天悶悶不樂,還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朋友們走了,感到難過呢,哪知是這樣的?他左想右想,想不出有哪些地方傷害了吳水月、有哪些地方得罪了她。突然想到有天晚上,吳水月依偎在他懷裡說,“媽的身體一天天差下去,很想抱孫子了,你說呢?”用乞求的眼光看著他,他搖著頭說,“著急什麼?還未到時候!”吳水月當即轉過身去,不再理他。會不會就是這句話呢?也許就是,吳水月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說不定就這句話的口氣不對,傷了她。也難怪,怎麼自己不設身處地為別人想想?別人處在農村,勞力至關重要,目前又沒有健全的勞保福利,喪失勞力後怎麼辦?必然就要想到養兒防老這點上去,自己不去作耐心解釋,就這麼一句話給她甩去,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同時又想,吳水月會不會用那件事來試探他留在她身邊的決心呢?唉,真傻!他習慣性地想用手拍打自己腦袋,可是主任就在面前,那舉著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主任見他埋著頭,好一會兒,一聲不哼,於是問:“想好沒有?想好就簽字。”

徐春雨一聽“簽字”忙站起來要走,並說:“不,不!我得和她談談,也許有些地方我做得不對,我可以向她認錯,離婚?我不同意!”邊說邊跨出去,彷彿怕誰將他拉住一般。

主任見徐春雨堅決不同意離婚,從內心深處感到,這小兩口,真是天生一對,處處替對方著想。誰要是拆散他倆,誰就是昧了良心。於是關心地說:“回去好好給你妻子溝通溝通,解開她心裡的疙瘩,希望你們和和睦睦,天長地久。”

徐春雨回家時,在門口遇見吳媽媽,他問:“媽,水月呢?”吳媽媽回答:“在房間裡,她說有點不舒服,大概在睡。”說完背個背兜,跨出門去。

徐春雨跨進堂屋,想推門進房間,可是裡面栓住了。他邊敲門邊喊:“水月,開門!”屋裡沒有聲音。他繼續敲門,“水月,水月,開開門。”裡面沒有反應。他有些急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打開門嘛!”仍然沒有回答。他乞求她,“我做錯了什麼?有哪些對不住你?你把門打開,當面說,行不?”還是沒有聲音。他去推窗戶,推不開,又回到門前用力敲門,把耳貼近聽。可是,屋裡沒有一點響動。他慌亂了,越想越怕,驚驚慌慌對屋裡大聲說,“水月,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喲!是不是那天晚上,我說的話傷了你?我向你賠不是行嗎?今後一切依你行不?”他用力推門,門一下開了,未曾注意,一個趴撲摔在地上。

吳水月擔心地從被窩裡露出頭來向下看了看,然後又急忙拉被把頭蓋住。

原來吳水月聽說婦女主任來了,又見婦女隊長要找徐春雨,便知道什麼事了。她失魂落魄似地坐在門坎上,有些後悔了。她想,萬一徐春雨同意,徐春雨就會離她而去,她就會失去自己心愛的人,媽也會因此而加重病情,自己今後怎麼辦喲!胸口突然疼痛起來。吳媽媽見她臉色發白,關心地問她,她說有些不舒服,隨之起身進到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

吳水月挖空心思想找些徐春雨不好的地方以減輕痛苦,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所想到的是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

有一次,吳水月他們幾個基幹民兵上山去挖天麻,徐春雨也同去。他們每人身上帶把彎刀,只有一隻步槍由牛二揹著。牛二在山路上發現一隻狗,舉槍就射。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大家心裡砰砰直跳。吳水月以一個組長身份生氣地說:“誰叫你亂開槍,只有五發子彈,你就浪費了一發,把剩下的子彈拿來,”她接過牛二遞來的子彈裝進口袋,讓牛二繼續揹著空槍。

爬到高山上後,發現細竹林裡、那些由落葉覆蓋著的鬆軟而肥沃的土裡,冒出無數蛇一樣的苗子,這正是天麻。大家高興地大叫起來,立刻拔出彎刀,撬開土,挖起天麻來。

一陣風颳過,竹叢中傳來喳喳的聲音。牛二盯眼一看,竹葉間露出兩隻圓瞪的眼睛,“啊呀,黑熊!”他驚呼一聲,端起槍瞄準就射。可是,突然發現沒有子彈,慌忙叫吳水月把子彈甩過去。這時大家都看見了那傢伙,個個嚇得汗毛倒豎。黑熊張著大口,噴著粗氣,嘿呼嘿呼地向牛二奔去。牛二知道,凡遇黑熊,往上爬,比往下跳危險,因為黑熊向上爬的速度比向下快得多,於是,慌忙跳下坎去。吳水月卻不知,一個勁兒往上爬,同時摸出全部子彈向牛二甩去。大概甩出的子彈,有的打在熊身上吧,大黑熊好像覺得居然有人敢從背後襲擊它,立刻憤怒地調頭向吳水月撲去。徐春雨見狀,不顧一切衝過去,擋在吳水月前面,舉著彎刀亂舞。也許熊被彎刀砍著,轉身想走,可是,未走幾步,突然轉過身,向徐春雨更加兇猛地撲來。千鈞一髮之際,一聲槍響,黑熊一驚,收住腳,改變方向,朝竹叢中跑去。原來,當徐春雨同熊搏鬥時,牛二在地上幸運地找到了一發子彈,這才將大黑熊嚇跑。

每次吳水月想起這件事,心裡便熱乎乎的。徐春雨不顧生命危險救她,可見她在他心裡的地位。今天想到這裡,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想,為救自己,徐春雨命都不怕丟,為什麼自己就不能設身處地為他想想呢?一道下鄉的知青都回城去了,他一個人在這小山村裡不孤獨嗎?你看他最近,整天沉默寡言,不停地做事,不讓自己有空閒的時間,就知他內心是多麼痛苦。不行!自己不能太自私了,和他離婚,讓他早日回城去,實現他的人生理想。

徐春雨回來敲門時,她不理,想氣走他。可是,徐春雨不停地敲門,言辭又是那樣懇切,不忍心讓他受如此折磨,悄悄爬起來,輕腳輕手地到門邊,將門栓抽開,然後迅速回到床上,鑽進被窩。

徐春雨從地上爬起,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拉被褥,吳水月不讓拉開。

徐春雨說:“水月,你這是幹什麼嘛?就是那天晚上,我說話傷了你的心,你也不至於到公社找婦女主任啊,何必生那麼大的氣,要離開我?。有些事,我倆商量商量不就行了,我倆還年輕,身體也不錯,要個把小孩還不容易嗎?”

吳水月矇頭不說話,只是嗯嗯地哭。

徐春雨又說:“這些日子來,我的脾氣是有些不好,你是知道的,衛東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大家一起下鄉,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而今各奔前程去了,的確有些捨不得他們。不過我想通了,人各有志,不可能永遠在一起。比較起來,我比他們更幸福,他們孤身一人去面對生活,而我,卻有你陪伴著,我心滿意足了。”

吳水月還是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泣。

吳水月真想告訴他:“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愛、你是我的一切,我何愁捨得離開你啊!”可是她未說,只是將手從被窩伸出,緊緊抓住徐春雨的手。

徐春雨起身去將房門栓上,回來把棉衣一脫,上床鑽進被窩。他將吳水月的頭扶到自己夾窩上,用手輕輕揩著她臉上的淚水,吻著她的耳悄悄說:“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愛、你是我的一切,我怎能捨得離開你啊!”

吳水月睜大雙眼看看徐春雨,心想,他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了,感動得伸過手去緊緊抱住徐春雨,彷彿怕誰將她的春雨奪走一般。

徐春雨輕輕撫摸著她,從發燙的臉龐到細膩的脖子,從圓圓的肩頭到滑滑的手臂,從挺拔的乳房到豐滿的大腿。她仍一句話不說,間或還抽泣一下。漸漸地,徐春雨呼吸急促起來,血在體內洶湧奔流,吻著她的嘴唇,悄悄說:“來…”她閉著雙眼,順從地、全身軟綿綿地由他擺佈。不一會兒,吳水月那抱著徐春雨的手,愈來愈有力,好像要陷進他的肌膚裡一般。他倆彷彿融為一體,不僅胴體、熱血,甚至靈魂。

體內的水在洶湧奔流,一條陰河,一條陽河。當兩條河快要合而為一時,湍急的浪花衝擊兩岸,澎湃的聲音響徹山谷。終於,兩條河匯合在一起,水面寬闊,水流才漸漸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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