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老了就愛懷舊。我想，是這樣的。去年八月的一天，我們湊齊了五個人，奔波千里之外的東北，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插隊的那個小村子。一路上望著似曾相識、又難以分辨的村屯和壕林，透過蒙蒙細雨，眼前浮現出了“上山下鄉、插隊落戶”年代的許多往事。
雖然插隊下鄉只有短短的幾年，可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卻留下一曲難忘的青春之歌！我最好的青春留在那裡，我最好的芳華也留在那裡。屈指算來，四十七年了，回望第二故鄉里的那個家——“集體戶”，回憶我們一同出工、一同揮汗的青蔥歲月，還有我們一鍋吃飯、一炕睡覺，情同手足的依戀，禁不住淚水漣漣。
時光似水，有些事慢慢得就過去了，有些人慢慢得就老了。我們已經步入老年，那段回憶已成為歷史。而這段特殊的歷史何時才會顯現它的真實面目，我不知道，但是不論後人怎樣評說這段歷史，知青的名字都將載入歷史的史冊，集體戶也會成為其中的一段傳奇。
插隊下鄉半年以後，我們的脖子都餓細了。每天瞅著圈裡的肥豬都直流口水，恨不得上去咬一口，解解饞。那時，我們這群知青年齡都差不多十六、七歲，初次離家，沒多久就相處得異常親密。
我們每人都有一個綽號，我叫“不點兒”，因為我那時長得小，愛哭；一個叫“瘋子”，因為她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嗓門特別大；另一個叫“李大肚”，她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的一個。說起她的綽號，也是她自作自受。有一次她給家裡寫信，說她同男生半夜一起去跳“豐收舞”，開始肚（膽）子不大，跳的次數多了，肚（膽）子就越來越大了。又說近來胃口很好，總感覺吃不飽……她媽一看見她的信嚇得不得了，當天就向單位請了假，氣急敗壞地趕了來。結果是虛驚一場。原來她把“膽子”誤寫成了“肚子”。大肚的美名就由此傳開了。
另外還有兩個男生，其中一個叫“王老鬼”，是我們五人當中年紀最大的，比我們多喝了兩年的墨水，肚子裡的鬼點子也比我們多。另一個男生叫“馬後炮”。
有一天收工回來，大肚到倉庫旁去抱玉米稈來燒火做飯，突然發現有條蛇鑽進玉米稈堆裡去了，嚇得她驚叫著跑回屋子。
“馬後炮”一聽說有蛇，十分來勁：“媽的，這兒天我餓得白鶴伸頸，正好給老子打打牙祭。”
他身高體壯，是個不怕事的傢伙。只見他一挽袖子操起一把鋤頭就往外跑。過了一會兒，他就提著一條被砍掉頭部的蛇回來了，儼然一副出征將軍大獲全勝的得意模樣。隨後幾下將蛇剝皮剖腹，將一條白嫩的蛇砍成二十多段，煮了一鍋。
以前我們誰也沒吃過這東西，只聽說蛇湯應該是雪白的，而我們鍋裡的湯卻是黑糊糊的（後來才明白是中午煮糊了飯，鍋沒洗乾淨）。到底有沒有毒？誰都不知道。吃吧，怕中毒；不吃吧，卻又經不住撲鼻而來的香味誘惑。
老鬼的小眼睛又開始眨巴了，果然他想出個辦法：先由一個人試吃？如果沒有什麼不良反映再分而食之。可是由哪個人來試吃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人命關天的事。老鬼有主意，他提議摸撲克牌來決定。
“瘋子”一聽就叫起來了：“要摸你們幾個人摸，我又燒火又煮飯，憑啥要把我扯進去？”
瘋子是我們當中最會做飯的，每天三餐，她都是主灶，我只能打打下手。萬一她明天一罷工，我們可能又得吃糊米飯了。最後，摸撲克的事只好由我們四個人來進行。
“老鬼”從撲克牌裡找出四張大小不一樣的牌，說每人閉著眼睛各抽一張，由點子最小的人試吃第一碗湯。“老鬼”走到我和“李大肚”身邊，趁馬後炮不注意，悄悄塞了我倆各一張牌，我轉身一看是張紅桃十，我心裡一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老鬼把四張牌往床上一放，叫“馬後炮”先摸。“馬後炮”以為先摸的人要佔點便宜，很爽快地閉起眼睛去摸牌，趁他還沒睜開眼睛時，我們幾個已經把床上剩的牌拿掉，馬上亮出事先藏在手中的牌。馬後炮到底是馬後炮，吃虧上當以後還居然沒有醒悟。
但是，“馬後炮”畢竟是條好漢，他二話沒說，笑嘻嘻地舀起一碗湯來，擺出架勢，批開喉嚨唱了一句“臨行喝媽一碗酒”，然後端起大碗就往肚裡灌去，兩坨蛇肉也順湯而下了。不知是味道太鮮，還是馬後炮橫了一條心，剛吃完就跑去把他那能裝三斤飯的知青盆來舀第二下。我們一看情況不妙，再也顧不得觀察有什麼不良反應，把自己的碗一齊往鍋裡按，爭先恐後地喝了起來。
啊！那味道，鮮！確實太鮮了!
我們四個人圍在鍋邊還沒喝完頭一碗湯，身後的馬後炮突然倒在地上直叫肚子痛，嚇得我們手足無措，慌忙放下碗去扶他，就連老鬼也嚇得直問：“哪裡疼？疼得厲不厲害？”哪知我們剛一離開鍋邊，馬後炮就一個鯉魚打挺，把個碩大的知青盆往鍋裡一舀，竟連湯帶肉給舀了個精光，撒腿就跑。老鬼跟在他屁股後面直追，我們幾個女生站在門口氣得又是笑又是罵……
時隔二十多年，我再也沒吃到過如此鮮美的食物。儘管東西南北的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終不如那碗蛇湯。
閱讀更多 素履草堂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