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觀察停車場，女孩比他早到。同事李姐彷彿到了一定年紀就有給年輕人找對象的義務，她在辦公室茶水間害怕杯子裡的茶包燙傷似的一邊提著細線上下扯動，一邊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的時候，他只是簡單地回答，開朗就好，畢竟自己比較內向，說完他還稍微聳了下肩，就好像內向是某種公認的性格缺陷。
“我可沒要求這麼守時的。”遠遠地看見女孩，嚴明嘀咕著。
女孩帶著禮貌的微笑問了一句：“什麼？”
“這是你的口頭禪嗎？”他問，“什麼。”
“什……哦，你說話的聲音比較小，有時聽不清。”
女孩的長相稚嫩，五官精緻，睫毛很長，眼睛開闔起來像在說話，也許每根翹起的睫毛上本來就掛著幾個零散的詞語。她穿著一件黑上衣，胸前有個方形圖案，那些純粹的黑色看起來就像電視背景牆，只是電視畫面定格在一個戴耳環的女人側臉，相比女孩的模樣，這圖案裡的女人更成熟，筆直隆起的側頸很是迷人，他跟女孩說話的時候，總被這個不在場的陌生女人所吸引，畢竟圖案裡的人露出整隻右耳，更像在傾聽。
“叫我小玲就好了。”在知道嚴明的姓名後，她這樣說。
嚴明不知道她不直接說出全名的用意是什麼，給對方留下個懸念，讓兩三個字的名字也成為可探索的部分，還是她根本就沒有繼續交往的打算，因為不喜歡他的長相或說話的音量。他開始打量自己，白色T恤，中間有幾個沒人在意的英文字母，毫無特點的深藍色牛仔褲，一雙鞋帶裡可能藏有模型碎片的灰板鞋，很怪的是，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陌生，因為他看不清自己的長相，要看清自己的長相就必須藉助鏡子或者相機，那些可以反射光線或者抓住光線的設備。自己的樣子大部分時間都憑藉某種假想存在著，不夠直觀，甚至不夠真實，他之前讀過一篇科普文章，說的是人的大腦會自動修復眼睛所看到的物體，僅憑彩色線條腦補色塊，根據光的路線在灰度相同的區域裡區分明暗，只是為了讓眼前呈現的事物更合理，類似的，人總是會認為心儀的對象，還有鏡子裡的自己比實際上更好看。
現在，整個底座已經被他清理乾淨，這個複雜的工程相當於又從零開始。他找出一本小本子，絞盡腦汁思考那些可能需要的材料以及數量，並把它們一一記錄下來，他在腦海裡想象每個步驟，思考的對象是山脈，他便不得不想起茂盛的植被，灌木、草叢，甚至森林，給房子增加幾扇窗戶，就需要覆蓋牆體的微型瓷磚，如何搭配顏色也該斟酌，規劃一條新的道路時，他又決定增加一條環城鐵軌，最好用一列行駛緩慢的蒸汽火車，它可以沿著城市外圍運行，也可以穿過城市，進入山體，那麼，在山體底部肯定得預留一條隧道，他又回到了對山脈的思考，這是最初的部分。
他對這一切毫無把握。他們找了一條長椅坐下，面對著整片墨綠的人造湖，幾隻肥碩斑斕的鯉魚浮出水面，發出陣陣唼喋聲。小玲突然跟他聊起了與身體穿孔相關的話題，他下意識地注視著她的耳朵，被短髮所覆蓋，單薄細膩的耳垂若隱若現，沒有什麼閃光的裝飾，他也看不出有任何穿孔的痕跡，正在他對這個話題感到有些突兀的時候，小玲輕輕撩起衣服下襬，露出了一圈潔白光滑的腹部，銀色金屬圓球堵住肚臍孔，另一顆小一點的圓球則在肚臍上方，顯然，它們之間有所連接，隱藏的那部分深入皮膚，上下貫穿。
“看起來像一隻眼睛。”
“是嗎？從我這個角度看更像一艘帆船。”
他試圖想象她的視角，顛倒，月牙形的肚臍上沿確實很像船底，平面的帆被風鼓起，變得圓滾滾。
“你看，”她快速收縮腹部，這艘假想的帆船上下搖曳起來，她接著問，“像不像正在海上航行？”
“哈，哈……”
這樣的舉動讓他迷惑不已，如果不說姓名是排除第二次約會的可能，那麼讓一個剛見面不超過二十分鐘的男生看自己裸露的肚皮，則不得不被對方解讀成一種親密的舉動。很快，他放棄了這樣的思維模式，也許對方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穿過山脈的環形鐵軌看起來就像這座城市的肚臍環。那麼地鐵又像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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