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秀啊！北邊這間房子你不要過去。表奶奶在屋裡，你不用過去跟她打招呼，她精神不太好，我怕她嚇著你。”我嘴裡答應著。心裡卻巴不得現在就過去瞧瞧，表奶奶怎麼會嚇到我呢。我都多大個人了？表奶奶是姑父的娘，姑姑的婆婆。
那年我十歲。第一次吵著來姑姑家，爸媽不讓我來，看姑姑姑父也不太情願讓我來。也許是被我吵的沒辦法了，姑姑勉強答應了。姑姑的家是普通的農村院子，門口是一個籬笆門。打開門進去，三間正房兩個門，姑姑指著東邊單一間的房門告訴我別過去的。
午飯做好以後，姑姑讓我和姑父坐在餐桌上先吃。姑姑盛了一碗，我看見姑姑把玉米麵餑餑放在碗裡，上面是菜。那時候我們家沒有玉米麵吃。常年一直吃黑乎乎的紅薯幹煎餅。姑姑把飯菜端出去了，我心裡想準時給笑笑奶奶吃去了。
本想著，我也能吃上姑姑家的玉米麵餑餑。哪裡想到姑父端上來的也是黑乎乎的紅薯幹煎餅。我也只好開吃。並且加快了吃飯速度，我想快點吃完，去看看那老太太怎麼吃飯的。沒有多大會，我先吃完了，告訴姑姑，“姑姑我吃飽了先出去玩了，”姑父卻叮囑我說“秀秀別走遠了，就在院裡玩，也別去奶奶房間。”我一邊答應著，一邊出了房門。
2
我直接左拐，悄悄地就到了奶奶的這間屋子門口。屋裡一點兒動靜沒有，我自己心想，神經病人不是又打又鬧的嗎？她怎麼這麼老實？我慢慢的再往前挪動兩步。身子貼著牆，腦袋伸進去，想偷偷的看看老太太在屋裡幹什麼。
嗖的一下子，從屋裡扔出來了一個東西貼著我的腦袋就飛過去了。“媽呀”我嚇得趕緊退回來，好在我的聲音不太大，沒把姑姑姑父驚動出來。我再看老太太扔出來的東西，是一個不鏽鋼碗。
好像姑姑剛才就是用這隻碗給老太太盛的飯菜，這會兒她吃完了，直接給扔出來了。我還在愣神的時候，接著老太太又扔出來一根筷子，又一根筷子，還有半截吃剩下的玉米麵餑餑。我站在院子中央。真想撿起那塊餑餑吃，想想怕姑姑姑父笑話，就強忍著饞沒撿。老太太扔的東西就在我腳下了，別看這老太太有病，力氣還真不小。我心裡說，但是我再也不敢過去了。
3
吃完了飯姑姑洗碗，姑父端了一盆泡好的糧食（鮮紅薯塊兒，）端到他們家的石磨面前，姑父一手扶住磨棍，一手往磨眼裡添糧食，細細的深紫色的紅薯糊糊從石磨底部的縫隙裡慢慢流出來。
推了一小半的時候，我就看見那老太太從屋裡出來了，準確的說是挪出來了。原來，老太太下身癱瘓，上身和手臂和正常人一樣。只見她用手掌撐著地，挪著屁股前行。門口的臺階竟然也不成問題。慢慢的一下一下的蹭到院子中間來。
老太太不說話。但是嘴裡一直有聲音，嘟嚕嘟嚕的不知道說的什麼。挪到院子的老太太滿院子東找西找，不論是石塊，木柴，看見什麼抓什麼。抓到手裡就朝著姑姑和姑父推的石磨上扔。
姑姑和姑父竟然也不生氣。姑姑說“娘別扔了，推完了攤煎餅給你吃的”老太太才不聽那一套，你說你的，我還是滿院子裡找。不過院子被姑姑打掃的很乾淨，幾乎找不到什麼東西。姑姑和姑父就這樣在老太太的干擾之下推完了一大盆的煎餅糊糊。
4
下午天快黑了，老太太不進屋子。姑父蹲下身子，姑姑從後背抱著老太太，硬把老太太拉起來按在姑父背上，背進去，我也跟著進去，看看老太太的屋裡啥樣，老太太屋裡沒有炕也沒有床。地上踩上去厚厚的，底下是麥秸草，上面是棉被，我第一次見這麼大的棉被，整個一間屋子這麼大。晚上姑姑攤了煎餅，姑父炒了西紅柿雞蛋給老太太端過去。
老太太吃的煎餅跟我們的不一樣，我們吃的煎餅是紅薯的，姑姑攤的特別薄特別幹。老太太的煎餅是玉米麵的而且還是軟的，姑姑攤的厚，姑姑說煎餅薄了老太太咬不動。曾經我很小心眼的生氣姑姑，我是小孩兒，還是客人呢，姑姑也沒給我玉米麵煎餅，沒給我吃西紅柿炒雞蛋，竟然都給那個瘋老婆子吃了。
晚上，我第一次換了地方，睡不著覺。一直躺在姑姑家裡間的小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的“烙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不，是砸門聲把我吵醒了。我穿著褲衩一下子竄出來，嚇的渾身哆嗦著，眼淚都下來了。姑姑連忙下床抱著我，安慰我說“沒事，秀秀沒事，是隔壁的奶奶打的門，一會就沒事了。”原來老太太雖然糊塗了，可是有一個習慣沒有改變，只要是尿床了，或者大便了，半夜就會打門，直到給她換上乾淨的尿片才不鬧了。
怨不得，姑姑家住的離他們鄰居家這麼遠。怨不得姑姑，和姑父都帶著大大的黑眼圈。面容憔悴。長久的這麼熬夜，怎麼受到了？
5
第二天，姑父就把我送回家了。這是我去過姑姑家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若干年以後，姑父姑姑伺候老太太的樣子，我一直忘不了，後來我聽母親說，姑父家的老太太活到82歲才去世。姑父的三個哥哥兩個姐姐，誰也沒有管過老太太一天。
當時在填不飽肚子的歲月裡。他們倆的做法在村裡都成了“笑話”，三歲孩子都知道，村裡最傻的人就是姑姑姑父倆。誰都知道，養個這樣精神異常身體殘疾的老太太，家庭分分鐘會累垮。
所以姑父姑姑的傻，村裡人都知道。姑父的幾個兄弟姐妹更知道。姑姑不說，誰還能說呢？即圖了清淨，又省了糧食。主要是家裡消停不是麼？
2018年春季過後，父親探望姑姑回來，我正好從外地趕到家。父親和我說了姑姑家的情況。
6
母親告訴我說姑姑家兩個女兒都很好，大女兒雖然沒考上大學，但是嫁了本村的一個腦瓜聰明，人又勤快的小夥，開始把自己家的農副產品推銷出去。後來辦了一家農副產品公司，生意滾雪球似的發展。如今做的相當不錯。
姑姑的二女兒大學畢業考了985名校，又讀了研。如今在北京中科院上班。
父親說，姑姑家的新房子翻新全部按城裡樓房設計。上下三層。在村裡是首屈一指的。一層的小院設計的甭提多別緻了，即有鮮花，又有蔬菜，還有瓜果。平時農閒，村裡老頭老太太誰都願意去姑姑家的葡萄架下喝茶，聊天。
小女兒順著爸爸媽媽的意見在農村養老，放棄了接他們老倆進城的想法。大女兒家離姑姑家不到200米。農忙時，老倆也去女兒嫁幫幫忙。大多數時候，都被女兒“攆”回來。農閒時，一家老小全國各地的旅遊。我想最幸福的晚年也許就是姑姑姑父這樣的晚年吧！
我想姑姑姑父的人生反饋，還真應了那句話：“要知親恩，看你兒郎；要求子順，先孝爹孃。”
正是姑姑姑父對他們的母親盡心盡力的孝敬，才有了姑姑姑父晚年讓人羨慕的幸福生活。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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