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心编织了长达2年的谎言,对我最亲爱的人

二十几人披麻戴孝的队伍,没有唢呐,没有送行人群,外婆就这样静悄悄的下葬了,疫情之下的葬礼简单的几近寒酸。

  子女辈的披麻带孝,孙子辈的带黑色袖纱,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只有我一人既披麻戴孝又戴着黑纱。

  黑纱代表我自己,批麻是代表我的小姑姑余敏,因为在外婆咽气前几年,我的身份一会是孙女点点,一会又是女儿于敏。

  小姨于敏是外婆的老来女,虽然本意是想要个儿子,生下来却是个丫头,也不妨碍她成全家的宝贝疙瘩,捧在手心长大。

我精心编织了长达2年的谎言,对我最亲爱的人


  2015年秋天,她在和家里大吵一场后,离家出走了。听别人说跟一个富商私奔了,但是在家里,谁也不敢谈论她的事,直到姨夫两年前另娶新妻,两家才放下仇怨。

  小姨走后,外婆大病一场,出院以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一向爱串门的她,变得整天坐在院里发呆,只有我周末回家,在面前各种耍宝逗她,她才有点笑容。

  后来她的记忆力逐渐减退,同样的话一天可以说很多次,表姐来看她,她问"你吃饭没有?"

  表姐回答"吃过了"。

  她嘿嘿一笑,过了几分钟又问"你吃饭没有?"

  表姐于是又答"吃过了。"

  如此的对话总是反复出现在整个聊天过程中。时间久了,来串门的人都知道她的情况,总是温和的附和她,一遍又一遍循环相同的话题。

  再后来,她慢慢连时间也记不清楚了,有时候12点叫她吃午饭,她说"刚刚才吃过啊,怎么又要吃了?"晚上让她去睡觉,她说"今天是不是要变天啦?这才刚早上天就看不到了。"

  2017年的暑假,我和外婆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把她扶到摇椅上坐下,嘱咐她有事就叫我,然后进屋洗衣服被子。

  等我洗完被子出来晾晒时,发现摇椅上的外婆不见了,院子里房间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太阳已经落山,知了的叫声逐渐稀疏,还是没有找到外婆,我哭着去请邻居们帮忙找,家里人也陆续回来加入寻人队伍,从村头到村尾,每个可能经过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

  最后,我们在屋后的旱坑里找到了外婆,前几天下雨,坑里有半人高的积水和污泥。外婆被捞上来时全身都在发抖,嘴唇发紫,已经说不了话了。

  妈妈把她用毛毯裹住搂在怀里,,不停的跟她唠叨,二姨在房间生起柴火。烤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说话,她说看到小敏在外面走过,叫几声都不应她,她一急就追出去,后面发生的都不记得了。

我精心编织了长达2年的谎言,对我最亲爱的人


  那次意外,外婆在床上一躺就是半个月,请来的医生也查不出问题,说估计是受惊吓又加上受凉引起的。她的视力也一天天下降,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往往要等人近到跟前说话,才能分辨出来。

  因为没有照顾好外婆,我非常内疚,整个假期都守在她跟前,她躺在床上,我就搬个椅子坐在门口学习。屋里很安静,她常常感觉不到我的存在,自顾自的嘴里念念有词,我也不惊醒她,随她说去。

  有一个中午,她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双手胡乱在空中抓扯,嘴里叫着敏敏,敏敏,我走过去握住她的双手,不停的呼唤安抚她,她恍若未闻,只是固执的叫着小姨的名字。

  听到动静进来的妈妈,红着眼眶,朝我无声的点点头。我倾身紧紧的抱住她骨瘦如柴的身子,一遍遍的说"是我,我是敏敏,我在,我在,我回来了。"

  外婆渐渐的安静下来,许是恶梦耗费了她太多体力,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只是,那枯枝一样的双手,还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久久都不放开。

  醒来以后,外婆竟然记得梦里的事情,吵着要见敏敏,说看见她回来了。我们告诉她小姨确实回来了,这会去街上给她买东西了,她才安静下来。一会儿又急忙抓住坐在床边妈妈的手,让她去找敏敏回来,东西不买了,什么都不缺。是啊,她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了个女儿。

我精心编织了长达2年的谎言,对我最亲爱的人


  从此以后,我多了一个身份,外婆清醒的时候,如果不提小姨,那我就是她的点点。当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口里就会念叨着敏敏,这时候,我就抱着她,说敏敏回来了。

  有一次,当我靠近她时,她浑浊的眼睛突然死死的盯住我,我来不及躲闪。她喃喃的说"你不是敏敏,你是点点,敏敏呢?她去哪了?"我压下慌乱,假装平静的告诉她"我当然是点点啊,刚刚已经叫过你了,你不理我,外婆你看你又糊涂了,我小姨刚刚出去了,一会才回来。"

  为了不让外婆起疑心,我让表哥帮我买回一个假发套,大波浪长发,傍晚送饭戴上它,去外婆床前拉起她的手,牵引着摸到头顶,再顺着往下到发尾,把嗓子压低问她头发长不长。她嘿嘿笑着说长,走的时候才到肩膀,都这么长了。

  后来她便以头发来分辨,是敏敏回来了,就让她摸摸长头发,她便会安静下来。她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害怕敏敏突然会离开,想起来就问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看她。

  有了敏敏的时候,她也会想孙女点点,对于时间她是没有记忆的,全靠问人今天星期几啦,然后是星期五了点点就回来了,摸一摸点点是男孩头。

  周末我返回学校前,有时候要分两次去跟她告别,趁她清醒的时候,我告诉她,点点要回学校了,星期五再回来。如果她找敏敏,我就戴上假发,告诉她我要去厂里上班了,一个月才回来看她。

  敏敏每次告别,她都笑着说"你这次走了,下次回来可能就看不到我了,我的眼睛现在一点都看不到了,没有用的人了"。笑容是看淡生死的模样,但是妈妈说,她其实很不想死,这样说是想让我们早点回来看她,这个小聪明的老太太。

  去年年尾,我正在上课,表哥来学校接我去医院,说外婆要找小姨。到了医院,一堆人都围在病床前,外婆在床上呜呜的哭,说她的敏敏没了,我挤进床边,抓起她的手,让她摸着我的长卷发,然后用额头轻轻碰着她消瘦的脸颊,她慢慢停止了哭泣。

  这个动作是外婆告诉我的,她虽然对很多事情糊涂了,但是却清楚的记得敏敏小时候的事情,敏敏爱吃的菜。她确认是敏敏回来了以后,整个人有了精神,吩咐妈妈去做饭,要多蒸点粉蒸肉,敏敏脸都长瘦了,肯定没有吃饱。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医院,以为还在家里。

  吃饭的时候,外婆突然又问起今天星期几,点点怎么没有回家,于是,晚上我又变成点点陪她睡觉。接下来整个学期,我医院学校的两头跑,熬夜熬的成了大熊猫。

  外婆的淋巴瘤已经是晚期,腊月初我们把她接回了家,大家都回来守着,夜里轮流陪床。爸爸和表哥一起去了一趟深圳,在那边派出所也备了案,但是还是一无所获。 这些年我们家一直在各方打听小姨的消息,但是小姨走的决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转眼到过年了,外婆终于又熬过了一年,我们给她换上新衣裳,她非常开心,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的摸摸袖子,又理理衣领,问我是什么颜色,什么花纹,我一一作答。

  她兴趣盎然的讲起年轻时候买料子,自己做衣服,扣子怎么钉,边角怎样压,做出来的衣服全村数第一。说到得意处,咧着一口红牙龈,笑的脸上开了花。

  大年初三早上,外婆早早就醒了,说想出去晒太阳,还想吃糯米饭,我说这个不好消化,诓她换八宝粥,妈妈在旁边拉拉我的袖子,于是我答应了她。糯米饭小姨儿时最爱吃,大洋瓷碗能吃一大碗,每到过年外婆都会蒸一锅,几个孩子抢着吃。

  这天院里没有太阳,我们还是把她的床推了出来,放到桃树下面。医院回来前,爸爸订了一张可以移动的床,方便推出来透透气。

  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摩挲着,浑浊的眼珠茫然的望着前方,眼角缓缓有泪水流出。她说了很多话,似乎每个人都说到了,具体说了什么我却记不清楚,脑子里一片嗡嗡声,耳朵都时而通畅,时而堵住。

  表哥摇晃我胳膊时,我清醒过来,外婆又在呼唤敏敏了,微弱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我双手用力回握住她,回答我在。两年半的骗子生涯,我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一秒就切换身份。

  外婆只说了一句话,我清楚的听到了,她说"点点啊,你是个好孩子,外婆知道是你,一直是你!"

  妈妈的糯米饭端出来,外婆却一口没有吃到,她永远也吃不到了,带着对女儿的牵挂,她永远的走了!

  不知道我那杳无音讯的小姨,是否在梦里见到过她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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