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人間，我們不免與生老病死狹路相逢。這是丁香醫生的第 37 個有關生命的真實故事。
2018 年 2 月， 35 歲的蔣雯被確診為結腸癌晚期。
醫生對她說：「你這種情況，存活中位期大約兩年。」確切地說，只有 22 個月。
當癌症的陰影籠罩，生命的長度變成以月為單位衡量，蔣雯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重新思考生活的意義，重新面對人生的必答題：
如果生命還剩下不到兩年，該怎樣度過？
——以下是蔣雯的故事。
結腸癌晚期，全腹腔轉移
35 歲之前，蔣雯的人生和大多數人一樣，中規中矩，按部就班。她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靠著努力讀書一點點地改變了命運軌跡——在福建當地，成為了一名大學經濟學老師。
蔣雯忙於工作，努力賺錢，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她有自己的人生目標：未來可以去支教，或者當一個廚師。如果可能的話，希望牽著心愛的人一起去看看人間的太陽，在大街上走一走。
一切計劃的打亂，始於疾病。
「結腸癌晚期，全腹腔轉移，卵巢轉移。」確診的那天，正是蔣雯 35 歲的生日。
「我是有很多花的王子先生。謝謝你」
「治病要花多少錢？」拿到病理結果的一瞬間，她的腦海裡首先考慮了這個問題。家庭並不富裕，而自己是家裡的頂樑柱。經過思考後，她給自己劃了一條底線：父母親養老有保障，留夠這些，能治且治。她不願意花太多，也花不起太多。
她賣掉了 10 年工作換來的一切——車和房子，開始了漫長的治療。
治療真的很痛苦。經歷了大大小小多次手術，平滑的肚子上長出了醜醜的「蜈蚣」。
2018 年年底，她在社交網絡上發了一張照片，記錄著一年以來治療的心路歷程。
「這一年我進了 5 次手術室，多了 9 個傷口，做了 16 期化療，捱了上百針吃了無數的藥。以及賣了兩套房子，花了許多錢，還受了一些苦。只是一切還沒過去，道阻且長，願我無畏無懼。」
在看閃電的時候，寫了一首小詩
在過去一年的治療中，蔣雯不僅要承受身體上的痛苦，還要不斷地思考：面對人生倒計時的無解題目，該如何回答？
剛剛確診的那段時間，蔣雯的第一反應便是絕望：「我才 35 歲，之前的整個人生都在努力為未來添磚加瓦。現在，這個未來突然就沒有了意義。」為了不讓父母難受，她只讓妹妹與醫生交流，並強調自己必須知道結果。
進而，她也想到了死亡。「死亡盛氣凌人的站在我面前，即便我掉頭不去看它，它依然存在，並且步步緊逼。」蔣雯沒有哭，她想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還能改變多少。
「做能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給命運。」這是她的答案。
疾病的到來，也讓她有機會靜下心來，用心觀察生活，體味生活。她開始記錄生活的瑣碎日常，為每一個小變化和期待感到驚喜。
比如，洗澡這件小事在她的眼裡都變得格外有意義。2018 年 3 月，蔣雯在廣州做了腹腔灌注化療。由於化療藥的作用，傷口很難自然癒合，幾乎一個月都不能洗澡。後來，醫生告訴她：「你可以洗澡了。」
於是，她把能洗澡的小確幸，畫了下來。
「今天去拆線，那是身上最新鮮的倆傷口，略微抑制不住激動，因為連續的手術頻添的傷口，以及靶向藥的作用傷口十分難愈且總是流膿，所以我已經整整41天沒有洗澡了！！嗯，41天！醫生說，要不後天洗一洗吧。雖然後天又要辦住院了，但我仍十分有幸福感，並從現在開始心懷期待。」
平日裡的散步也變得有趣。化療的間隙，蔣雯總喜歡去離家比較遠的南山公園散散步。一來，防止腸道粘連；二來，也讓自己散散心。
「風很輕，人很少，背景的音樂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沿著棧道悠哉地走，蛙聲清脆，蟬鳴墜落樹梢；再往湖邊去，水波瀲灩著讓倒影也十分生動，我不認得那些花草，但隨風擺盪起來，飄散的味道是好聞的。你看，這是夏天最好的景色。」
有一次，她遇上了場暴風雨，為天空中劃過的「閃電」寫了一首詩。
「夜很黑/閃電卻在跳舞/雷看得很高興/也跟著吶喊/雲倒是激動地哭了/把眼淚都灑在了窗戶上/夜很熱鬧/我卻一直沒有睡著/做他們最安靜的聽眾
」辭掉工作後，蔣雯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除了面對治療外，剩下的時間她決定開始學畫畫，轉移注意力，減緩一部分精神壓力。從最簡單的畫開始，慢慢來。
「我最喜歡自己畫的這幅畫。」
她也記錄了許多美好的時刻。住院的時候，總會看到暖心的一幕。她把這些時刻定格，記錄下來。
「病人們五六點便會陸續起床，洗漱清潔整理，等待醫生查房。我起得更早些，收拾妥當了便在走廊裡溜達，瞧見隔壁病房這一幕，覺得溫暖，便記錄了起來。早上七點，最好的幸福便是歲月與愛人同步。」
蔣雯一直想和喜歡的人做早餐，為生活尋找某種儀式感。生病後，這件事情也完成了，哪怕喜歡的人還沒有出現。
「原來想著誰做給我吃，現在想著我做給誰吃，繼畫畫之後，最近終於給別人做早餐」
在治療期間，妹妹一直照顧她，她也記錄下了與妹妹相處的時刻。
「我和妹妹玩自拍，據說我沒放開，可是我都已經中分了。」
節氣的變化在她的眼裡也格外可愛。一次去醫院化療期間，恰逢是立夏。蔣雯也不忘拍幾張好看的照片，告訴自己要大笑。
「你們要好好地笑，好好哈哈哈」
遺願清單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蔣雯聽了太多壞消息。疾病仍然在進展，情況不容樂觀。
強烈地，她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除了好好地體驗生活，她還有些事情沒有完成。
這些未完成的事情被她稱為「遺願清單」，沒有在紙上列一個長長的清單，只是想到了便去做。
蔣雯很喜歡煙火，很喜歡秋天，她想趁著還有時間把這些事情再做一遍。今年，蔣雯終於不用頻繁地往返院，這些小小的夢想也有了時間去完成。
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今年 10 月，她去看了一場煙火大會。
也看了一場最美的秋天。
左滑看她拍的秋天
「下一個願望是什麼呢？」我問她。
「過幾天要去成都見一個人，和她喝喝茶，說說話。」
去成都的路上
死亡，教會我們更好地活著
2019 年 12 月， 蔣雯最新的影像報告並不樂觀：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肝部。
「從確診到現在，我已經過了 22 個月的中位期。這幾日頻繁見了許多人，主動合了影，還剩一些人，再做一些事情，做完了我就要好好休息了。」
我們每個人終將面臨死亡，但卻很少人敢於談論死亡。在死亡面前，蔣雯的選擇是將黑暗撕出一道裂紋，讓光透進來，照亮自己的生活。
她在生命剩餘的日子裡，看看天有多藍，看看日出日落、繁星點點，看著人們臉上喜悅的笑容，看著生活起伏跌宕和喜怒哀樂。她努力地感受愛情，完成夢想。
也許這樣，在死亡來臨前，才不辜負來這世界走一遭。
死亡，也許可以教會我們，如何更好地活著。
幸運的是，我們仍然很健康，生命的額度還很漫長，還有機會用力地體驗生命。想起史鐵生的一句話：「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情，是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
珍惜身邊人，用力地生活，祝福蔣雯。
本文經由
江西省新餘市第二人民醫院腫瘤科副主任醫師 袁雲 、湖南省益陽市中心醫院腫瘤科醫師 周祥 審核策劃 Ant
封面圖來源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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