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上世紀90年代,國內諷刺喜劇電影正處於發揚批判現實主義

精神,以藝術自我凸顯作品精髓的重要探索時期,當時的劇作家更多地以社會觀念來衡量人生,揣度藝術,呈現出一種現實意味層面上的“純粹”批判。思想反思、文化反思、人性反思,成為那時很多導演展現諷刺喜劇電影的重要著力點。1991年,王鳳奎執導的《高朋滿座》以兩家人的結婚“鬧劇”展現了對人性的反思;1993年,黃建新執導的《站直囉,別趴下》通過三戶不同職業的鄰居相處時衍生的種種啼笑皆非的故事,以幽默詼諧的方式展現了思想層次上的反思諷刺喜劇電影的發展,因其形成的反思多元化,不僅能夠給觀眾帶來不同程度的娛樂體驗,更能深化他們對於現實生活的解讀。

對現代社會的進步和文化發展,諷刺喜劇電影的歷史貢獻不應被忘記……無論作為培養批判與反思能力的媒介,還是把它當作一個民族諷刺智慧的載體……具有不容忽視的積極意義。

——學者李江,主要從事現代戲劇文學研究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站直囉,別趴下》,馮鞏飾演作家高文


對立的人物群像,激烈的戲劇衝突,現實的思想涵義,批判的立意精神,構成了諷刺喜劇電影的藝術表徵。否定性、攻擊性等特點同樣得到不同程度的展現。然而,一些諷刺喜劇電影作品藉助批判現實主義的客觀真實特質,片面追求諷刺意味帶來的思想衝擊,卻相對忽視了電影喜劇性的維繫與彰顯,弱化了電影本體性

諷刺喜劇電影,首先需要彰顯喜劇內核,其次才是諷刺表徵的巧妙融合。很多具有先鋒感的電影導演嘗試將諷刺喜劇與其他藝術元素相結合,帶動諷刺喜劇效果,展現喜劇藝術眾生相。閆非、彭大魔執導的《西虹市首富》將歡樂喜劇、諷刺喜劇、鬧劇

融於一體,藉助段子式語言、奇思妙想的“點子”,讓人在爆笑之餘還能有所反思,感悟到諷刺藝術的魅力。甯浩執導的《瘋狂的外星人》藉助科幻電影本土化探索,賦予了諷刺喜劇更為天馬行空的體驗。黃渤在執導《一出好戲》時,則是將魔幻現實主義元素、孤島元素、悲劇元素與諷刺喜劇風格進行了更多糅合,既立足於諷刺內核,展現出人物群體的秩序演進過程,也體現出孤島求生下的魔幻與現實。

《一出好戲》的悲劇核心,在於看透一切,它的創作初衷是悲涼的……在話題的穿透力以及話題的延展面上,體現出創作者與製作者難得的遠見,表明了在娛樂性與思想性的融合上,有寬闊的道路可走,關鍵在於如何介入與選擇。——資深文化評論人韓浩月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演而優則導”的導演黃渤


諷刺內核中的秩序演進

很多電影導演對於諷刺喜劇內核的展現,並不侷限於諷刺本身,而是在與不同元素進行融合的前提下,尋求故事主線的架構,以內核演繹故事,以故事豐富內核。張建亞、馮小剛等資深導演擅長從人物、主題、攝影手法著手,探討故事主線與諷刺內涵的具象化趨勢;新一代青年導演則熱衷於對鄉野農村、僻靜荒島等遠離都市文明的空間塑造,故事主線、諷刺內涵,乃至更多的其他元素,都集聚在有限的空間之內,引發更為直接、繁雜的戲劇矛盾。正如導演饒曉志在展現電影《你好,瘋子》的諷刺內核時,故事主線圍繞狹小的“瘋人院”鋪設,蘊藏於七個主要人物角色的彼此衝突之中,尤其在前半部分的宏大敘事向後半部分的“細緻入微”進行故事反轉時,對於“與自我對話,審視內心”的諷刺內核進行了“剝洋蔥”式的詮釋。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充滿荒誕、諷刺意味的電影作品《你好,瘋子》


作為青年導演的黃渤,同樣將諷刺內核與故事主線的糅合進行了較多的思考。《一出好戲》立足於魔幻現實主義創設的“孤島”空間,展現出諷刺的思想內核,並伴隨著諷刺內核的藝術張力,將生存情結下的“山洞”秩序、文明情結下的“大船”秩序、光明情結下的“希望”秩序串聯在秩序演進的故事主線之下,架構起

諷刺與魔幻並重、荒誕與現實共存的情節脈絡。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山洞”秩序時代,腦子重要還是肚子重要,是重要的哲學命題


  • 生存情結下的“山洞”秩序。司機小王是孤島求生中第一個“大放異彩”的人,他懂得爬樹摘果子,下海撈魚,滿足了眾人的生存需要。為此,在他的領導下,原始形態下的“山洞”秩序隨之誕生。司機小王將自己幾年的馴猴經歷作用於人類管理,荒誕可笑,且衝突不斷。冷漠,成為這一秩序下的代名詞,小王對於其他人的冷漠,其他人之間的冷漠,都通過動物屬性的釋放得到集中展現,這也是諷刺內核在這一階段透露出的核心信息。
  • 文明情結下的“大船”秩序。張總的“異軍崛起”,來自於一艘擱淺大船的被發現,麵包、紅酒代替鑽木取火,“大船”秩序在孤島文明誕生下予以建立。以撲克為核心建成了孤島價值體系。群體壓榨,則成為這一秩序下的發展見證,馬進與小興,張總,司機小王,形成三大群體,群體之間爾虞我詐,時有紛爭,這時的孤島眾人雖有人性萌發,卻暴露出壓榨、心計、欺凌等負面心緒,《一出好戲》透過諷刺內核對這種不平等的生活形態進行隱喻上的抨擊。
  • 光明情結下的“希望”秩序。馬進依靠小興的特長,將電燈、麥克風引入孤島文明序列,光明與希望隨之湧現。有了電這一現代化手段之後的孤島,看似充滿希望,卻如同飄曳在大海之上的“衝浪鴨”,隨時都有可能被巨浪傾覆。偽裝,成為這一秩序下,孤島眾人明哲保身的重要技能。張總試圖東山再起的偽裝,小興黑化下的偽裝,小王裝瘋賣傻的偽裝,很多人彷佛都在孤島求生中得到了成長,都有一個難辨真偽的面具。《一出好戲》藉助諷刺內核對這種孤島求生最高秩序形態同樣進行了黑色幽默化的處理,在嬉笑怒罵中展現出主要人物角色的善惡兩面。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希望”秩序時代,電的重現給眾人帶來無盡希望


《一出好戲》的秩序演進,讓眾人在孤島從掙扎生存上升到滿懷希望,然而卻蘊含著巨大的諷刺隱喻。島外遊輪的“憑空出現”,讓人們長期以來為之奮鬥的秩序演進與文明探索,似乎成了一捅就破的“理想”,孤島和人們開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玩笑,彷佛孤島從來都沒有孤獨,真正孤獨的只有人們自己。之後,司機小王的“瘋癲”,小興的黑化,張總為了女兒的視頻放棄一切,《一出好戲》情節峰迴路轉,諷刺喜劇對立的人物群像,激烈的戲劇衝突,現實的思想涵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並展現出“想走時怎麼都走不了,不想走時卻又無法留”的諷刺意味。

《一出好戲》是開拍前沒有定名的情況下,一拍腦袋想的暫代名。但是,在後來近一年的時間裡又想出一千多個名字後……才發現沒有比它更合適的了…… ——導演黃渤談《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張藝興、黃渤、王寶強的精湛演技,使得《一出好戲》增色不少

孤島求生的魔幻與現實

一些導演在架構諷刺喜劇電影時,總是融入不同的元素,以增強電影的諷刺性。魔幻現實主義便是其中的“常客”。魔幻與現實,經由主觀奇異與現實常態的碰撞,迸發出更為絢爛的思想火花,也成為很多導演兼顧夢想與現實的藝術工具。

“魔幻”是導演對電影本體性的解讀,“現實”則是作者電影宗旨上的呈現。在魔幻現實主義之下,注重兩者的並存與糅合,不僅可以規避“魔幻”所造成“空中樓閣”的即視感,更可以賦予“現實”趨於鮮明的藝術怪誕化色彩。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虛空漂浮的蓮花燈與靜靜矗立的女孩,構成了“魔幻現實”唯美畫面

魔幻現實主義,發端於20世紀的拉丁美洲。內心獨白、時空倒錯、神奇怪誕的藝術手法,賦予了現實主義更具迷幻神秘的表現色彩。作用於文學,危地馬拉作家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的《玉米人》(1949),墨西哥作家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都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代表作品。其中,哥倫比亞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影響力很大,是20世紀最重要的經典文學鉅著之一。作用於電影,美國導演蒂姆·波頓的電影《大魚》(2003)藉助奇幻怪誕的創作風格,以魔幻現實藝術手法披露出微妙的親子關係,營造出亦真亦假的成人“童話”世界。尤其在片尾,被戲稱為“吹牛王”的父親,真的變成了一條大魚,給這部魔幻現實電影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大魚》:男主人公置身於父親的“大話”世界,魔幻色彩濃郁

傳承代際下的國內導演群體中,顧長衛、姜文、畢贛、徐磊等都在各自的作品中對魔幻現實主義進行了深入審視與巧妙應用。顧長衛《立春》的魔幻現實作用於小人物的塑造

姜文《太陽照常升起》的魔幻現實作用於隱喻象徵與攝影手法的怪誕化嘗試徐磊《平原上的夏洛克》的魔幻現實作用於電影空間的荒誕架構,尤其是那一幕房頂塑料布養著一群金魚的鏡頭畫面,怪誕魔幻氣息明顯。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平原上的夏洛克》:屋頂塑料布里養金魚

作為新晉導演的黃渤,在打造電影《一出好戲》時,同樣將魔幻現實主義引入電影創作之中,藉助孤島求生這一基礎脈絡,在不同的情節中展現出了魔幻與現實的交織。

張總、馬進的公司開展團建活動,30人的團隊竟然坐著體型嬌小的衝浪鴨出海,遇上海嘯時,對面的萬噸巨輪都隨風搖曳,小小的衝浪鴨卻能夠毫髮無損,還可以平安到達孤島,這本身就是魔幻行為的展現;

初到孤島,一群人飢寒交迫,在冷風中蜷縮在島上黑黝黝的小山洞裡,一句句洩氣的話語在空曠中迴響:“都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兒子還在家等我呢。”“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悲愴的聲音裡夾帶著莫名的絕望,這又是孤島求生開始前的現實寫照;

馬進和小興划著自己拼湊出來的簡陋小船,準備逃出孤島,結果在途中遇到死去多時的北極熊,一邊是陰雲密佈的海景,一邊是毫無生機的北極熊,如此迷幻的海景,為

孤島求生的向外探索蒙上了魔幻色彩;

在孤島求生中“失勢”的張總,與因為受到司機小王欺辱,表現憤懣不平的馬進尋求彼此合作,張總表現出直指人心的管理能力,“第一,合作,找一流的人合作,第二,要懂得時機的重要性,時機是可以創造的。”張總審時度勢,重新利用發現的大船物資奪回自己的主動權,這是《一出好戲》孤島求生現實性的又一次呈現。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一出好戲》:馬進出逃,一邊是迷幻海景,一邊是北極熊

莫名其妙的北極熊、迷幻的海上景色、隕石墜海景象、天降大魚、顛倒的船體,這一處處頗具魔幻氣息的鏡頭,與孤島求生的殘酷現實相耦合,增強了《一出好戲》電影的藝術效果,又藉助魔幻現實主義衍生出的荒誕感與黑色幽默,規避了現實意義下的孤島“陣痛”。縱觀整部《一出好戲》不難發現,導演黃渤巧妙地迴避了孤島求生下的人性殘酷,替之以荒誕絕倫的魔幻現實,人與人,團隊與團隊之間的利益衝突得到了理性壓制,為內含的悲劇成分披上了熱烈嬉鬧的喜劇外殼。誠然,黃渤對於孤島求生的現實演繹是“淺嘗輒止”的,沒有深入演繹其中的黑暗成分,但是他卻藉助魔幻與現實的交織,彌補現實感的不足,賦予了《一出好戲》更為新穎、更為厚重的魔幻思想感悟。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一出好戲》:黃渤、舒淇構成了電影中的感情主線


黃渤,這位“演而優則導”的新晉導演,在他的電影作品《一出好戲》中,立足於孤島,徘徊於秩序,流連於幽默,深植於人生。《一出好戲》的“孤島求生”情節與魔幻現實相耦合,魔幻場景的怪誕感規避了求生途中的醜惡,現實元素的厚重性又將人與人的疏離表現得淋漓盡致。初為導演的黃渤沒有將執導思想停滯在諷刺喜劇的普世水平之上,而是融入了更多的作者思想,對人生、對友情、對愛情都進行了更多詮釋。

《一出好戲》,看似進行了一場孤島求生般的荒野體驗,實則涵蓋了秩序演進下的人生設問,馬進、小興、張總、司機小王等都在這場荒誕的“團建活動”中審視了自己,也看清了別人。無論是諷刺喜劇,還是魔幻現實主義,其實都是這部電影作品的華麗外衣,拋開任何外在的表現因素,《一出好戲》直擊人心,上演了一幕精彩絕倫、寓意深刻的“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諷刺喜劇中的秩序演進,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孤島求生

導演黃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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