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
蓝启仁气到说不出话,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忘机带回去。
“把这不孝子给我带回去!”
蓝忘机看了一眼毫无生机昏迷不醒的魏婴,一手搂紧他的腰,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抽出避尘。
“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动他!”蓝忘机横持避尘,毅然决然道。
“你确定你要为了这个人,放弃云深不知处!”蓝启仁呵斥。
“……”蓝忘机闭了闭眼睛,如果非得选的话,“我要他!”
生死之际,何况还有魏婴,蓝忘机用尽修为与在场的长辈对抗。爆发力极强,竟打伤了好些人,然后趁乱御剑离开。
这一次他将魏婴带回乱葬岗。伏魔殿里,蓝忘机给他继续输送灵力,魏婴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珠转动,扫了一圈然后停留在蓝忘机脸上。
蓝忘机认真凝视着他,看他迷糊一片,担忧道:“魏婴。认得我吗?”
“蓝湛……”
“魏婴,是我。”蓝忘机松了口气,认得就好。
“蓝湛,你说,你喜欢我……”
“是,魏婴,我喜欢你。”蓝忘机再次认真道。
魏婴笑道:“你说要带我走,可我不想去姑苏。”
蓝忘机心尖微微颤抖,现在的魏婴神情很认真,头脑很清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以前一直想把你藏到云深不知处。你不喜欢,那我带你去任何地方可好?”
“你想带我走,那你不得去和你叔父说声对不起吗?毕竟那是你家,带我走你就无家可归了……”
“魏婴,你说什么?”蓝忘机有些欣喜若狂。“你说……”
“我等你。”魏婴微微一笑。
“你,说真的……”蓝忘机激动的握住他的手。
魏婴回握,拇指在他手背摩挲片刻,道:“真的,可是你回去一定会被打板子吧?你怕不怕?”
蓝忘机摇头,道:“不怕。我比你耐打。”
魏婴轻轻笑道:“呵呵,长进了。那我在这等你,你,不会不来吧?”
“我会。”
魏婴抓着他的指尖,轻轻一亲。
那触感像点火索被点燃,从蓝忘机的指尖一直炸到他脑海。
“我等你。”
“好。你等我。”蓝忘机捏了捏他的手,“我一定来!
蓝忘机迅速御剑而行。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之即,魏婴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看不见,继而满脸泪水,然后陷入昏迷。
蓝忘机也从没想过的是这一走便是永别,他一生追悔莫及。
…………………………
蓝忘机回到云深不知处,默然跪在规训石前。
“叔父,忘机领罚!”罚完,他要去找魏婴,他要带他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蓝启仁又气又心疼,可终究还是拿出了诫鞭,诫鞭闪着红光。
蓝忘机眼也不眨一下。
第一鞭打下来,蓝忘机依然挺直脊背,他咬牙想:撑住,魏婴在等你。
每一鞭都是火辣辣的疼,皮开肉绽。连续三鞭,蓝曦臣看不下去,也跟着跪了:“叔父,留情。”
蓝启仁又是一鞭。蓝忘机闷哼一声。
“你父亲执拗,你比他更甚,一错再错。为了他要放弃整个蓝氏,好啊!”
蓝启仁扬手一鞭又一鞭。“我养你教你二十年,教出你这么个好学生!”
蓝启仁握鞭的手都在颤抖:“冥顽不灵,不孝,不敬长辈,执迷不悟!”
蓝忘机咬牙挺着,一行热泪从脸颊滑落,混合他唇角的血滴落到地上。
这是比亲生父亲还亲近的叔父……
“魏公子已铸成大错,你何苦错上加错。”蓝曦臣劝说道。
蓝忘机挺直脊背一字一句:“我无法断言魏婴所作所为对错如何,但无论对错,我愿意与他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你!”蓝启仁气到手抖。
这是他教出来的像亲儿子般的儿子。
他此时都已经无法去辩驳甚至去教训他一言一语,扬起诫鞭一下又一下。
鲜血从蓝忘机唇角下落,他也不叫喊,只是闷闷哼声。忽然想到当年他打魏婴的时候他嗷嗷惨叫的模样,竟突然觉得好笑,心头一热,似乎不那么疼了。
打了十下蓝启仁扔下诫鞭,旁边的掌罚者以为就这样放过了,顿时松了口气。可他离去前甩下一句话:“给我继续打。三十三下诫鞭一下都不能少!谁敢违抗与他同罚!”
蓝忘机背上原本已经不干净的白色衣衫如今沾满淋漓鲜血。
蓝忘机依然挺直上身:“打!”
再多的痛他都能承受,他只想去找他,带他走。
蓝曦臣在一旁看着,每一下都直击他的心灵。
“忘机,你这是何苦?”蓝曦臣感觉蓝忘机意识有些涣散,却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劝了。
“你们不知道他的好,他真的很好很好……”蓝忘机艰难开口,只有这样说出来,他仿佛才更有信心挨剩下的诫鞭。
持鞭者都已经发抖不忍心再打了。却只听蓝忘机一声:“继续!”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连续最后五鞭下去后负手迅速离开。云深不知处却还仿佛能听到戒鞭的回响。
蓝忘机已经变成了个血人,任谁都看不下去。
他杵着避尘强撑站起来,轻轻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摇晃往前走,道:“兄长,替我向叔父说声对不起。”
“忘机你别动,我这就送你去疗伤。”
“魏婴,在等我。”
“你说什么?忘机别傻了,你先把伤养好。”
“我要去,他在等我。”蓝忘机深吸一口气,硬是拼命御剑。
“忘机!”蓝曦臣猝不及防,蓝忘机已经上了剑,可才飞出一小段距离他就整个连人带剑直直往下坠。蓝曦臣赶紧飞出自己的剑接住了他。
……………………
蓝忘机仿佛一直在做噩梦,梦到魏婴不见了,反反复复,等他猛然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蓝曦臣在床前。
“忘机,你终于醒了。”
蓝忘机掀开被子迷糊下床抓起避尘。
“忘机你要去哪里?”蓝曦臣阻止他。
蓝忘机转过头:“兄长,我睡了几天?”
“……”蓝曦臣不答。
蓝忘机目露痛色,夺门而出,可是他只是醒了,不是伤好了,才迈几步就又重重倒下。
蓝曦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诉他:“不用去了,乱葬岗没了!”
蓝忘机倒地不起,狼狈不堪想爬起来:“什么。”
“魏公子,没了。”
“不可能。”蓝忘机爬起来,朝前走,当做没听见。
“是真的……”
“不会,你骗我!骗我,他不会死。”蓝忘机突然大吼。
“乱葬岗被围剿了,无一生还。”
“不——我不信!”蓝忘机拉开房门,拔腿就跑,却被门绊到,“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
蓝曦臣走上前:“是真的。乱葬岗什么都没了。”
“骗我!兄长你骗我……”
“没骗你,别去了,你好好养伤。”蓝曦臣想扶他起来。
蓝忘机一把推开,怒道:“走开!”
“忘机……”
蓝忘机努力想撑起来,可是没用,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埋头,双拳捶地低嚎:“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久久,蓝忘机发出一句闷吼:“魏婴!”
………………
蓝忘机再醒来时很安静,旁边没人,他趁机强行御剑飞行。只是当他飞到乱葬岗的时候,那里已然一片废墟。他冲进伏魔殿,空空荡荡,连一张符篆都没有了。
“魏婴!”蓝忘机漫山遍野地找,哪怕是一块骨头,一片碎肉。都没有。
“魏婴!你出来……不要躲我,你出来!”
空荡荡的山,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为什么不等我……”
“魏婴……”
“回来……”
蓝忘机无力跪在地上,一遍遍的呼唤始终无应答。
“魏婴!为什么骗我……”
他终于恍然大悟,魏婴是骗他的,他根本没想过和他一起走,骗他回云深不知处……自己去死……
魏婴说的情深意切,还亲他。他信以为真了……
“魏婴!”
身死魂消,我不信!
蓝忘机一挥避尘,掌心血流淌,他决定招魂,用他的血,进行招魂,一遍再一遍,但招不到他半缕魂魄。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回来!”
蓝忘机不死心,又翻出忘机琴,问灵……
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反反复复问灵,直到他双手鲜血淋漓,还是,没有答案。
你怎么可以这么潇洒的死掉,为什么不给我留下一魂一魄?这么多人围剿你,你不恨吗?恨的话你回来啊,你倒是回来啊……上次他们都说你死了,可你不也回来了吗?为什么这次就不回来了?
蓝忘机倒在废墟中,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浑身脏兮兮鲜血淋漓。
…………………………
许久之后,他再次爬起来,可是站不起来,他抱着琴爬到旁边一古老树墩边上,肩膀靠着黑漆漆的树墩,艰难的把忘机琴摆在腿上,呢喃到:“最后一次,你再不出来我真的就走了。”
“我不骗你,我真的会走,不和你玩了。”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一起玩嘛。“
“我再问一次,你要是不来,我就走,再也不和你玩了。”
一曲问灵,无应答。
再问一曲,空回响。
周而复始,魂不归。
蓝忘机勾唇扬起一个破碎的笑容,低声吟语:“算了,你不回来,那我去陪你吧。”
“你能不能在奈何桥等等我。”
“你要是不等的话能不能不喝孟婆汤。我也不会喝。”
“你等我。”
蓝忘机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在远处的避尘,抬起血手试了试,灵力不支,他没法召避尘。
蓝忘机试图爬过去,右手用力一撑,手臂压进了一个什么洞里,摸到一个烫呼呼的东西。
他转眼看去,好像是一只手。他一个激灵,浑身使劲,掏开乱七八糟的树枝。
树洞里,赫然是温苑。那个抱过他大腿的小孩。魏婴曾开玩笑说这是他的孩子,他喜欢谁就抱谁的大腿。
蓝忘机颤抖着双手把他挖出来,抱在怀里。
许久,他望向远处的避尘,终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魏婴!魏婴——”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只想去陪你啊!
不能陪你生,不能同你死,只留我独活有什么意义……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找回意识,久到他感觉灵力逐渐恢复,久到他终于能思考:温苑再不治疗也会死。
蓝忘机撕下衣料将手指一根根缠起来,否则他将无法抱起这个瘦骨如柴的孩童。
蓝忘机用缠着布条的手指,在树墩旁边挖了一个洞,一个很深的洞,然后取下抹额,放到唇齿间轻轻一吻,动作轻柔缓慢,神情专注,折叠的整整齐齐,放进去,用泥土一点一点埋起来。
“待我把阿苑抚养长大。”
“来世,我定然去找你。”
…………………………
回姑苏蓝氏的途中,蓝忘机在彩衣镇上的一家酒肆里买了一壶天子笑。他看上去像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污迹斑斑,衣衫褴褛。把卖天子笑的老板吓一跳,可是他有钱,所以顺利把酒买到了。
强撑回到云深不知处,遇见他的门生都是一脸愕然。蓝忘机抱着孩子径直往静室走去,门生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蓝曦臣想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可是蓝忘机恍恍惚惚,抱着孩子就是不松手,语意不明道:“不要抢走他。”
蓝曦臣又道:“你抹额呢?”
蓝忘机:“死了……”
抹额,死了……
蓝曦臣怔住,看着自己的弟弟不顾形象倒在廊前,上前一步:“把孩子给我,他病的很重。”
蓝忘机瞪着眼,认真的端详蓝曦臣,似乎在辨别此话可信与否。
听到死字,蓝忘机忽然松手了,道:“他不能死。”
怀里一空,感觉似乎来了点力气,蓝忘机抱着酒坛蹒跚站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拉开房门进去,又“嘭”的一声关上。
他倒在书案前,一把扯掉盖子,一口气喝了个透。
酒很香,很醇,分明不是辛辣呛人的味道,灌下去后却满喉灼痛,一直灼烧到眼眶和心腔。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喜欢。
蓝忘机醉了,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喝醉之后到底做了什么,他没有记忆了。只是醒来时就见到了叔父失望的眼神。也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疼,他猜到他醉后干了什么。
叔父一顿斥责,说了一堆,蓝忘机都听进去了,可是转眼他就不记得了,依然浑浑噩噩的,不听不看不吃不喝。
“混账东西!就你这样还想留下那个孩子,我现在就把他扔下山,要是让人知道蓝氏收留了一名温氏人,迟早要出事。”
蓝忘机猛的清醒,双膝跪地道:“叔父,那只是个无知孩童啊!”
蓝启仁即便很生气,可他又哪不知道那只是个孩子。“那他也是姓温。收留不得!”
“叔父!请叔父留下他,改名换姓也行,留下他,求叔父。”
“哼!你!禁闭,三年。”蓝启仁甩手离去。
蓝忘机向他一礼,自领责罚,默默到规训石前跪了一天一夜。之后就是漫无希望的禁闭。
三年禁闭。
又跪了那一夜之后,蓝忘机便灵力枯竭,寸步难行,再后来昏迷不醒。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的蓝家人,无论是子弟还是门生,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不可置信。
有人说,那晚他砸开了云深不知处的古室,在里面翻箱倒柜地不知找什么东西,蓝曦臣问他,他目光茫然地找蓝曦臣要笛子。蓝曦臣找了一管最好的白玉笛子给他,他却愤怒地扔开,说他要的不是这个。
怎么找都找不到,忽然看见了从岐山温氏收缴来的那些被封起来的铁烙。胸口就多了一个和当年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底留下的那个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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