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舞翩跹,梦里不知年华限,回首已尽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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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荒城有女子,三十情未凋。

“诗鬼”李贺,自幼聪颖,七岁能诗,十八岁已诗名远播,却在赴长安应试时,遭妒才者放出流言,谓李贺父亲李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同音,举进士便犯了父讳。如此荒唐的理由居然被礼部受理,才华冠绝的少年被剥.夺应试资格,一生就此改写。

今天的故事,便从那年开始——

“公子,来我们客舍落脚吗?”店家虽是征询的口吻,却已顺手推开旁边的栅栏,示意书童将马系在树上。

因为天色昏暗,已经无法再前行,就好似他那莫名葬送的抱负与憧憬,虽说人生如梦,可这梦也醒得太早了,还未入梦已失梦……

店家端来炊饼,倒了酒,见他心绪不佳便没有多话,兀自忙活去了。

“这样晏了,应不会有人再来,把门栓上吧。”店家向院子里浣衣的妻说道。

老妇堪堪走到门边,却响起了扣门声:“阿婆,我想在这借宿。”

声音不大,却引得诸人纷纷侧目,连小书童也不例外。女子怎能在晚间独自出门?还到陌生客舍投宿,不怕招人话柄,甚至惹出祸事吗?断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谁知,和他们的揣度相反,进来的恰恰是个寻常女子。俭朴的衣着、素净的脸容,要说有什么不对,便是神色太过坦然。不像遇到难处的苦命女子,也不像负气出走的委屈媳妇,更不像假作朴素装扮的风流莺花。就是坦然地以这寻常模样,做着极不寻常的事。

“姑娘从何处来?”店家试探道。

“家乡来。”女子淡淡应声,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欠身接过老妇递来的茶盏。

“要到何处去?”

“长安吧,不过……也说不准,走哪算哪。”她笑了一笑,语气寥落,神色却不见怎样苦涩,仿佛有种“飘如陌上尘”的脱然。

李贺着实感到好奇,不由悄悄打量她,细看之下,发现她不如乍看时年轻,双眸沉静如幽潭,眉间更是有几道细痕,豆蔻华年时悲怨的印迹。

女子察觉到李贺的目光,竟大方地向他点头致意:“公子也是今日来投宿?”

“嗯,比你稍早些。”李贺饮了口酒,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惑:“你一弱质女流,怎敢独自赶路?”

“因为、只有一个人啊。”她莞尔,轻啜盏中清茶,晚风透过破旧的窗纸拂到脸上,吹散了风霜,她抬手拢了拢墨发,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去长安、访亲吗?”

“寻人,不过多半是寻不到了。”她侧头,瞥见他杯中残酒,眸中竟添了一缕黯然:“别喝闷酒了,出去透透气吧。”

“哦?”李贺诧异间,她已经起身朝门外走去。

“公子,那姑娘、”老妇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同她说几句话并不妨事。”

“你们认识她?可方才问话怎么像第一次见似的?”李贺甚为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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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倒希望是第一次见她呢。”老妇哀悯地摇头:“几年前,她的未婚夫婿去长安应试,却在途中被匪(徒)劫杀。她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忘记了噩耗,一直往返于故乡和长安之间,寻着永远都寻不回的人……”

李贺到后院找她时,见她正坐在矮墙上,望着身后冷森森的荒山,纤细的身影映在夜幕与山色中,宛若随时会被折断的花枝,可她的神情却似看到幻景般曼妙,唇畔漾着涓涓浅笑,他简直不忍心打扰。

“公子替我写首诗好么?他说不书离别书重逢,等他回来再写。可等了好久,我想诉诉相思之意,这红帕为信物,定能传到他那端。”

“好。”李贺点点头,接过那方已经褪色的红丝帕,努力用不知情的心境,写了首小诗:

《休洗红》

休洗红,洗多红色浅。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

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谢谢你。”她拈着丝绢的两角,一抹绯红在眼前展开,借着清茫幽凉的月色,宛若韶华佳人晕染的胭脂,又好似缱绻幻梦中的霞光:“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

“不论是封侯的荣华,还是布衣的潇洒,只要平安归来就好。”她双手抱膝,脸枕着手臂,恋梦般地闭上眼睛,仿佛只流连在自己的方寸天地,但李贺清楚地感觉到她劝慰的语气。

“可对于男子来说,考取功名,施展抱负,是最大的梦想,一旦断送那真是、”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她轻吟着,一片柔情尽惆怅:“听到李公子的这句诗,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当初的我同你一样,碎了所有的韶光和梦想。展不开的抱负,等不回的归人,人生最痛不过如此……”

“我试着对了一句,因为太不甘心,那么深刻的爱恋,为何只能消散在风里。”她见丝帕上的墨迹已干,便轻轻卷起,系成一个同心结:“荒城有女子,三十情未凋。”

“荒城?”李贺心一恸。

“每一个漂泊的人,心里都有一座荒城。”她将同心结按在心口,仿佛用丹药治伤。

“其实,你……并没有忘记。”李贺哀惋地望着她,痛彻心扉的打击,如何能像噩梦转醒般轻易抹去。

“所以只能红尘辗转,在幻梦里寄居,希望于这漂泊岁月中,忘记最深的痛,记住最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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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渐白,浓郁的黑雾淡化成濛濛轻烟,可对于流落的人,并未唤起多少生机。

她还是扬起黛眉,虚虚笑着,将那只同心结簪在鬓边,浅浅的红色,好似一朵荒野中挣扎绽放的花:“我会努力的,你也要一样。”

他点头,伸手在她鬓边探了探,握住迷离的霞光:“愿一生好梦……”

告辞后,他回了洛阳。来年暮春,经人推举,他又去往长安,却没有再遇见她。后来的日子,他努力过、挣扎过、妥协过、逃避过……最后还是无法适应已经黑暗腐朽的朝堂。

正值青春,心已凄凉,唯诗情这一缕残魄,让他继续在尘世漂泊。他常常骑一头瘦驴,带个小书童,在山川原野间流连,吟咏诗句,理着愁绪万千。

二十七岁那年,他躺在病榻上,愀然看着生命中最后一缕阳光,悠悠想起一场相遇,不知那寄居在梦里的女子,今在何方?

“这渡口的名字真有趣味,竟叫‘情缘渡’。”少年侧头对送行的姑娘说道,却见她泪眼滢滢:“去应试可是好事,哭什么呀,等中了进士我立马回来迎娶你。”

“不论怎样,你定要早些回来!”姑娘问渡口的船娘要了只红线,系在树枝上:“阿哥,你把这风铃上的寄语念一遍。”

“……莫作弦上箭。”

“千万别忘了,我在等你。”

船娘看着已经褪成一抹素色的丝帕,沉静的眼眸还是止不住漾起浅浅涟漪,她温慈地笑着:“不会忘记的,我这情缘渡,会把有情之人都平安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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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注:“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摘自《赠陈商》,《休洗红》都是李贺的诗,故事是青铜的脑洞,还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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