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裸貸”少女:帶著相機獨腳架找姑娘,一年送30個男人進監獄

【陳拙老友記】發佈的是口述真實故事,由陳拙和他的朋友們,基於真實經歷進行的記錄式寫作,以達到給人生續命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陳拙。

“隱秘職業”的故事我一直都在找。之前給你們講過金三角的伐木工,黃金谷的淘金者,找久了,總覺得隱秘的職業就該到這些隱秘的地方,或者隱秘的行當裡去找。(如果你有這樣的故事,來找我)

今天的故事裡就是個挺新奇的職業。一家公司,為了不讓犯罪分子找女孩拍“裸體借條”,自己成立了“打裸部”,還僱了專人負責。

我說的這個新奇職業,就是這個“專人”。

整個部門,從領導到員工就他一個人。他每天最常做兩件事:大力敲鍵盤聊QQ,大力打電話罵人。

宮磊打裸的時候,走哪兒都是一根相機獨腳架傍身,被他送進監獄的放貸者,前後超過30個。

這次,宮磊又碰到個“大活”。

解救“裸貸”少女:帶著相機獨腳架找姑娘,一年送30個男人進監獄

打裸記

韓讓/文

2017年7月,長沙。我和幾個朋友正一起吃飯,包廂的門突然被撞開。

一個男人大步走進包廂,臉盤坑窪,鬍髭四散,身闊體壯,裹著一件落滿灰的舊西服,神情疲倦。

他一把拉開椅子,坐下,掏出一根鋼製相機獨腳架,又從抽屜裡拽出七八張衛生紙,小心翼翼地擦拭個不停。

解救“裸貸”少女:帶著相機獨腳架找姑娘,一年送30個男人進監獄


“找到那個人了嗎?”我讓服務員上了壺溫茶,問道。

宮磊將獨腳架收起,捧起茶壺,仰頭猛灌,茶水順著鬍子淋溼襯衣領。

他抹抹嘴,說:“從沒遇到這麼難找的。現在線索太少,就一個視頻。”

說罷,他掏出手機,點開播放器。

那是一段全程30秒的性愛視頻,聲響在不大不小的包廂裡迴盪,我手裡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解救“裸貸”少女:帶著相機獨腳架找姑娘,一年送30個男人進監獄


宮磊是某借貸平臺的“打裸部”負責人。

打裸,打的是“裸條視頻”。

裸條視頻裡,女孩子們全裸,手持身份證,正對鏡頭。姓名,地址,照片,身份證號,全部暴露。

出於不同原因,一些女孩會自拍裸照,發給放貸人,獲得高息貸款。

一旦違約不還款,放貸人會以散佈裸照,與女孩家人聯繫為要挾,逼迫借款女孩還款。有些甚至會要求女孩“肉償”。

宮磊在飯桌上播放的,就是這樣一則視頻,甚至程度有過之無不及。

屏幕裡出現一男一女,赤身露體。鏡頭被男人拿著,只拍到下半身,沒露臉。

男人是湖南口音,一邊做著動作,一邊對女人說著些汙言穢語。女人沒出聲。

視頻裡的屋子光線粉紅,像酒店房間的壁燈,鏡頭不斷搖晃,很快失焦,突然照見外面一片黃光,旋即結束。

宮磊想找的,是視頻裡的男人。

現代的攝像設備,都有地點記錄功能。只要視頻沒有經過剪輯和重新渲染,都可以用技術手段還原出來。

他唯一的有效線索是:視頻是在長沙拍的。

可長沙地方太大,他跑了快一個星期,毫無進展。

飯桌上一共四人,除了我和宮磊,一位是我的直系上司,一位是我本科同系的路學長,他是長沙當地的記者。

路學長很好奇,出於記者的敏感性,把視頻要過來,又看了幾遍,最後把畫面卡在拍著牆壁那一幀,遞給我們——

牆壁上隱約有個倒寫的數字“7”。

一秒24幀,顯示出數字“7”的地方只有1幀,他能夠看到這種細節,絕對是多年訓練的結果。

眾人反應過來,這是7天連鎖酒店的Logo。

宮磊喜出望外,趕緊坐到路學長身邊,仔細辨認那個數字“7”,嘴裡連聲稱讚:“這視頻我至少看過100遍,愣是沒瞧到這個!”

話音一落,他又忍不住苦笑:“整個長沙城有46家七天酒店,挨家挨戶查記錄,時間成本太大。”

路學長又把視頻往後翻了幾幀,翻到窗外一片失焦的黃色光暈。肉眼看不清裡面任何東西,只能根據光暈形狀判別物體形狀。

他把視頻遞給我,問,“你看這是哪裡?”

我看著光暈形狀,確實覺得十分眼熟,可是又不敢確定,便嘗試著說道:“這是,橘子洲大橋下的巨型雕塑?”

湘江橫穿長沙城,橘子洲在湘江中間,跨江大橋正好在橘子洲上面。

我曾經在長沙生活多年,晚上常去橘子洲附近閒逛,這才能勉強認出。

長沙7天酒店雖多,橘子洲旁只有一家。

宮磊握住路學長的手一通猛謝,隨即離席而去,酒菜一口沒碰。

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次的裸貸案緊迫到什麼程度。

這一年多來,宮磊作為“打裸部”的負責人,破過十幾起裸貸案,被送進監獄的放貸者超過30人,經他手“解救”的女孩超過50人。

現在,他要讓這個數字再往上漲一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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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磊是在2016年加入“打裸部”的,有點火線救急的性質。

當時一條名為“XX貸10G裸條”的壓縮包傳遍網絡,涉及240多個裸條。其中,包含了167名在校女學生。

一個杭州的裸貸女孩自述,“裸條”爆發後,全校都知道了自己借裸貸。她受到多個老師斥責,課間被同學索要“作品種子”,還有人對她動手動腳。最後她不堪欺辱,只好離開學校。

另一個女孩說:“本以為還錢就沒事了,誰想到後來網上到處都是我的裸照,如果被我爸媽親戚看到了,我不如自殺好了。”

作為平臺方,這件事給公司造成惡劣影響。

為了挽回聲譽,公司宣佈成立“打裸部”。

公司甚至許下承諾,“打裸部”的人,如果能全部查出“10G裸貸”來源信息,直接獎勵100萬人民幣。

說到底,這筆鉅款只有宮磊一個人能賺,因為整個“打裸部”上下只有他一個人。他的微信簽名是“沒有兵的將軍”,別人卻稱他是“沒有將軍的兵”。

我剛進公司沒多久,就聽說了宮磊大名,以及有些同事對他的評價——“不像是什麼好人”。

宮磊的工位緊靠走廊,來往茶水間必然經過他工位。每次別人路過,都能看見他在做兩件事:大力敲鍵盤聊QQ,大聲打電話罵人。

他罵人時卻偏愛“臭X”兩字,不論男女,他都照用不誤,還喜歡把後面那個字音拖得很長。辦公室女多男少,所有女同事遇到他都繞著走。

後來我跟他熟悉起來,便告訴他,這詞不能說,很得罪女同事。

可惜他已經養成口頭禪,根本停不住。

我出了個主意,讓他下次說的時候語氣軟和點。

然後他就給自己的口頭禪多加了一個字,變成了“臭X兒”。

我問過宮磊,為什麼偏愛這個髒詞。

宮磊說,這個詞的原本發音不是這樣,是他以前從南方學的。

他年輕時,有兩年在澳門工作。在那裡呆久了,難免會對性服務業有一定了解。

那時候常有外地的姑娘到澳門從事該行業。當地人瞧不上外地人,就拿那些撈偏門的女性說事,罵她們是“臭X”。

宮磊和同事們覺得那些女的給自己丟臉,剛開始還勸那些姑娘好好找份工作,可她們去的目的就是下海掙錢,怎麼勸告都不管用,

後來,宮磊就跟著罵那些女的“臭X”,意圖表明自己跟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劃清界限。

結果這樣一來,宮磊發現罵往往比勸有效。據他說,有的女孩真會因為辱罵而回頭。

到了現在,宮磊也把這個習慣帶到工作裡,以一種“拯救者”的姿態去打裸。

明明是對女孩恨鐵不成鋼,嘴裡卻還要不停罵“臭X”。他很憤怒,不明白這些女孩為什麼和澳門那些性工作者一樣,用肉體換取金錢。

但宮磊對“打裸”的態度非常認真。他每次出差回來,都要給我們開個小型“發佈會”——這次他將多少不法分子繩之以法,多少媒體曝光這件事,那些女孩有多麼不應該。

從他宣揚成果的口吻裡,我們能聽得出來他為此自豪。他想得很清楚,每端掉一個裸貸團伙,就會有更多女孩“獲救”。

長久以往,宮磊的行動都很成功,他總結出了三套“打裸”方法:摸清了放貸方,就去找受害女孩;摸清了女孩,就去找放貸方。

第三種最難,只知道發生了裸貸事件,那就兩邊都要找。

這次讓宮磊出師不利的長沙7天酒店男主角,就屬於第三種。

那天離開飯局後,宮磊都在獨自行動,搜尋有關那家7天酒店的線索。期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後來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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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長沙,湘江畔。

宮磊揹著他的獨腳架站在湘江邊。身後這根獨腳架,陪了他10年,走遍大半個中國,用鋁合金鍛造,外表是黑色硬鋼,重5斤,長1米8,價值5000塊,

2008奧運會那年,宮磊想學攝影,買了第一根。結果在安徽跟人打架,相機摔了,他抄起獨腳架追著對方打。從那以後,攝影成了擺設,獨腳架卻越使越順手。

江邊夜風極大,雖然是夏天,仍有涼意。

宮磊在沿江公路走了20分鐘,遠遠地望見一棟6層建築,藍頂黃牆,正面刷有一個巨型數字“7”,足足覆蓋了兩層樓,極其醒目。

他駐足,仔細看了一會兒。

這正是橘子洲那家7天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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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磊的思路很清晰:

首先,判斷出酒店哪幾間房能看見橘子洲雕像,特別是在晚上,能看見上面的燈光。

然後,調取這幾間房客戶信息,因為借貸平臺是實名制的,從後臺進行信息比對,將其中平臺用戶識別出來,確定大致名單。

最後,拍攝者是湖南籍,中年人。作為放貸者,他一定在貸款平臺留下了大量出借記錄,出借時間應該在住店之前。

有了這幾條,找到那個男人不成問題。

宮磊走到酒店近前,回頭眺望湘江。

酒店離大路有一節距離,正對面,是橘子洲街道的大公示牌和公交車站。

所以,一樓的窗戶是看不見湘江的,排除嫌疑。

宮磊走到酒店前臺,亮出自己的工作證件:“為了協助警方追查對方身份,我這邊需要你們的一些幫助。”

對方還是婉拒:“如果想要查看顧客信息,除非有公安機關的證明。”

宮磊自然沒有,只好留了對方領導的聯繫方式,交給公關部,讓公司總部人去找關係解決。

一天後,7天酒店有個姓張的經理跟宮磊聯絡。

張經理表示,可以提供近3個月住客信息。

宮磊再次來到酒店,在張經理的幫助下,宮磊先確認了所有帶窗戶的房間,尤其是房間內部一定要有那個“7DaysInn”標牌,結果每一間房都有。

他找出了12個可以從窗戶看見橘子洲雕塑的客房。

這12間房正對湘江,價錢卻沒貴,入住率很高,在過去的3個月內,幾乎每天都有人住。

張經理提供信息後,宮磊又去找公司後臺人員幫助分析比對。

結果卻是,這裡面沒有符合要求的人。

宮磊只好再去請求張經理,希望一次性給足一年的名單。

對方極不耐煩,表示需要再去跟領導請示。一請示就是一天,宮磊來回打了四五個電話才拿到信息,趕緊又聯繫運營後臺。

人事流程繁瑣,不知不覺又過去5天。

這5天,宮磊也沒閒著,將附近酒店都暗訪了一遍,生怕哪間酒店也用了“7”字。

好在並沒發現,沒有哪個酒店會在客房擺其他酒店的廣告。

5天后,分析人員再次告訴宮磊,名單裡沒有符合的人,公關部領導也旁敲側擊,提出質疑,是不是搞錯了方向。

宮磊已疲憊不堪,再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只好再打電話去請求張經理,看看能否調取一下去年的住客信息。

這次對方再沒回應。

面對這種狀況,宮磊自己也沒辦法,或許這次回到公司,就沒辦法開“發佈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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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打裸”搞得宮磊灰頭土臉,在這之前,他不乏閃電成功的案例。

有次宮磊打入銷售裸貸視頻QQ群。對方說,只要能加錢,什麼要求他們都能滿足,甚至可以定製視頻內容。

宮磊打過去500塊,沒有要新的,而是要了份之前別人預訂的截圖和視頻。

對方立刻發來。

他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得要嚴重得多。

宮磊馬上表示,自己近期要去貴州玩,需要包養一個女大學生陪著,還轉過去1000塊定金。

去貴州的路上,宮磊聯繫好了當地媒體和警察。在“打裸”這件事上,找警察很容易,這本來就是社會熱點矛盾,何況有大型企業平臺天然資源優勢,破案效率大增,影響也大。

宮磊和對方約定在當地一家酒店。又跟警察商定,讓他們等在樓下,別進房間,免得打草驚蛇。

敲開房門的是個小夥子,一米八左右,白白淨淨,看著不到20歲。

小夥子點頭哈腰,掏出iPad,上面都是姑娘照片,他一個一個推薦給宮磊。

宮磊坐在床邊,頭也沒抬,自顧自地擦拭獨腳架。

他接過iPad,緊皺眉頭,直啜牙花子,張嘴就說:“小夥子,這種臭X我才不要。我已經叫了警察,他們就在樓下。現在,要麼你自首,要麼我打電話讓警察上來。”

言畢,宮磊抬頭,微笑著看向對方。

小夥子向後退了一步,兩手緊攥成拳頭,臉色通紅。

他突然向前一步,提腳向宮磊頭部踹去。

宮磊站起來,迎向踢過來的腳,舉起獨腳架,狠狠砸過去。

小夥子的腿骨被砸中,失去平衡,翻倒在地,疼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警察破門而入,把他拷進警車。

小夥子膽子不大,很快就把團伙成員都招了出來。

這個裸貸團伙在一個小區的居民樓裡,老闆租下一個套間,幾個人既在裡面辦公加住宿,床鋪堆滿東西,衛生間馬桶壞了,辦公電腦和尿壺放在一起,打開門迎面撲來一股腥臭。

幾人正光著膀子打牌,看見警察進門,沒人敢反抗,一個個蔫頭耷腦地走出來。

六盤水打裸歸來,宮磊拉著哥幾個去大排檔。幾瓶酒下去,他站了起來,掏出手機放在嘴邊,像個新聞發佈會的主持人——

“我宣佈,我們這次獲得重大線索!破獲重大案件!取得重大成績!救了十幾個姑娘!”

一連3個“重大”後,他接著罵道:“那些放裸貸的就是變態!畜生!”

那是宮磊職業生涯中的高光時刻,只是墜落來得太快。

沒過多久,宮磊經手了另一起裸貸事件,當事女孩給他打來電話,掛斷後他失落了很久。

那個女孩對宮磊說:“懲罰裸貸團隊是沒用的,我已經沒了名聲和尊嚴,還能再差到哪裡去呢?其實,我更想懲罰的,是那些嘲笑辱罵我的人,和當初借貸的自己。”

宮磊後來才瞭解到,那些被“解救”的當事人們,該被學校退學的退學,被公司開除的開除。

就像一種創傷後遺症,受害者一時犯下錯誤,接下來的一生都將伴隨陰影。

這樣一來,那些女孩真的被“解救”了嗎?宮磊自己也搞不清楚。

更令宮磊訝異的是,有的女孩,甚至抗拒被“解救”。

宮磊曾遇到過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報警,也不肯做人證的受害者。

“我欠他五萬塊錢,他睡我兩次。現在事情鬧大了,他已經跟我說好,這錢再也不用還,我又不吃虧。我真的報了警,他跟我要錢,這錢你們幫我還啊?”

宮磊越聽越生氣,張嘴罵道:“臭X,他們要是以後再威脅你怎麼辦?你爸媽被威脅了怎麼辦?”

一番大罵後,受害者只是一愣,隨即恢復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她嘴裡說著:“知道就知道唄,反正他們又不能幫我還錢,我到哪裡去搞錢呢?”

宮磊一時無言,只是笑了笑,回公司申請了5000塊的人道慰問經費。對方收到這筆錢後,積極參與了報警舉證。

經歷了這些事,宮磊逐漸得到了答案。

那天我們一起吃飯,他端著飯盒,往嘴裡扒了兩口飯,嚼了幾下,突然說了一句話——

“我打掉這麼多裸條團伙,對公司意義很大。對那些姑娘,就沒什麼意義了。”

說這話時,他心無旁騖,眼睛只盯著飯菜。像是對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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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飯局後的一週,宮磊找人未果,給我打來電話,想再找路學長幫忙。

這是我在長沙的最後一天,用戶調研快結束了。

當晚,長沙一家小貸公司的老闆歐軍請我們吃飯。他招待十分殷勤,一天之內發了七八條朋友圈,條條都是歡迎我們來訪的。

宮磊正好過來找我,歐老闆便連他一起請了。

飯桌上一落座,我便問宮磊,“7天那事兒,進展如何?”

宮磊又累又乏,兩隻眼睛黑眼圈都很重。他苦笑著搖搖頭,說查了近一年的住客,沒一個匹配的。

我們正說著呢,旁邊歐老闆突然問我:“小韓,你睡過幾個借裸貸的女人咯?”

聽他這麼問,我一點也不吃驚。

“裸條事件”傳出以後,外面越傳越兇,除了視頻圖片,還有人專門寫了很多關於我們公司的小黃文。

網上經常流傳,該公司內部人員放裸條,睡裸貸,還把那些還不上錢的女大學生介紹給別人。

我在線下調查時,遇到的很多小地方的放貸者。他們文化程度不高,平時不怎麼上網,偶爾看到幾篇推送,就會信以為真。

在這些人眼裡,我們就是一個放裸貸的公司,只有放裸貸才能進入這個圈子,也才能獲得更多客源。

我趕緊告訴歐老闆:“你說什麼呢,我們是一個正規的平臺。”

歐老闆卻擠眉弄眼,壞笑著說:“曉得曉得,現在風聲緊。我就是想說,其實我也可以放裸貸,我還拍過視頻咧。”

宮磊一聽他拍過視頻,立刻向我使了個眼色,看來又來一個新活兒。

我問歐老闆,視頻能不能給兄弟們看看?

歐老闆笑著答應,隨後打開微信,點開一個短視頻。

我接過手機短視頻,幾乎要笑出聲來,裡面的內容跟宮磊的7天酒店短視頻一模一樣。

歐老闆正是宮磊要找的人。

宮磊一看,臉上疲倦一掃而空,大嘴咧開。

歐老闆有些尷尬,強笑說:“這位宮爺,我曉得你看出來了,這是我找雞一起擺拍的,跟你們那種真正裸貸還是沒得比。”

宮磊一聽是嫖娼擺拍,瞬間喪了氣,放開正準備報警的手機。

“你們別急,今晚我就約了個裸貸肉償,那女的欠我5000多,我答應她睡一次800。”歐老闆繼續說:“這女的不錯,宮磊,今晚就送給你了,要得不?”

幾天接觸下來,我明顯感覺到歐老闆雖然有錢,但江湖氣重,說不清是愣頭青還是腦子有問題,經常想一出是一出。

才吃了一頓飯,竟然就提出要帶人去“睡裸貸”。

宮磊眼神一亮,馬上挺直腰桿,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

打了這麼多次裸,每一次都是進行事後懲戒,如果能在裸貸發生前打裸,防範於未然,算是樁圓滿的事。

這頓飯吃得無比迅速。中途宮磊拉我到走廊裡偷偷佈置,到時他會向我發信號和定位,讓我隨時準備著向他找好的警察報警。

一路上,歐老闆開著一輛奧迪,左手抽菸,右手開車,滿面春風,志得意滿。

宮磊緊握著獨腳架,坐在副駕駛,有幾次想要揍他,都強忍住了。

最終兩人趕到嶽麓山北一處小賓館,這裡到處都在修路搞建築,算是城鎮結合部。

歐老闆把車停在小賓館旁的山道上,領著宮磊向賓館樓上走。

宮磊一直和他在一起,沒機會給我發微信,便告訴歐老闆,自己有點暈車,要在樓下先呼吸呼吸空氣。

歐老闆特別殷勤,沒多想,自己先去樓上確定房間。

宮磊本想給我發定位,嶽麓山北的信號太差,一個字都發不出去,他只好找前臺詢問Wi-Fi。一來二去,時間過去了好一會兒。

這時候,歐老闆突然驚慌失措地從樓上跑下來,拉住宮磊,說,自己把那女人打壞了,他已經報警,讓宮磊趕緊走。

宮磊不肯,拽著歐老闆向那個房間趕過去。

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矮胖女人倒在地上,她頭髮極為稀疏,髮質乾枯,像是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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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磊仔細檢查了一番,女人雖然頭摔在地上暈了過去,但沒有流血,呼吸心跳正常。

他覺得奇怪,就問歐老闆:“這人如果暈過去了,不是應該打120急救電話嗎?打110幹嘛?”

歐老闆本來十分驚慌,這下聽他一說,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對呀,我他媽真是蠢。打麼子110咯?”

宮磊直接打了120急救電話。

半小時後,警車先趕到了賓館,宮磊過去表明身份,又把裸貸的事一說,告訴他們歐老闆來賓館的真實目的。

兩個警察過去給歐老闆戴上手銬,帶著他往警車上走,一邊走一邊問他:“那個女人不是都來陪你睡覺了嗎?你為什麼還要打人家?”

歐老闆莫名其妙,竟然流出眼淚,嘴裡不停重複說:“我伢哎,她太醜了,我以前沒見過,太醜了,太醜了……”

宮磊先過去關心女人的傷情,萬幸的是呼吸還算均勻。將女人的兩腳用床枕墊高後,他跑到警察旁邊,指著歐老闆:“我跟你說,這犯罪份子特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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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放貸者並不知道,睡裸貸,決不是一樁“美差”。

除了刑事責任,還有一條——

宮磊常跟我提起一句話:“漂亮姑娘往往都很聰明,不至於走到最後一步。”

2017年4月傍晚,杭州某大學門口,一個姑娘走出鐵門,慢慢走向不遠處的檯球廳。

姑娘轉過頭看向街道,上下課的學生來來往往,街道兩邊都是攤販。

姑娘在人群中找了一陣,並沒有看到約自己的人,於是主動給對方打去電話:“我已經到了,請問你到了嗎?”

對方並沒答,電話掛斷。

二樓臺球廳的皮門簾被掀開,一個穿牛仔衣的男人從門裡探出頭來,他衝姑娘招招手喊道:“你自己上來嘍!”然後轉身回到屋子。

姑娘並沒上樓,她回過身,對不遠處幾個人點點頭,那幾人立刻衝上二樓,將穿牛仔衣的男子當場制服。

他們都是警察。

這個姑娘叫小欣,97年的,才上大二,她算是“裸貸肉償”事件的受害者。

事實上,她既沒有“裸貸”,又沒有“肉償”。她一共跟對方借了5000元,周息三毛,一個月就滾成兩萬元。

對方第一次提出“裸貸肉償”的時候,她“被迫”答應下來。掛了手機,她立刻打通報警電話。於是就有了前面那一幕。

此前的“打裸”報道起了作用,小欣之前看過,報警之後,她又打了我們公司的客服電話,主動聯繫上宮磊。

宮磊立刻帶人從北京飛往杭州。

小欣保留的聊天記錄和錄音證據十分完整,那個放貸人被捕後,又查出其他的事,最後判刑兩年。

為減輕社會影響,警察抓到人後又等了十幾分鍾,才從後門將人押上警車。

小欣從頭到底就沒上樓,她一直坐在臺階上玩手機。

宮磊下去看她,她抬起頭問道:“人抓到了嗎?”

宮磊點點頭,本來想安慰她幾句不必害怕,卻發現她神情平靜。

小欣很漂亮,她也知道自己很漂亮,她毫不掩飾告訴宮磊,自己是系裡的系花,同學們都說她長得像明星。

她問宮磊:“您說這5000塊錢還要還嗎?”

宮磊說:“按法律來說,本金是要還的,國家保護線是24%,不過你不用擔心,他現在犯法了,該判他的還是會判。至於錢還不還,這個要看處理結果……”

沒有等宮磊說完,小欣又問:“宮老師,您以前處理過類似事情,一般還要還嗎?”

宮磊說:“如果他不要,那你就不用還了。”

小欣聽了,臉上露出笑意,向宮磊要了微信號碼,說以後遇事再請教。

宮磊給了她微信,卻明明白白告訴她:“你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向我請教吧。這種事,永遠不要有第二次。”

那次宮磊罕見地沒有罵人,更沒有吐出自己的口頭禪。

實際上,宮磊後來的脾氣好多了,或許是他自己想通的緣故。

他依然還在打裸,出差回來也還會開“發佈會”,罵那些裸貸團隊照樣大聲,只是再也沒提自己救了多少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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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磊之前在澳門工作時,曾勸阻過“撈偏門”的女孩,勸阻不起作用,他就試圖罵醒她們。

這樣的經歷,讓他在日後從事“打裸”時,總是比旁人更為激進,執著於要“拯救”那些女孩。

他把口頭禪掛在嘴上,但更多想表達的,其實更多是一份“恨鐵不成鋼,恨女不愛己”。

宮磊的髒話沒改。“多救幾個女孩子”,這個從一開始就抱定了的想法,也沒改。

最後他總算想清楚了,自己可以讓一個個裸貸團伙覆滅,卻沒法徹底結束女孩們的痛苦。對於那些拋掉了尊嚴和靈魂的女孩們來說,宮磊的“拯救”只是第一步。而後面的路,他和女孩們,其實都沒有想好。

那個被解救的女孩說得沒錯,懲罰裸貸團隊是沒用的,最該懲罰的,是當初借貸的自己。

說到底,“打裸”只是一份工作,宮磊的終極武器,也不過是一根的相機獨腳架。他沒有能力改變更多。

不過,自己都掌控不好的命運,又怎麼能指望別人呢?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事件名稱:打裸記

事件編號:陳拙老友記05

親歷者:韓讓

事件時間:2016年6月-2017年10月

記錄時間:2018年11月

插圖:@東五環超人baba

金三角紙質書即將上市,不見不散。

【天才捕手計劃】捕捉最帶勁兒的真實經歷。接受投稿,一經採用,將按照故事質量提供千字400-1000元的稿酬,上不封頂。我的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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