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舅父》

在这个初冬时节,只要空闲下来,我便想到你,我的舅父。

舅父,原名杨通州,人称“州拉子”。小时候,只知道舅父说话结巴,感觉很别扭。尤其是舅父激动时,说话更是结巴。只见他两腮和面部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凸冒,“……那……那……那……”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舅父很可怜。

关于舅父说话的结巴,我很想了解,但碍于舅父的面子,不好亲自去给舅父寻求答案,只好作罢。直至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学着舅父“……那……那……那……”的时候,被母亲一顿臭骂,说:“你是想当拉子是不是?不要再学你大舅了,你看他说话的样子,难受吗?你大舅就是学别人在变成这样的,现在想改也改不掉了。”

后来我才得知,舅父在很小的时候,打棉絮的师傅到舅父家打棉絮,其中一个说话结巴,舅父觉得好玩,就学习打棉絮的师傅说结巴话,外婆、外公整天上坡干活,没时间管舅父。舅父说话真的结巴了,外公外婆才知道纠正,可已经晚了。就这样,舅父俨然成了一个说话结巴的人。由于说话结巴,大家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州拉子”。在家乡,只要提到“州拉子”,人人知晓。若有人要问舅父姓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小时候,我的学习成绩较好,舅父很是喜爱。有一次,他到我家和父亲喝了两壶酒后,便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只要你考试平均分在95以上,大舅哪怕再穷,也要奖励,只要你把成绩单拿来,每次给2元钱。”

2元钱是多么重要啊!可以买好多的水果糖,买好几个哈哈镜,买好多冰棒……想着,想着,我竟自顾地高兴起来。相信总有一天,我的梦想会实现——一支口琴。

为了这个梦想,我一直努力着,努力着,直到期末成绩册出来的那一天。苦苦的等待,苦苦的煎熬,成绩册到手了。打开一看,语文98分,数学96分。我撒腿就跑,跑过家门而不入,直奔舅父家。

到了舅父家,只见舅父家大门紧闭,激动的心便平静下来,失望也席卷而来。想想,还是打道回府吧。可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能,不能打道回府,不然,你的梦想会落空。在梦想的驱使下,我选择了等。不一会,舅父干活来了,见到我,笑眯眯的,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手上的尘土,就打开房门,让我进屋坐,我迫不及待的拿出成绩册递给他,他接过一看,连声说:“好,好。”就进房间去了,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2元面值的人民币。

“这是大舅奖励你的,要继续努力,大舅还有奖励。”

我拿着2元钱,没有说一声谢谢,就回家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真是高兴过头了。

舅父说话虽结巴,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春天到来,草树萌发。清明过后,家家户户便忙了起来。父亲在家干农活,又要到学校教书,家中的农活老是忙不过来。每到农忙栽秧时节,舅父就到我家,帮忙犁田栽秧。犁田是家常饭,技术含量不太高,只要学就能会。栽秧就不同了,每年下田“破王”(田中间的5行),非舅父莫属,他分秧匀、速度快,一入田,就听见“咚咚”有节奏的水响声。不久,就从田这头栽到田的那头。几个轮回,整田都栽上秧苗,他栽的秧,看横行、竖行、斜行都是直的,我心中很是佩服。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学习栽秧。每栽一株秧的时候,我就想起舅父那匍匐的姿势,左手拿着秧苗,右手将左手的秧苗分出,栽到田里。我学着舅父的模样,把一株株秧苗在到田里。一天下来,腰酸腿疼,秧行怎么看都是弯的。这才知道,栽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后来的日子,舅父不仅是我家栽秧的常客,也是其他家的栽秧的常客。舅父是有请必到,从不推迟。哪怕自己家栽秧的时间放晚些。为了这事,舅妈常常念叨。

在我的印象中,客人是常到舅父家的,这可能是舅父家坐落在路边的缘故。每次去舅父家,家中都有很多客人,舅父常常提着一把酒壶,说:“来,来,再喝一杯,没有什么好菜,将就了,酒暖人心嘛。”就这样,舅父一杯一杯的劝,亲戚好友盛情难却,一杯一杯喝下肚,直到面色微红,说话语无伦次,舅父才让客人回家。

还记得2006年四月的一个早晨,我带女朋友回家,父母就要我们看望舅父。

我们提了一点慰问品,到了舅父家,舅父二话不说,宰了一只刚下蛋的母鸡,架在火炉上吃起来。舅父说:“今天,你带女朋友来,女朋友属于我们的客人,客人见面,应该饮一杯酒。”我们喝下第一杯。舅父又酌一杯,说道:“今天你们来是双脚来,不可能单脚来,所以应该喝两杯。”就这样,舅父酌的每一杯酒理由都充分,我们不能拒绝,直到我们喝得面红耳赤、感觉天旋地转,舅父才放我们回家。

2019年8月13日,哥哥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舅父得了癌症,现在在新晃县人民医院里,我们去看看吧。我着实得了一惊。心想,舅父身体十分硬朗,怎么舅父得到喉癌呢?是不是医院诊断错了呢?我说:“既然这样,我周末不加班,本周末去看看吧。”

8月16日早晨,我匆匆洗脸,坐上哥开得自驾车,就往新晃县人民医院赶。到了医院,老表出来接我们,他说,舅父的癌症已经扩散了,再治疗下去无用了,人财两空。我说:“我们先去看看吧。”

走进医院,白色的楼,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一切都是白色的,没有温馨暖和的味道。舅父见我们到来,急忙从病床上起来。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我这病,医生讲要我去怀化搞支架,搞支架怎么回家挑谷子嘛。我想,还是回家吃点药就算了。先把家里的谷子、包谷、芍收完,再去怀化医院看看。”舅父说话的声音仍然洪亮,与原来一样。我认真看了看舅父,只觉得舅父古铜色的肌肤不在了,圆润的脸庞不在了,粗壮的胳膊和腰脚不在了,像一株黄花,立在空荡的医院里。

我说:“舅舅,我看了您的诊断书,只是一点小问题,回家吃点草药、戒烟戒酒,慢慢会好起来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编的第一个善意谎言,其意是希望舅父能够开开心心地度过有生的每一天。

之后的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地从家人口中得到舅父的消息,或是病情稳定,或是有所好转,或者还能大口吃饭。这些消息,于我来说,很是欣慰。后来,由于工作忙的原因,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舅父的消息。我想,舅父的病情大概已经有所好转了吧。

2019年9月29日晚8点,哥哥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舅父病情加重,可能要走了。当时我正在加班赶材料,我说,能不能等两天,国庆假我们去。哥说,恐怕等不了了。我说,那我们去。随即停止手中的工作,

夜里,大哥开着车在公路上奔跑,七弯八拐,便到了舅父家。走进去,只见舅父躺在火铺上,旁边都是来看望舅父的亲朋好友。我喊:“大舅,我是老二(小名),”此时,只见舅父头点了点,气息微弱,无力回答我们了。我再次认真地看舅父,只见舅父十分消瘦,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表弟说:“我父亲现在只有50多斤了,原来有150多斤的。”我想,一场病让一个人减了100斤的重量,病魔的力量太可怕了,心中不免忧伤起来。

时间在看望的人群中走了11点30分。哥说:“老二,你明天还得上班,看这样子舅父可能没那么快,我们先回去吧。”我说:“好吧。”接着,我大声喊:“大舅,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先回去了。”舅父听见我的喊声,没有力气回答,只见他的瘦弱手在空中挥舞,不知道是要我们留,还是和我们再见?我不知其意,便和表弟他们打招呼,就转回家了。

第二天,哥打电话说,大舅走了。我问:“什么时候走的?”哥说:“我们刚回到家,表弟就打电话说已经走了。”这时候,我才联想我们辞别时舅父挥手的含义。

10月6日,我去参加舅父的悼礼。舅父已经睡在早已制好的黑棺材里,直到舅父被一锹一锹黄土埋葬,我始终不敢近距离看一眼。因为,我怕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舅父送上山的头一晚,我在舅父的棺材边整整坐了一夜。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伴舅父了,明天我们就会阴阳相隔。这一夜,我回想了舅父点点滴滴,觉得舅父病得不能下地干活,得休息几天,就走了。他这一生的勤劳,这一生的辛苦,这一生的奉献。想着想着,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舅父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今夜,我坐在电脑桌前,脑海不断地闪现舅父那164厘米左右的身材,往后梳理的花白头发,宽阔的额头,粗壮刚硬的络腮胡子,一身简单朴素且时常沾有泥土的衣裤,一双看起来很旧的解放鞋,在田地里劳作的样子,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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