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黄金时代》是许鞍华和李樯苦心孤诣潜心创作的实验性文艺片,讲述了民国才女之一萧红令人唏嘘又痛彻心扉的爱情与人生。
影片形式和戏剧类同,叙述者凝视观众所产生的间离效果似是有意为之,其实是为了力求客观,让人在远处去观看萧红,其结构和奥逊威尔斯的《公民凯恩》有异曲同工之处,以旁人视角描绘主角一生。
大段《呼兰河传》和回忆文稿原话作为影片组接的旁白和台词,这种创造力的方式让萧红变得更加立体。
纸上的萧红和现实的萧红,灵与肉的双重扭合会让你心疼。
作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萧红是奇怪的。
她的故事和行文都是奇怪的。坎坷的经历,不俗的思想,错误的年代成就的一位奇女子。
萧红的诗:
这边树叶绿了,
那边清溪唱着。
——姑娘啊,春天到了。
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
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这也许就是萧红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尽管一生坎坷与不幸,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后花园,心中都是自己的黄金时代。
一
冷暖童年
萧红1911年6月2日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生母姜氏重男轻女,对萧红非常冷淡,父亲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专制暴力,因此萧红从出生起就没尝过父母的爱和呵护。
萧红八岁时,生母去世,父亲续弦再娶,倔强的萧红学不来阿谀奉承,不会讨后母欢心,因此没少挨父亲的打。
萧红的童年是不幸的,就像被锁在一个冰窖里,连心都冻得硬邦邦。
她的童年生活大概就是她冰冷和憎恶的全部来源。
幸运的是,这世间,除了冰冷和憎恶以外,还有爱和温暖。
唯一的爱和温暖,就是透过窗缝照进来的一束光,那束光穿透坚硬的寒冷,给萧红冰封的心开了一扇小门。
那束光就是她的祖父。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田里认识瓜果蔬菜,就连名字也是祖父给改的,叫张廼莹。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写到:
"祖父非常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有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
是祖父的疼爱给了萧红安慰,让她重新获得了与命运抗争的力气。
在整个家庭中,萧红喜欢的可能只有祖父。人生中最斑斓的一段时光,就是和祖父一起在老屋的大院子里玩耍的时候。
如果说教会萧红人间有"爱"的是她的祖父。那么,萧红父亲对子女和家人冷漠疏离,则使她知道人间不易。
电影里祖父去世那天,玩耍归来的小萧红跑进停着祖父遗体的房间,被父亲一脚踢到地上,看着父亲冷峻的眼神,她知道天堂已远,自己从此被孤单地抛进冷漠的人世中。
二
婚恋生活
01 把生活托付于汪恩甲是生存的需要,她不知道前方是深渊,还是黎明
陆哲舜有家室,萧红最初并不知道,知道后选择了分开。如果陆哲舜是萧红少女时代的喜欢,那么对未婚夫汪恩甲则是一种对现实的无奈,因为生存不得不依附于他。
对于一个已经背叛过自己的未婚夫,萧红为什么还要有一次依附于他?
答案只有一个,为了活下去。
因为她和陆哲舜私奔期间的居无定所和众叛亲离,使她清楚地知道生活是何等的艰辛,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想要在哪个时代生存,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悲惨的是,已经染上鸦片的汪恩甲,终究是靠不住的,他们在旅馆同居了半年,欠下了六百多元的巨债后,汪恩甲不辞而别,下落不明。
留下了已身怀有孕的萧红在哈尔滨的洪水中等待下一餐会在哪里出现。
这个生来就追求纯净和自由的,但生不逢时的女子。向上舒张的灵魂和现实的伤痛,如同大雪纷飞的哈尔滨,美艳而冰冷。
而她那未被囚禁的"黄金时代",或许只存在于记忆中色彩斑斓的后花园。
02 把爱情托付于萧军是她生活的又一次转机,也是她写作生命的开始
萧红还是幸运的,碰到第一份爱情,可以看到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碰到第一位伯乐,几位知己,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生死场》,在纷飞的年代里安静的生活着,在知己与爱情里生活着,然而幸福并不长久。
萧红一次次迁就萧军感情上的背叛和冷漠,最终导致了分手。
萧红这一生除了自由外最爱的一直是萧军,但是萧军除了萧红以外更加名利化。
萧红至死都相信她爱的萧军会来接她,也是个单纯的幻想,毕竟这么多人总有人会写信给他,他不会不知道萧红的境遇。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文笔再过犀利和宏伟,也不能改变脾气上的性格,在战火的年代单纯的爱情就是奢侈品一样。
萧红和萧军爱情注定不会长久,尽管他们相爱着,一个感性的女人拥有不俗的才华还不跟随大众,要去贯彻自己的自由,在那个年代,是不被允许的。
和萧军的分开是一个问题的结束,而和端木的结合,又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03 把唯一的婚姻托付于端木是她的无奈?还是妥协?终究还是幸运的
萧红在端木那里得到了在箫军那里得不到的尊重。为了端木,他放弃了逃离战乱的机会。
端木生性懦弱,但总有些真心在,他会丢下她跑了一次又一次,却在弥留之际也悉心照顾,也知道萧红没那么爱他,也包容她为别人生过孩子,给了萧红人生唯一一场婚礼。
萧红去世也许有人哭了,但最鼻酸的应该是萧红和端木结婚的时候。
萧红说,我和端木不是激情恋爱,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谢谢端木接受我。
我们看到妥协的萧红,对平静生活的渴望。战乱,贫穷,颠沛流离的生活,爱情带来的千疮百孔的伤痛,已经从内到外把她消耗尽了。
这妥协,让人心疼。
为何萧红在感情上接连受伤后仍要依附男人,没有男人便不能活吗?
不能也许是最标准的答案,每个人萧红都不遗余力地爱过。
她不似吕碧城那般有纵横捭阖的交际之术,可以孤傲地终身未嫁;也不似石评梅那般,在初恋生变后对爱情不敢心怀希冀,因而抱憾终身。
萧红也说过,"我写的那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
也许每一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人,他们的真面目都不知道。
与其清白憋屈一生,不如绚烂如萧红。
三
人情世故
如同影片中许广平说:
"萧红先生文章上相当英武,但在处理问题时感情胜过理智,也许女人都是如此!"
也如丁玲所评:
"我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纯洁和幻想,或许也就同时显得有些稚嫩和软弱的缘故吧!"
萧红太任性,倔强,更不懂人情世故。
所谓的人情世故在萧红眼里只不过是不愿跟风的俗不可耐的世俗而已。
筋骨老是痛的厉害,皮肤流点血,也就麻木不觉了。这也许就是萧红对人情世故的全部理解。
作为一个作家,萧红是伟大的。写作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的身份不确定性,但是一回到生活中就显得力不从心。萧红在如何讨好男人,如何撒娇争宠,扮演好自己的女性角色,拿捏男人心理上,可以说:一窍不通。
在《黄金时代》的结尾,看到萧红慢慢的合上眼睛,相信每一个看的人都有两种矛盾的心情。
一方面是觉得她实在是太年轻才31岁就走了,如果她能够活得长久一点,也许可以找到身为"卑微女人"和"伟大作家"这两种矛盾身份的解决之道。
另一方面,也许觉得她实在太辛苦,真的解脱对于不懂人情世故的她也许是一件好事。
是的,好多事萧红是无力承受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送人,第二个孩子影片中说是夭折。
也许有人就会说,为什么不堕胎或者好好养活孩子呢?
这不是萧红的悲哀,也不是她的人性缺失,自己的童年影响也许更深,至少她的童年还有祖父疼爱。
时代的逼迫,她生在连自己也养活不了的年代,孩子跟着她,也许只有死路一条,送养是她能给孩子的最好的未来。
没有堕胎是对生命的尊重,生而未养则是她深深的无奈。
萧红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曾经获得过鲁迅、胡风等很多人的帮助和肯定。
和这个所有人都在讨论她的八卦,匆匆的写文章来消费她,却没几个人去认真读她的书的时代来比,她生活的那个时代虽然兵荒马乱,流离失所,但是对于一个写作的女性,能够看到并认可她的才华,同样用接纳一个真正的作家的态度一样接纳她,珍视她,这才是她的幸运。
有人说萧红生错了时代,其实,是时代造就了她,在安逸的时代,她就没这么悲惨。
但是没这么悲惨,就不会有萧红的故事。
萧红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最寻常的爱与安宁。
爱是生活和人生的需求,而安宁是写作的需要。
那个时代个人命运的艰辛无从选择,要么妥协,要么反抗到死。她是有才华的,在文坛的道路上独立自由的写出了影响极高的作品,以内心自由的向往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后花园。
萧红说,"我只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写作"。
四
写作生命
作家和女作家是两种名词,前者是职业,后者是身份。前者被关注的是思想,后者被关注的是身体。
《黄金时代》也无法逃离这个视角。
萧红曾这样解读自己: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黄金时代》更多的是展现了萧红的人生际遇,对写作的展现仅仅只限于引用的大段旁白。相较于萧红的人生,写作才是萧红的生命。
正如她得病以后,想要回去,周鲸文说,"命比文章大。"而在她看来,文章比命大。
同样的问题,萧军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问过,"你自杀的条件充足,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这世界上海有一点能让我死不瞑目的东西存在,就因为这一点还维系着。"
在《黄金时代》的最后,许鞍华和李樯让剧中人物直接评价萧红的作品。
演了近三个小时,鼓捣了这许久,这份苦口婆心的执着,虽然大多数人估计还是不会理解,这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扣人心弦的好电影,但是对于拿写作当生命的萧红来说,许鞍华和李樯的这份懂得和慈悲,相信会有人明白。
萧红和端木在河边聊天,"他们说我写的东西不豪迈,但是我不管这些,为什么要规定文章一定要怎么写呢,我坚信自己要写的东西,不会拘束自己。"
萧红对着聂绀弩谈儿女情长的痛苦,聂绀弩突然对萧红说,"萧红,你是生死场和商市街的作者,你要往上看。"
这正是对萧红的文学成就的正确理解,对萧红身份认同的纠结和同情。
或许萧红过早过多地品尝了人生的悲凉,人世间的辛酸,她的作品也是那样的沉重。总是关注那些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描述痛苦但又能超越痛苦。
一方面她淋漓尽致地描述生命的悲剧,一方面表达出执着的对悲剧命运的抗争意识,亦如她的人生那样,在悲剧中长大,一生都在积极地抗争摆脱这种悲剧性,但一次都没有成功。
茅盾这样评价萧红的《呼兰河传》:"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这恰似萧红一生的写照。
鲁迅说:"萧红是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她会超过丁玲,就像丁玲当年超过冰心,并且超过的速度会更快。"
有人会说萧红在文学上的地位多半和鲁迅先生力挺有关。
在我看来,那应该是两个可以彼此平视的灵魂的相遇相接,真正的作家其实就是这样不拘男女老少。
只不过两人在处世态度上还是"背道而驰"的,萧红抱持着"爱"走进"哀其不幸"的无边黑暗里,替人们盖被。而鲁迅则把"爱"深藏起来,一头冲进"怒其不争"的绝对光明中,要把人叫醒。
五
写在最后
民国故事,连同故人萧红都已经离我们远去。走进历史深处,走近她的文字,仿佛还听得到她的呼吸,看得到的一颦一笑,望得到她为爱情奔走的背影。
虽然历经战乱、炮火和离散,仍然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去挖掘,就因为民国是有那么一种风骨,那是在痛苦和迷茫中探求民族自救的精神,是奋斗不息的精神。
民国不但有风骨,还有风雅。
这种风雅不是生活和物质的风雅,而是知识和文化的风雅,是精神和情趣的风雅,是思想园地百花齐放的风雅。
萧红就是这种风骨和风雅的写照。
萧红的才华是她理想自由的启蒙,也是悲惨人生的引线,生命的华彩,不可避免地走向凋零。
用李樯的话说,
"香港是萧红离死亡越来越近的地方,也是她离文学越来越近的地方,她生命中的一切道路都走到了尽头,仿佛只剩文学创作的权利了"。
她的叛逆与顺从,自我和依赖,在文字中独立绽放,也许就是她的黄金时代,或者那个有懂她的人存在的时代,就是她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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