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奔马”称谓漫议

铜奔马,自武威雷台汉墓1969年10月出土,据说初称“铜奔马”或“马踏飞燕”。后来,称谓多起来了,常见的有“天马”“铜奔马”“马踏飞燕”“马超龙雀”等,其他的称谓,据说已达几十种之多,甚至上百种之多。笔者感于此,来谈一些认识。


征文 | “铜奔马”称谓漫议

天马。该称谓侧重史料和神话传说,特点是:有依据,有史料和诗文可查,将马神化,美化,夸饰,显其超凡绝伦,并且,该称谓与凉州地域和凉州文化的关联性大,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雕塑作品的艺术性至高已具“天马”一样的特质。《山海经·北山经》:“又东北二百里,曰马成之山 ,其上多文石,其阴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其名曰天马。”《汉书·礼乐志》:“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籋浮云,晻上驰。体容与,迣万里,今安在,龙为友。”阮籍 《咏怀·之五》:“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晋书·天文志上》:“王良五星,在奎北,居河中,天子奉车御官也。其四星曰天驷,旁一星曰王良,亦曰天马。”王维《送刘司直赴安西》:“苜蓿随天马,蒲桃逐汉臣。”唐杨巨源《题赵孟庄》:“烟鸿秋更远,天马寒愈健。”清黄遵宪 《香港感怀·之九》:“指北黄龙 饮,从西天马来。”《云笈七签·卷八四》:“忽见太一以天马来迎於寝卧之前。”明刘基《走马引》:“精诚感天天心哀,太一乃遣天马从天来,挥霍雷电扬风埃。”《中国神话传说词典》里的《史记·大宛列传》解释:“(汉武帝)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由此可推测:如此之多的诗文记述,必有此马的原型,但又因诗文流传之故,也有赞美夸张的一面,与神话融合,也有了神性。但是,该称谓也有局限性:一、“天马”,大家肯定没有见过实物,脑海里是各种神话影像,它“天马行空”,姿势自由恣肆。与“铜奔马”相比,难有铜奔马的重要特质:奔势。其奔驰的气势,虽踏鸟,犹似从大地奔驰而来,嘴角嘶鸣,马蹄厉声,接近于我们肉眼观察到的真马的气势。二、若称“天马”,因为“天马”这个名词本身的广义性、神话性和泛称的影响,听者不一定确定是武威出土的铜奔马。传统文化里“天马”的形象,常于马下方绘制云朵,天马腾云驾雾,乾陵神道上的第一对石刻天马却是胁有双翼,与西方的天马形象相似。这两种天马形象,神性大于“马”形,即天空或大地之上的奔驰意义小,天马行空的意义大,与“铜奔马”“马踏飞燕”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铜奔马。据说,学界和官方多用这一称谓。甘肃省博物馆所藏的原件标为“铜奔马”,以武威本地为例,1995年出版的《武威市志》彩页中即称谓“铜奔马(国宝)”。该称谓的特点:铜,能反映器物的材质,质感,铸造年代,具备了别的材质无法替代的表现奔马的特质,也能联想到汉朝设立武威郡、青铜时代、建功立业等元素。奔,这个字含义明确,既然是“奔”,我们的感觉总离不开“是什么,在什么地方奔,不是由高而下或由低而上,而是在一个平面上运动”,且很深厚,劲道,力量,极有气势。马,实实在在,实物和赞美的形象都非常熟悉。三个字组合的铜奔马,称呼起来顺口,踏实,豁亮,有力,明晰,唯一性,音节完美,看字面,字字生根,特质鲜明,奔马若在眼前。但这一称谓似乎也有局限性:忽略了足踏的鸟以及由此影响到的特别是力学上平衡完美的这样一个属性。武威本地,曾经产生过“奔马”之类的商标或产品,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形成品牌,主因当然是产品的质量,但“奔马”这一产品名称包含的意义也显然难以与“铜奔马”或“马踏飞燕”相比。

马踏飞燕。一些资料和文字记载,这是郭沫若首先命名的,但是,据2018年6月8日《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甘肃省文物局局长马玉萍时,她说:“马踏飞燕’是目前大家对这件国宝最为普遍的称呼,之前有传言说这个名字是郭沫若起的,我就这个问题专门询问过甘肃省博物馆的老馆长,他在上世纪70年代初参与过接待郭沫若的工作。老馆长告诉我,当时别人向郭沫若介绍这件文物的时候,就已经使用了‘马踏飞燕’这个叫法,所以肯定不是郭沫若起的,但是到底是谁,现在也无从查证了。”马踏飞燕,既然是目前大家比较普遍的称呼,必有缘故。马,熟悉,亲和,张力,奔驰,神俊,明明白白,是作品的主体;踏,既从肉眼看上去“踏”着飞燕,贴切传神,又不失足踏天空或大地奔驰的气势,且颇为神奇:马有神意,踏着飞燕,而飞燕愿意让踏着,二者的意念、造型和逻辑关系上没有丝毫的牵强附会。飞燕,根据需要,可为单字“燕”,如果“燕”有静态的“燕”和动态的“燕”,再若无字词的修饰,肉眼看,“静燕”即为“静燕”,“飞燕”即为“飞燕”,“燕”还是原来的“燕”。不过为修饰“燕”,协调“踏”,为动感,为音节,为美感,为整体意义,于是组合成了“飞燕”。“踏”与“飞”,发音、字形、字义、观感等各方面融合得恰到好处。飞燕,还有一种奇妙的作用:因为马在奔驰,力度重量已经足够,便以轻灵之鸟羽化,不至于雕塑作品的整个质感和造型过于实重。中国古代审美观,艺术对象不可太“实”,过于拘泥于某一种物象,加以虚化,则增加了视野和开阔性,如山水画中的“云”,或似云非云的东西,不但不虚,反而使空间更为扩大。所以,这只飞燕的艺术性远远超过了飞燕本身,于是乎,观者想象成奔驰的马再踏着一只飞燕,这是基本的感觉,如果再想象成奔驰的马含有静态踏着一只飞翔的含有静态的燕子,也是可以的。继续想象,浮想联翩,还是可以的,这就是这件雕塑作品高度的艺术性所致。但是,马踏飞燕的称谓,似乎也有局限性:有学者指出,马踏的不是飞燕,而是另外一种鸟。理由是:燕子的尾巴分叉,即剪刀似的尾巴,而雕塑作品里的鸟,并不分叉。这有一定道理,究竟是什么鸟,有待考证。

马超龙雀。这一称谓的依据是,马踏的不是飞燕而是“龙雀”。尾巴不像燕子,像某一种神话传说中的“龙雀”,又有东汉张衡《东京赋》中“龙雀蟠蜿,天马半汉”之句,这有些道理。但疑问很多:尾巴不像燕子,怎么就成了龙雀?且龙雀为神话传说中的鸟,具体形象很不明晰,二者无法比较,所以难以关联二者。学界还有一说:加“超”字于“龙雀”之前,马的快速超过龙雀了,显出马更加飞速。但是,马的飞速和魅力,主要不是由足踏之鸟所致,而是本身的奔势和神俊。有学者认为:铜奔马的步法为同侧二足一齐进退,两侧交替,驯马术称之为“对侧步”,故称“奔”不甚确切,应该为“超”。这有“马学”上的一定的道理。但是,“奔”改为“超”,中国传统文化里“和”的理念受到了挑战:与谁超?超什么?超越的意义又在哪里?并没有一个对应的物来对比马的“超”。因此,如果把“马”与“龙雀”分割开观照,马的奔势反而减弱了。鸟,作为马的底座,主要作用应该是给马放一个底座支撑且具有艺术性,并不是为了对比马的快。假设马的底座不是鸟,是个圆球或正方体,可能整件作品的艺术性受到一定的影响,但马本身的魅力丝毫不减。例如,铜奔马的很多图片和雕塑作品从远、从低透视,雕塑摆放得也很高,看不清或看不见鸟,但不影响人们对马的观感。我们的审美观念,为什么不把“马”与“鸟”想象成充满力量而和谐统一的一对崇高美好的“神”,却要加上人间的“相互竞争”而不“和”呢?

还有一些称谓,有些有一定的道理,有些则有了一种“生僻稀怪”的倾向。比如,有的称谓里,“马”没有了,“踏”也没有了,而事实上,“马”的确在“踏”着。有的称谓里,鸟的名称“生僻稀怪”,读起来拗口,字面含义组合很别扭,说是什么神骝,神禽。其实,不论什么神骝,神禽,大家都没有见过,古代诗文和图画里的,也是古人想象中的。所以,今天,与其让怪怪的骝踏着怪怪的禽,不如让熟悉的奔驰的马踏着熟悉的轻巧的燕子(这一点,也许就是为什么人们普遍喜欢称呼“铜奔马”或“马踏飞燕”的原因;熟悉,才亲切,才“不隔”)。有些称谓,仅从古代的一句诗文,一处典籍,一个神话故事,就来与“马踏飞燕”对号入座,缺乏说服力。人们的认可,需要感觉、概念、判断、经验、美感、上口、舒适度、地域文化等;已经认可的,说明其称谓有丰富的理由。武威本地人,哪一种称谓比较多一些呢?这个没有统计过数据,凭感觉,“铜奔马”和“马踏飞燕”最多,既然这样,必有缘由,并且有丰富的缘由,哲学的缘由,历史的缘由,美学的缘由,我们要承认这个现实。

有学者提议,可否有一个官方的统一称呼,有利于传播和使用?至于民间,可由自己喜欢的称谓。笔者认为,这也是可行的一个办法。其理由:一、官方应该统一,比如曾经评世界旅游标志时,有3件候选作品:纽约自由女神像,巴黎埃菲尔铁塔,甘肃武威的铜奔马。可是,铜奔马的称谓竟然还未统一,这真是一个历史上的奇迹:稀世宝贝,称呼多多。不过,这没什么,这只能彰显这件作品的精美和神奇,即使以后官方统一了称谓,也有继续探究的余地;二、为什么允许民间有各种称谓?还是因为这件作品的精美和神奇,给民间“大一统”不太合适。如武威本地,以“天马”命名了街道、广场、酒店等,而“铜奔马”或“马踏飞燕”的称呼更多,具体语境里,仔细探查,三个称谓各有特点,各得其所。举例:昔曰的“杨家坝河”,是老城区与新东城区接壤的一段河道,现在美化一新,人们已经习惯称呼“天马湖”了,三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含有“天马”字眼,即含有历史、文物和文化,何乐而不呼?如果在甘肃博物馆或在一个正规的展厅里,看着这件作品,称呼什么合适呢?铜奔马,似乎不全面,天马,似乎地域性不强,只好称呼“马踏飞燕”了。如果到雷台公园附近的店铺里去买一件铜奔马,客户指着马,称谓什么合适呢?天马,似乎不实,马踏飞燕,多了一个字,不简洁,铜奔马,刚好。当然,这里举例的是“语境”,具体场合,各种称谓都有。这里再补充日常生活里的一个比较随意的称谓,即武威本地的“极简版”:马。一次,几个人谈论这件作品“马”,要当做礼物送给外地文友,称谓一个“马”,简洁,清楚。一个本地文人自语:“送什么?不行就5号(指大小)的马吧”。这称谓也好:亲切,简单,自豪。三个字四个字的称谓,是不是有点见外了?这时候,世世代代生存在“天马的故乡”的我们称谓“马”是“我们的马”,把什么意思都表达了。

征文 | “铜奔马”称谓漫议

2018年6月12日《光明日报》报道:记者采访了一些学者和市民,各人的欣赏喜好不太一样,有的愿意叫“铜奔马”,有的愿意叫“马踏飞燕”,有的愿意叫“马超龙雀”,还有其他称谓。这能充分证明:既然有各种称谓,必有缘故,并且是很深的缘故。

到这里,我们只好惊叹和骄傲这尊伟大的雕塑作品:精美神奇,魅力无穷,放之四海而皆名。因为其神,其来自于人间而超脱于人间的具备了神性的高度的艺术性,也许只好分层命名了:国际和官方一个称谓,地方几个称谓,民间几个称谓,文人画家的作品里一些称谓,“诗和远方”一些称谓。即便如此,也难以表达对“武威之马”的复杂感知和崇高敬意。

作者简介:丁皎年,中学教师,甘肃凉州区人,甘肃作家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