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級男神:阪本龍一


宇宙級男神:坂本龍一

出現在《十三邀》裡的坂本龍一,明顯老了。滿頭白髮,臉頰清瘦,眼角的紋路鐫刻著慈祥,眼裡閃著智者的光。


看著這張坦然邁入老境的臉,很難想象四十年前,它曾經被塗抹得五彩繽紛,因此被稱為“視覺系妖孽”。


宇宙級男神:坂本龍一


坂本龍一在中國的“存在感”很奇怪,有著“曲神”之稱的他,知名度不遜“曲仙”久石讓,但有很多人並不知道他。


直到最近,一部關於坂本龍一的紀錄片《終曲》上映,很多人才重新認識了這位宇宙級男神。


01、童年,不走尋常路


天才的苗頭,在坂本龍一5歲那年已初露端倪。

不走尋常路的母親給小龍一選擇了一所能學習鋼琴的幼兒園,讓他接觸非常規教育。幼兒園裡養了只小兔,老師讓小朋友們帶回家照顧,並把看護心得寫成歌。

就這樣,5歲的坂本龍一寫下了人生中第一支曲子《小兔之歌》,譜子當然由媽媽代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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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幼兒園時


但他並沒有就此愛上音樂,相反他經常翹課去看電影,還慫恿班上的小朋友一起,結果挨老師批。

讀小學後,老師讓學生寫“我的志願”,他大喇喇地寫上“沒有志願”。倒不是故意跟老師做對,而是他很早就有了自我意識,不接受老師的套路,不能想象自己將來會固定做著一份職業。

這份自我意識的啟蒙同樣拜母親所賜。身為帽子設計師的母親是昭和時代典型的自由獨立女性,小學入學第一天,別人都穿著黑色制服上學,她卻給兒子穿上了白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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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的母親


這份特立獨行的人生體驗讓小龍一對自己產生了興趣,此後將近一年時間,他每天放學回家就照鏡子觀察自己。

這種自我探索的慾望,貫穿了坂本龍一“為音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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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小學生時代


02、少年,找到自己的路

差一點,坂本龍一的音樂奇才就要被扼殺在他和母親的漫不經心裡。

母親雖然讓兒子從小接觸音樂,卻沒有望子成龍的野心,也無意花大價錢培養兒子。坂本龍一自己更是沒這個意識,是小學老師發現了他的潛質,極力勸說母子倆,才促成了他的音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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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學音樂


真正對他形成音樂啟蒙的,應該是他那個“樂痴”小舅。在小舅收藏的海量CD裡,他聽到了披頭士和滾石的音樂,被深深吸引。

十幾歲的時候,他無意中聽到小舅收藏的德彪西的《絃樂四重奏》,被其中複雜精密的和音及澎湃的情感震撼,開始了對作曲自發地探索和創造。

人不輕狂枉少年。因為對德彪西深沉的熱愛,坂本龍一十幾歲時一度懷疑自己是德彪西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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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少年心性同樣沒譜。上初中後,他曾有半年完全放棄了鋼琴和作曲,去打籃球,因為籃球小子比音樂少年更容易吸引女孩子。但是那半年時間,他始終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缺失了點什麼,後來終於意識到,缺失的那部分是音樂。

那個時候,他才明確了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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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青年,理性地叛逆著

《十三邀》的採訪裡,許知遠問大神:怎麼看待年輕時的自己?他毫不客氣地自評:討厭他,自私、自我,還傲慢。

1952年出生的坂本龍一,青年時代正逢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他自然也是時代的弄潮兒,高中時跑遍了新宿地區所有的爵士樂咖啡館,結交學運分子,參與罷課、遊行,嚷嚷著要瓦解教育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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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中還流傳著一則軼事,說是高三那年,在被障礙物封鎖的高中校園裡,坂本龍一戴著安全帽彈德彪西。

後來,坂本龍一考上了藝術大學的作曲系,曾經一起遊行的同學很鄙視他:你丫前腳嚷著要打破教育制度,後腳就去考大學了?他的解釋也很搞笑:我上大學是為了瓦解大學的教育制度。


讀大學時他的確很渾蛋,主修課常蹺掉,跟隔壁美術學院的學生們混得爛熟,一起做舞臺劇、玩觀念藝術,還領導他們示威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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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不羈的大學時代


但是,不上主修課的他,卻選修了小泉文夫的民族音樂學課程,且沒逃過一堂課。那時他認為西洋音樂已經走到頭了,未來是屬於民族音樂的。

畢業後因為不想出社會,他接著讀研究生,卻幾乎沒上過一堂課,害得導師挨批。本來碩士要讀四年,導師讓他行行好,三年就畢業。

大神看似很叛逆,但有一點很重要:他始終是在安全的軌道里叛逆。高中時鬧歸鬧,大學照樣考。大學時渾歸渾,該學的東西卻不錯過。

從小修習古典音樂的經驗,讓他對“規則”有理性的認識。再加上父親是嚴肅文學編輯,他初中就開始讀純文學及哲學,啟慧比同齡人早,黑格爾、胡塞爾、康德等幫他加固著理性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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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和父親


所以,不管感性再怎麼浪蕩不羈,始終衝不垮理智的堤壩。所以,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如此喜歡保羅.鮑爾斯那本《遮蔽的天空》,收藏了好幾個版本。小說男主波特的身上,也許就有他的影子。

本能總試圖讓他失控一下,但潛意識總能替他隔絕種種不可知的危險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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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盛年:限制與他者


坂本龍一有個暱稱“教授”,來自他和高橋幸宏、細野晴臣一起組建YMO樂隊時期。

高橋和細野雖然才華橫溢,但並非音樂科班出身,所以擁有學院派理論基礎的坂本被他們戲稱為“教授”,就這麼流傳了開來。

YMO樂隊引領了亞洲先鋒電子樂潮流,同時也是第一支衝出日本走向世界的電子樂隊。

初出道,被邀請去洛杉磯給The Tubes樂隊暖場,結果一曲《東風》燃爆全場,被觀眾強烈要求返場。作為暖場樂隊,絕無僅有。


一朝成名天下知,等到YMO出第二張專輯,坂本龍一已經成了明星人物。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後來享受名氣,他開始變得傲慢自大,與樂隊另兩個同樣有個性的成員之間再也無法調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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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O樂隊


五年後,樂隊宣佈解散。坂本龍一進入人生的一段迷茫期,沒有固定工作,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唯一讓他沒有對自己失去掌控感的,是他堅持在打音樂零工的空餘,借哥倫比亞唱片公司一個放器材的小房間,來錄製自己寫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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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光芒的擦亮,要歸功於幾個慧眼識珠的大咖級電影導演,是他們的助力讓他步上了世界的舞臺。

1983年,日本名導大島渚開拍《俘虜》。他很偏愛坂本,邀請他來出演其中一個角色。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坂本提出了兩個要求:第一,答應讓他做電影配樂。第二,片場不能罵他,一旦捱罵他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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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虜》劇照


大島渚導演以脾氣壞出名,坂本這道緊箍咒一下,北野武遭了殃。身為一名新人演員,他背起了坂本龍一所有的鍋。坂本記不住臺詞,他捱罵。坂本沒演好,他捱罵。導演的罵辭簡直匪夷所思:“你這麼做讓坂本還怎麼演?!”,“都是因為你演得爛他才不背臺詞的嘛”!諸如此類。


若干年後,北野武在他的脫口秀裡複述這經典一幕,讓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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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這次合作,促成了坂本龍一超經典名曲《《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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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導渚之後,貝託魯奇也成了他的伯樂,他邀請坂本出演《末代皇帝》,並在拍攝中途臨時下任務,讓他為影片中的“登基儀式”創作一段配樂。

當時的坂本根本沒有接觸過中國民樂,但導演只給了他三天時間創作,還放話刺激他:不管什麼樣的音樂,莫里康內可都是當場就寫出來哦。

後來,坂本用一臺走音的鋼琴,創作了《Where is ar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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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殺青半年後,導演又搞突然襲擊,讓坂本創作電影所有的配樂,只給了他一星期時間。坂本龍一買了二十張中國音樂精選集,花一天時間聽完,然後每天熬夜,一週內創作了44首曲子。寫完馬上飛去倫敦錄音,兩週搞定所有配樂,代價是因過度勞累住院。

如此拼命,結果影片試映時,他卻發現曲子有一半沒用,用上的另一半被剪得亂七八糟,當時他氣得心臟病都要犯了。

但天才終歸是天才,就算被剪得亂七八糟,他還是拿到了60屆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獎。那年他3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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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貝託魯奇又找他合作《遮蔽的天空》。錄音前,突然說有一場配樂的前奏他不喜歡,讓他馬上改。現場40來號人的樂隊正等著錄音,坂本說現在改不了,導演又激他:如果讓莫里康內改,他一定可以做到。坂本無奈,只好讓樂隊等著,花30分鐘重寫曲子,寫完立刻排練。

這部電影的原聲後來拿下金球獎最佳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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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這麼有個性的人,怎麼會願意遷就導演?一開始我不明白,後來在他的自傳《音樂即自由》裡看到他寫:導演也是有才華的人,和他們共事雖然壓力巨大,但因此創作性被激發出來的興奮和快樂,在別處找不到。而且,因為要考慮團體,必須突破自己的風格和習慣,這使自己的音樂空間更開闊。

由此他得出結論:限制或他者的存在,非常重要。

熟年之際,自洽後的坂本與YMO成員冰釋前嫌,並再度合體演出。叛逆的天才,終於走到了收穫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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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O再度合體


05、中年:釋放被封印的能量

《十三邀》的採訪裡,許知遠問坂本龍一他喜歡的日本名人是誰?他回答是“夏目漱石”。理由是夏目很複雜,喜歡站在中間位置。


這個中間,是不被大眾意志裹挾,保持自己的判斷,同時又不被我執左右,清醒客觀地看待問題。

坂本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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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911事件後,超過90%的紐約人群情激憤,愛國熱情高漲,本地報紙甚至打出了“把阿富汗炸回冰河期”這樣的標題。

坂本龍一反感這樣的“激情”。他後來和朋友一起出了一本叫《非戰》的書,來闡釋他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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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戰,不是反戰。反是對抗,有時候,愈對抗,愈容易被你對抗的事物同化,所謂“與惡龍纏鬥,自身亦成為惡龍”。只有把情緒抽離出來,才能看到事物的本質,才不會陷入狹隘的民族主義和低級的自由中。

90年代開始,坂本龍一的作品中越來越多地關注社會問題。戰爭、饑荒、環保......

採訪中,他承認自己是個意志軟弱的人,面對大筆的錢和醇酒美人也會失去抵抗力,但在某些事情上,他有自己堅定的底線。

福島核電站在發生洩露後又重啟,他旗幟鮮明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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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政府推動“新安保法案”,為避免戰爭的潘多拉魔盒被再度開啟,他拖著患病的身體參加抗議集會。

他曾為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式譜曲並擔任指揮,但是日本要在2020年開奧運會,他覺得是錯誤的決定,因此拒絕為它做事。

他曾發起森林再造保育計劃,還跟人聯合創辦小規模的銀行,只對可改善地球環境的項目進行投資。

他是一名音樂家,但他跟作家們合作出版了好幾本對話集思考錄。他涉獵的領域之廣,接受的文化之多元,讓他的思考維度拓得特別寬,這也使他的作品具備了很深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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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和村上春樹


為什麼人到中年,才來做這些事情?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坂本龍一的回答是:在此之前,這些能量是被封印了吧。


06、老年:讓音樂迴歸心靈

2014年,坂本龍一被診斷出喉癌。

經過一年的治療,現在看似無礙,但他的唾液分泌量只有常人的一半,經常感到口渴,夜裡要起來好幾回喝水。

面對死亡突如其來的威脅,坂本龍一沒有束手就擒,相反,他還想利用活著的時間,創造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那類與“永恆”有染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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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新專《async》曲風極簡,有些甚至連旋律都沒有。有人不解,我的理解是:他把音樂的常規創作讓渡到了藝術形式。

小學四五年級時,母親帶著坂本龍一去聽了一場前衛的音樂會,演奏者藝術行為般的演出方式讓他受到了很大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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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與母親


高中時,他迷上了美國音樂藝術家約翰.凱奇及日本先鋒實驗音樂家白南準。凱奇將音樂做藝術化處理,把“偶然”和“日常”的元素加入到音樂中來表現。他會憑骰子擲出的點數來作曲,還曾在一個長達四分鐘的作品中讓演奏者從頭到尾靜止不動,相當“新達達派”作風。

這些藝術家的觀念影響了他後來的創作。

有一個傾向很有意思,很多作家或藝術家,在年老之時,會像落葉歸根一樣,試圖尋回年少時受震動最深或最困惑的母題來進行創作。

坂本龍一也是如此,他在音樂上的創新,其實也是一種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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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年68歲的坂本龍一,雖已老去,心性卻如孩童。

接受許知遠採訪時,他像個放學後貪玩的少年,拿根金屬棒走在馬路上,碰到消防栓敲敲,碰到指路牌敲敲,連下水道的鋼筋濾網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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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終曲》裡,他步入深林,收錄飄風、落葉和鳥語。下雨的時候,他頭頂一個桶站在雨中,傾聽雨點打在桶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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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到非洲人類的起源地去感受生命的紋理,去北極圈垂釣萬古長存的冰河水流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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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個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好奇的孩子,試圖在這些自然界的聲音裡獲取通關密碼,用合成器將這些聲音與旋律相融合,創作出具備“永恆”特質的音樂。

他是一個真正的聲音藝術家。


07、現在:給自己套上枷鎖的天才

《十三邀》採訪裡,收錄了《終曲》映後分享會的一個片段。

有個紀錄片導演說他比較抗拒坂本龍一這類音樂作品,覺得它屬於宇宙空間,不具備人的情感。


《終曲》的導演史蒂芬是這樣回答的:他不是寫不出旋律性強、能讓人情緒激盪的作品。在給電影創作配樂的時候,他會服從導演的意圖,創作情感濃烈的作品,但為自己創作,他會有意識地抵抗旋律性。

為什麼?

因為害怕它們太有力量。

《十三邀》訪談裡有個細節。許知遠和坂本龍一走在街上,巧遇一個年輕人。對方難以置信地看著偶像,和他握手,對他說:感謝您的音樂。

宇宙級男神:坂本龍一


我相信,坂本龍一的音樂肯定感動過他。

包括那首經典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無論何時、何地,音樂響起,都能催人淚下。

音樂無疑是有力量的,但是坂本龍一卻在自傳裡說“

音樂不具備力量”。

事實上,坂本龍一在14歲那年聽到德彪西的音樂時就大受震動陷入迷狂。而歷史上,納粹德國曾經拿瓦格納的音樂做煽動工具。我在看科波拉《現代啟示錄》的時候,看到美軍軍官率領他的空中騎兵一邊放瓦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一邊用凝固汽油彈轟炸北越海岸線時,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音樂可怕的力量。

宇宙級男神:坂本龍一


坂本龍一說“音樂不具備力量”,是因為他太知道音樂的力量,為避免這種力量被罪惡利用,所以後來的他開始有意識地消解自己音樂中的力量感。用史蒂芬的話說,是“為自己的天賦套上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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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他取法自然,尋找種種生命本然的存在進行創作,就是要證明這一點:音樂不只有力量,音樂的內涵要寬廣得多。

這樣的坂本龍一,令人肅然起敬。“教授”不愧是教授,是我心目中的宇宙級男神了吧。


宇宙級男神:坂本龍一

書:《音樂即自由》

紀錄片:《終曲》

綜藝:《十三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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