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在二十世纪中国美术界,刘海粟既是一位“破坏者”,同时又是一位创造者。一方面由于家庭环境,他受到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在个人气质上形成有强烈的个性;另一方面,他又站在新文化运动思想的前沿,大胆探索借鉴西方文化艺术,素有“艺术叛徒”之称。

1983年自夏及秋,88岁高龄的刘海粟偕夫人夏伊乔,由泰山、曲阜、济南漫游至青岛,一路考察历史文化古迹。此次访问,刘海粟夫妇下榻于疗养区八大关山海关路15号楼,距其上一次来青,已整整过去了47年。

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刘海粟在青岛乘兴游览了海上第一名山——崂山,参观太清宫三清殿后的摩崖石刻,康有为那苍劲有力的墨迹让他悲喜交集。他说:“我是康有为的学生,青年时代受严师教诲,苦练书法,谈诗论文。今日我虽已年高力衰,尚能悬笔书画,是先师康有为为我打下的好基础。”遂当即挥毫,为太清宫留下“道法自然”四字榜书。

刘海粟对《郑文公碑》及郑道昭书法多有研究和推崇。年轻时曾随康师练过上下碑。他认为,由于郑道昭是历史上罕见的大家,写墓碑端庄而内涵灵动,不僵不滞……这一点,与他的老师康有为对郑书的评论上完全一脉相承,可见其受康师影响之深。

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刘海粟此行还拜谒了莱州云峰山《郑文公下碑》,他说:“北方书圣郑道昭的上下碑,集魏碑诸家之长”。在他的呼吁下,两千岁的《张迁碑》“待遇”得到改善,升堂入室,在岱庙安享天年。《史晨碑》《乙瑛碑》《孔宙碑》《张猛龙碑》等一批至宝,展览的照明环境得以提升,容光焕发地呈现在中外书法爱好者面前。

经历了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以及“文革”时期受到的冲击和磨难,刘海粟反从浮躁中解脱出来,并成就了自己的艺术,最终在晚年走向艺术人生的顶峰。这一点,同世界上诸多大艺术家,有着惊人的相似。

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岛城文化艺术界格外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促成了与刘海粟先生唯一的一次书画合作。是年10月,时任青岛市文化局局长、文联副主席、省美协副主席马龙青牵头组织雅集,邀请岛上名家张朋、冯凭、宋新涛、汪稼华共同参与。考虑到刘海粟年岁已高且地位特殊等因素,商量后,雅集分成两步走:第一步先邀请夫人、书画家夏伊乔,共同在八大关小礼堂进行先期创作;第二步再将合作后的作品,交由海老润色题识。

敞阔明亮、庄重典雅的小礼堂内,画案上铺好了一张巨幅宣纸,乃是用三张6尺整纸拼接而成,仅横裁去一小截。众人议好各自要画的内容,由时年65岁的张朋先生首度开笔。他在宣纸的最右侧,酣畅淋漓地画了一株老松,遒劲朴貌的主干顶端,自左侧由上而下,伸展出一长一短两枝分杈。张老添上松针和两个松球后,72岁的马龙青先生拿起了画笔。

马老自松树底部,顺势向左上方,斜出一块巨石,焦墨点苔,赭石着色。松树与巨石的夹缝中间,由43岁的画家汪稼华,适时添加了一两株木芙蓉,墨叶红花。

气质高雅、和善微胖的夏伊乔,则笑呵呵地拿起毛笔,贴着巨石左侧,斜出一丛茂密的墨竹来,笔力雄健老辣,巾帼不让须眉。

最左侧,是73岁的冯凭先生绘出的一片傲霜之菊,墨叶黄花,分外精神。画面的最上方,则由53岁的宋新涛先生,添加了三只生动传神的八哥,一只停憩在松枝上,双目炯炯,目视左方;另两只自右向左,正展翅飞翔。最后,由年纪最小的汪稼华通篇收拾,点染润色,完成了合作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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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所居的山海关路15号楼,紧邻小礼堂。合作的巨制带到海老住处,他凝神审视了一番,遂提笔将张朋所画的松树,稍施重墨,古松愈加厚实了许多。他又将整幅画面皴皴点点,通篇贯气后,在画作的左上方,即冯凭先生所绘菊花的顶端,信笔竖题“粗枝大叶,拒霜魄力”两行霸气老辣的浓墨大字,落款“刘海粟题年方八八”。海老解释说,粗枝大叶可以多角度理解;而松、竹、菊、木芙蓉等,都是拒寒霜之物。

紧接着,夫人夏伊乔二度执笔。夏伊乔曾是印尼华侨,在嫁给海老之前,已是名不错的书画家。其在海老题识的左侧,平行复题一段颇见书法功力的款识,内容如下:“清秋。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五日,青岛市政协文联招待会,张朋画松,马龙青画石,冯凭画菊,汪稼华画芙蓉,宋新涛画鸟,夏伊乔画竹并题。”一幅元气淋漓的即兴之作,终得完璧。

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据悉,此次笔会雅集并无政协人员参加。海老时为全国政协常委,画作中出现此种题法,或许是他另有考量。不得而知。

以刘海粟当时的身份地位,与地方画家合作的机缘,少之又少。故青岛画家难掩兴奋,一起与刘海粟夫妇在楼内合影留念。斗转星移间,近40年过去了,如今画作尚存,却物是人非,当年参加雅集诸君,亦仅余汪稼华先生一人。抚今追昔,令人唏嘘感叹。

1984年初秋,应青岛市政府邀请,刘海粟夫妇再度来青,居住在八大关山海关路1号法式别墅,共计百余天。此行主要为业师康有为撰写“南海康公墓志铭”。其楷书碑文共367字,文末其铭曰:“公生南海,归之黄海。吾从公兮上海。吾铭公兮历沧海。文章功业,彪炳千载。”洋洋洒洒,端庄凝重。

期间,8月26日刘海粟一行谒拜了平度天柱山郑文公上碑,海老即兴题词:环玮博达 ,绝壁生辉。后,又为康师最后的归宿地,位于市南区福山支路5号的“天游园”,题写“康有为故居”五字榜书。浓厚碑学遗风的墨迹中,仍旧依稀可辨康体书风的影子。这或许亦是对康师的另一种纪念吧。

1985年10月27日,刘海粟夫妇三度来青,仍然下榻八大关山海关路15号楼。此行,他与康同环、萧娴等康氏亲属、弟子,共同出席了康有为先生迁葬揭幕式。

八十年代刘海粟的齐鲁艺踪

刘海粟擅即兴书画,并常常自作诗词,题跋画端。他的题跋也自成一格,往往在大小、疏密、浓淡、参差错落等方面出奇制胜。刘海粟曾讲,“画家要多练几种字体,以适应不同画面之需要……莫要死抱住一体不变。”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刘海粟在重游泰山时,作水墨泰山一幅,画作左下角即席题诗曰:

望九韶华兴不穷,漫图东岳大观峰。

群峦突兀喷微雨,独立苍茫啸大风。

翠柏青松皆挺出,凌霜傲雪更葱茏。

何当再踏昆仑顶,饱览天机入画中。

书法与画面呈现一派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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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作家周颖南先生收藏有刘海粟致他的39封书信,均作于“文革”不能公开作画的禁锢时期。写得随意自然,顺畅通达,是刘海粟最真实自如、纵横挥洒的笔墨,所谓“书为心画”是也。从这些信札的笔墨,可完整领略刘海粟的书法功力与艺术修养。有的写得很“狂”,潦草、直率;有的写时心境平和,落笔就工整、细腻、从容;有些信写得中规中矩,但更多写得随意淡然。

刘海粟1983年那次来青时,曾在欢迎他来青的座谈会上,畅谈了自己半个世纪以来的艺术人生,并对繁荣祖国艺术事业表达了决心。会后,他兴致盎然,手持斑竹大笔,做了精彩的书画示范。刘海粟在一张宽约2米、长5米的宣纸前,沉吟片刻,骤然挥笔飞舞,即兴悬腕作苍鹰巨幅国画。画罢,蘸墨题词曰:“空谷古松起怒涛,苍鹰突出霜月高,四顾九霄动矫翅,八荒六月生寒飚。落笔虽惨淡,肃杀气不减。森森戴角爪如铁,炯若愁胡眦欲裂,朔风吹沙秋草黄,长空洒尽妖禽血。”笔走龙蛇,显示出拙朴、浑厚的刚阳之美。有人请他为此幅作品起个名字,他言语豪气:“我的题诗,每一句都可以是题目。”

还一个小插曲。刘海粟此次作画用宣纸,是市委专门遣人自青岛博物馆中取回的民国以前老纸。纸质如羊绒般的细腻,用六张六尺宣纸拼接而成。他只稍稍裁去一小截使用。据说当时刘海粟本想作他晚年最拿手的巨幅泼墨泼彩,但因宣纸拼接后,接缝影响画面效果而作罢。

刘海粟名气大、年龄高,来青时省里曾有要求,不准任何人当面求之作品。但他主动写了多幅书法作品答谢,如“爱”“朝晖”“美意延年”“振兴中华”“闻鸡起舞,跃马争春”等,有的送领导,更多的送给了身边朝夕相处的服务员、厨师、工作人员和忙前跑后的摄影记者等。据闻,有工作人员亦曾自废纸篓中,捡出刘海粟筛掉的一幅书法习作,婉转请托夫人夏伊乔钤了印章,收藏起来。谓之捡漏,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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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至1985年,刘海粟连续三年来齐鲁大地访问、疗养、谈艺、作画,他称“山东是他心灵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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