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轉瞬之間,病毒從武漢走向世界,成為全人類共同的敵人。

如今的地球,過往的天塹、沙漠、雪山通通消失不見——前人由腳親自感受、丈量的大地,如今只是高鐵、飛機上轉瞬即逝的瞬間,距離只是大屏幕上城市名字的點對點。這固然是經濟發展所必需的過程——但反過來說,病毒的迅速擴散,也是全球化進程所必須承擔的後果。

世界是漂泊在未知之上的船、是一座休慼與共的孤島——前所未有的高速交通網絡,讓地球成為一個真正的命運共同體。

咱們今天啊,同樣講述一個漂泊在大海上小船。整整十三天:他們經歷了海難、經歷了背叛、經歷了同伴殘殺、乃至吃人屍體,最終從希望到絕望,依舊活下來的故事。

這個故事,後來被法國畫家藉里科畫了下來,成為浪漫主義繪畫刺向法國波旁王朝封建統治的刀鋒。

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藉里科《梅杜薩之筏》1819年 現藏於盧浮宮

巴黎“梅杜薩號蒙難”書店

亞歷山大·科萊阿為什麼要開一家書店?

走進門,您準能看到他斜倚著書架,出神凝望門外行人匆匆消失的身影——他是這的老闆,而這書店名字也挺怪的,“梅杜薩號蒙難”。

什麼是“梅杜薩號”?它又怎麼“蒙難”了?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一個人如若經歷了人世間最慘烈的噩夢,他或是會逃避、或是會忘記,或是會隨著不斷流逝的時光裡,讓自然將這些記憶衝散。

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梅杜薩之筏”習作

但科萊阿沒有,每當他走進書店裡,那最痛苦的記憶都會反覆回憶起,不如說,他如今的命就是為了那往事而活著的。那是梅杜薩號的往事、那是記憶最深處的黑暗回憶。但他之所以選擇昂然面對,僅僅是因為,當他獨處一室的時候,他總能聽到那些枉死生命的哀嚎與求助。身為150多人裡僅剩的10位倖存者,他在內心裡無聲肩負起那些無家可歸的枉死靈魂,把真相公佈於眾、還一個公平在人世——他可不只是一位書店老闆。

回想起剛登上梅杜薩號的意氣風發,迎著大西洋凌冽的海風中,他的身份是一名隨船工程師和地理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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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與他死去的兒子

那是1816年6月17日的事了。

拿破崙戰爭時期,英國人佔領了非洲的塞內加爾作為殖民地,戰爭結束後又還給了法國——於是,法國殖民者們浩浩蕩蕩開著四艘軍艦,從法國西海岸的羅希福爾向南起航,以上帝和啟蒙的名義掘金、販奴、剝削、強暴那些同為人類、卻被劃為下等蠻族的原住民,哪怕他們頭頂星光,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上生存萬年。

船上,除了新任塞內加爾總督和醉醺醺的法國大兵外,還有一批九流三教在國內混不下去,試圖前往新大陸碰運氣的流氓、娼妓、窮漢子們。他們抱著淘金美夢卻迎來了一趟無比殘酷的死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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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里科 梅杜薩之筏素描草圖

航行到了第十五天就出了問題。

梅杜薩號的船長是肖馬爾中校,這是位已經25年沒碰過船的“船長”——假如不是海軍部的背景,這個位置根本輪不到他。自然而然的,登上船後,彷彿要把自己的命都先給酒、和船上的娼妓一樣花天酒地。

災難悄然逼近,船上的人根本想不到,梅杜薩號既偏離了航線,同時也遠離了艦隊中的另外三隻船——事實上其他船長曾發出信號詢問航線問題,結果自認為旗艦的梅杜薩號完全置之不理,順著醉醺醺船長的指令,一頭鑽進了馬斯塔尼亞附近的淺水區,徑直撞向了撒哈拉沙漠西岸的航海禁區:阿爾金岩礁。

上帝沒有眷顧他們,\u001d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堅硬的礁石撕裂了船艙,將艦底龍骨視若無物般攔腰拍斷。梅杜薩號開始進水下沉,驚慌失措水手們開始了兩天無望的搶修,最終,只有棄船一條路了。可是,裝著400人的船上,竟然只有6條救生艇。這意味著,至少要還有150人登不上這希望的小船。

無奈之下,梅杜薩號的乘客們用船上的繩索、桅杆、木材合力趕工了一隻長19.5米、寬6.9米的木筏,勉強硬擠進去進去剩下的150人。

可誰上船,誰上木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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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原的梅杜薩之筏

死亡航行

到了七月五號的清晨,梅杜薩號巡洋艦開始加速下沉,不得不棄船了。可艦長肖馬爾和一眾達官貴人們再一次刷新了人類道德底線,竟然搶佔了全部六條救生艇,並欺騙船員們說會用六條救生艇拖拽著木筏。實際上,他們觸礁的地點離陸地只有60海里遠,用六條救生艇是可以把木筏拖到岸邊的。

可剛一開船,救生艇上的貴族們就背信棄義的割斷全部繩索逃之夭夭。

沒有動力,沒有食物,沒有淡水。

147位難民,只能坐著這粗製濫造的木筏,漂泊在無邊無際的大西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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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里科 梅杜薩之筏草圖“內訌的瞬間”

酷暑、飢渴,擁擠的空間。一個浪頭打過來,難民們非但要全身溼透,稍有不慎更是要掉入海中葬身魚腹。為了爭奪幾盒餅乾,發瘋的士兵們揮舞著刀劍,打的不可開交。

到了第二天,又有一位被絕望吞噬的士兵用斧頭猛砍木筏脆弱的身軀,想讓大家一起共赴黃泉。混亂中又一場打鬥,僅僅是剛開始的兩天就已經死去了六十五條人命——整整一半。

但這只是個血腥開始。在這個漂泊在海面上脆弱孤島,人性的地獄悄然降臨了。

第三天,木筏上已空無一物——除了人和屍體。飢餓佔據了生存,人類拋棄了萬年的獸性被重新尋回,這些自詡為殖民地帶來西方文明、基督教、啟蒙的殖民者們,不得不開始生吃身邊屍體的肉以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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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里科 《梅杜薩之筏》號習作

理智消失不見,道德的底線被飢餓徹底粉碎。過往作威作福的小軍官們,在求饒聲中一個個的被丟進了大海,海風的輕撫下,浪花之上的孤島中,人類的語言彙集到一起:哭泣、呻吟、夢囈、哀求、祈禱。

到了第六天,只剩28人還有命在,其中15人尚能支撐。為了給木筏減少壓力,這些活著的人不得不將另一群同樣活著,但已奄奄一息的倖存者接連拋入海中。

這樣的日子有如無間地獄——重複了十三天。

直到第十三天的清晨,太陽照常升起,但木筏上只剩下15個人,生與死的界線已然分不清。

結果在遠處,希望悄然而至。

一艘艦船出現在海平面,這艘希望之船就是當初艦隊裡的另一艘戰艦,特來尋找失蹤的梅杜薩號。木筏上的倖存者們欣喜若狂,以為自己即將獲救,拼命地揮舞著白布,結果阿爾古斯號卻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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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希望的帆影

所幸這人世間最大的失望僅僅持續了兩個小時,當阿古斯號重新出現時,終於找到了梅杜薩之筏。

我們的畫家藉里科,創作的就是木筏倖存者向阿古斯號求救的那一瞬間。這些早已沒有人形的倖存者們,在上岸後不久又去世了五位。

最終,十三天的漂泊,一百四十條人命因為法國無能的、懦弱的官僚貴族而死。

恥辱柱與《梅杜薩之筏》

假如沒有這些倖存者,這件事會成為什麼呢?那六艘逃出的倖存者會說出自己可恥背叛、無能、欺騙的真相嗎——恐怕他們將捏造一個自己奮力指揮、無奈大勢已去的謊言。

慘案發生後,法國海軍部為了包庇肖馬爾,同樣極力封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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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杜薩之筏草圖“獲救”

倖存者之一,隨艦的外科醫生亨利·薩維尼孤憤無助之下,將所有的遇難經歷寫成了一份報告,一時引得法國報紙紛紛轉載,在輿論的壓力下,海軍部痛打了罪魁禍首肖馬爾三大板子——降級、徒刑三年,多麼荒誕的現實。

我們開頭的主人公科萊阿也是倖存者之一,為了讓世人銘記這一人禍,他聯合其他倖存者上書法國政府,要求法國賠償受害者,懲辦有罪的貪官汙吏,結果卻落得被海軍部關禁閉乃至解僱的下場。

無奈之下,科萊阿開設了一家書店,將其命名為“梅杜薩號蒙難”。

直至1817年-1818年的一天,一位年輕畫家藉里科從意大利返回巴黎,無意間進入了這個書店後,閱讀了那本《1816年梅杜薩號巡洋艦遠航塞內加爾途中遇難記》義憤填膺,

於是,科萊阿這些倖存者們的努力沒有白費。通過這張畫、通過這位天才畫家,歷史將那些道德淪喪的法國官僚們,牢牢釘在了恥辱柱上。

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梅杜薩之筏的三角形構圖

為了創作這張畫,藉里科花了整整半年時間收集素材、打草稿。甚至邀請到倖存者中的一位木工,為他打造了一個木筏的模型,而前人大師的戰爭、死難場面,也成了他參考的對象。

藝術該如何描繪屍體呢?面對這一學院沒有教過的難題,他甚至特意前往巴黎的博戎醫院,觀察那些重病患者的表情、膚色來創作習作。乃至直接從屍體解剖室要來一些罪犯的頭顱與殘肢,放在畫室中以觀察它們逐步腐爛的膚色變化,這樣狂熱的行為,在外人看來堪稱恐怖而詭異。

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藉里科關於屍體的草圖

從1818年11月開始正式創作,直至1819年七月完成,藉里科保持這樣狂熱的狀態整整八個月,毫不間斷地從每天早晨畫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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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里科 梅杜薩之筏素描草圖

最終,這幅畫成為波旁王朝的恥辱柱,浪漫主義繪畫的巔峰作之一。

百年來,這幅畫一直靜靜靜地懸掛在盧浮宮——可人類當真從中吸取到教訓了嗎?

人死不能復生,冤魂就算沉冤昭雪,也並不能彌補死亡帶來的遺憾。

觸礁後,他們吃屍體求生:《梅杜薩之筏》當“希望”藏在細節中

藉里科 《梅杜薩之筏》

再放眼我們的世界,這短短十幾天裡世界突遭劫難——新冠狀肺炎已經不只是中國的強敵,每天在日本、泰國、美國、大洋洲、至歐洲都有不斷確診的病例,剎那間,過往的生活方式消失不見,我們被迫過起了“瘟疫時期”隔離日子,過去的平凡生活,反倒成了如今新的期盼。

某種程度上來說,被飛機、鐵路緊密聯繫到一起的地球,反倒也可以稱之為一個小小的孤島,一個航行在未知大海上的梅杜薩之筏。

假若未來有更為致命的、傳染性更強的病毒,搭配上更加迅捷的公共交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當然,希望這是我——愚人的瞎操心,畢竟醫學也在飛速發展。

你看,15個人在沒水、沒吃、沒喝、吃屍體的情況下,依舊在大西洋上倖存下來,希望同樣藏於細節之中。

新冠狀病毒終究會消滅,希望這些經歷會成為我們人類最寶貴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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