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梭和《懺悔錄》

讓-雅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年6月28日—1778年7月2日),是法國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作曲家、文學家,18世紀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先驅,啟蒙運動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1778年在巴黎逝世。 去世後,安葬於法國先賢祠,及盡哀榮。1762年他發表《社會契約論》,第一次提出“天賦人權和主權在民的思想”,它是現代民主制度的基礎。同年發表的《愛彌兒》主張對兒童進行適應自然的自由教育,奠定了近代國家教育的基石。他最著名的作品就是自傳體的《懺悔錄》,這本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讀過,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讓我們一起走進盧梭的內心和《懺悔錄》進行一次心靈之旅吧。

盧梭和《懺悔錄》

盧梭

《懺悔錄》記載了盧梭從出生到1766年被迫離開聖皮埃爾島之間50多年的愛情及生活經歷。盧梭出身於瑞士日內瓦的一貧苦家庭,剛一出生使母親付出了生命,他的出生也是他無數不幸中的第一個不幸。先後做過學徒、僕役、私人秘書、樂譜抄寫員。一生顛沛流離,備償艱辛。

《懺悔錄》的開篇,顯出震撼人心的力量:這是世界上絕無僅有、也許永遠不會再有的一幅完全依照本來面目和全部事實描繪出來的人像。不管你是誰,只要“我”的命運或“我”的信任使你成為這本書的裁判人,那麼“我”將為了“我”的苦難,仗著你的惻隱之心,並以全人類的名義懇求你,不要抹煞這部有用的獨特的著作,它可以作為關於人的研究——這門學問無疑尚有待於創建——的第一份參考材料;也不要為了照顧“我”身後的名聲,埋沒這部關於“我”的未被敵人歪曲的性格的唯一可靠記載。最後,即使你曾經是“我”的一個不共戴天的敵人,也請你對“我”的遺骸不要抱任何敵意,不要把你的殘酷無情的不公正行為堅持到你“我”都已不復生存的時代,這樣,你至少能夠有一次高貴的表現,即當你本來可以兇狠地進行報復時,你卻表現得寬宏大量;如果說,加害於一個從來不曾或不願傷害別人的人,也可以稱之為報復的話。 

“不管末日審判的號角什麼時候吹響。‘我’都敢拿著這本書走到至高無上的審判者面前,果敢地大聲說:請看!這就是‘我’所做過的,這就是‘我’所想過的,我當時就是那樣的人。請你把那無數的眾生叫到‘我’跟前來。讓他們聽聽‘我’的懺悔。然後,讓他們每一個人在您的寶座前面,同樣真誠地披露自己的心靈,看有誰敢於對您說:‘我’比這個人好。” 

18世紀歐洲貴族社會是一片淫靡之風,盧梭與那種寡廉鮮恥、耽於肉慾的享樂生活劃清了界線。他把婦女當作一種美來加以讚賞,當作一種施以溫情的對象,而不是玩弄和佔有的對象。 盧梭崇尚男女之間真誠深摯的情感,特別重視感情的高尚和純潔,他在生活中追求的是一種深摯、持久、超乎功利和肉慾的柔情,有時甚至近乎天真無邪、純潔透明,他戀愛的時候,感情豐富而熱烈,同時又對對方保持著愛護、尊重和體貼。他與華倫夫人長期過著一種純淨的愛情生活,那種誠摯的性質在18世紀的社會生活中是很難見到的。他與葛萊芬麗小姐和加蕾小姐的一段邂逅,是多麼充滿稚氣而又散發出迷人的青春的氣息。他與巴西勒太太之間的一段感情又是那樣溫馨而又潔淨無瑕。他與年輕姑娘麥爾賽萊一道作了長途旅行,始終“坐懷不亂”。他有時也成為情慾的奴隸而逢場作戲,但不久就出於道德感而拋棄了這種遊戲。讓我們一起走進盧梭的感情世界吧。

少年盧梭的愛情:“這就是我踏入人世後的最初的感情;這樣,我就開始養成或表現出一種既十分高傲而又非常溫柔的心靈,一種優柔怯懦卻又不受約束的性格,這種性格永遠搖擺於軟弱與勇敢、猶疑與堅定之間,最後使我自身充滿了矛盾,我連節制與享受、歡樂與慎重哪一樣都沒有得到。 ”

  “就這樣,我竟以十分熱情、十分淫靡和異常早熟的氣質,度過了春情時期,除了朗拜爾西埃小姐無意中使我認識到的一些肉感上的快慰以外,從來不曾想過,也不曾有過任何別種肉感之樂;甚至在我年齡增長,到了成人以後,仍然如此,依然是原來可以把我毀掉的事物保全了我。我舊有的童年嗜慾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和另外那種嗜慾連結一起,使我怎麼也不能從感官所燃起的慾望裡把它剔除掉。這種怪癖,加上我生性靦腆,就使我在女人面前很少有冒險的勁頭;原來我認為另外那種享受只不過是我所好的那種享受的終點,而我所好的這種享受,男方心裡想而又搶奪不來,女方可以給而又猜想不到;既然我在女人面前不敢把什麼都說出來,或不能把什麼都做出來,當然我就灰溜溜的了。我就是這樣過了一輩子,在最心愛的女人身邊垂涎三尺而不敢吭聲,我既不敢把我的癖好向對方說明,就只好用一些使我能想起這種癖好的男女關係來聊以自慰。跪在一個潑辣情婦面前,服從她的命令,乞求她的原宥,對我說來就是極甜美的享受;我那敏捷的想象力越使我血液沸騰,我就越象個羞羞答答的情郎。誰都知道,這種搞戀愛的方式不會有什麼迅速的進展,對於被愛者的貞操也沒有多大危險。因此,我實際上所獲甚微,可是運用了我的方式,就是說運用想象力,我仍然得到很多的享受。我的情慾,配合上我那靦腆的性格和浪漫的心情,就這樣保持了我的感情純潔和習尚端正;假使我稍微臉皮厚一些,同樣的癖好也許會使我陷入最粗野的淫慾裡。 ”  

“據我所知,有兩種完全不同而又完全真實的愛情,它們雖然都很強烈,但是彼此間幾乎沒有共同的地方;我整個一生被這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愛情各佔去一半,甚至我曾在同一時間親身體驗了這兩種愛情。比方說,當我公然把德·菲爾松小姐據為己有、專橫到不能忍受別的男子跟她接近的時候,我曾經跟一位小姑娘戈登小姐有過幾次時間不長、但是熱烈的幽會;幽會時,她好象老師對待學生一樣對待我。全部經過,如此而已。我當時已經體會到秘密之可貴。雖然在使用秘密方面,我還十分幼稚,但是當我發現德·菲爾松小姐跟我定情,只不過為了遮掩其他風流勾當的時候,我便針鋒相對地以同樣的方式報答了她。這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但我深感遺憾的是,我的秘密被發現了。也可以說,我的小老師並沒有象我一樣保守秘密。不久,人家就把我們分開了。又過些天,當我回日內瓦從庫當斯路過的時候,我聽到有幾個小姑娘低聲喊道:“戈登跟盧鬧翻了。”  ”

  “我對她們兩人,可以說都是一心一意。而且我是那樣全心全意,當我跟其中一個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從來不想另一個。我對她們兩人的感情卻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我就是跟德·菲爾松小姐過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要離開她;但是,我接近她的時候,我的喜悅心情是平靜的,決不會感情激動。我愛她,特別是在跟許多人一起談笑的時候,打趣取笑,打情罵俏,甚至爭風吃醋,都使我心花怒放,津津有味。我看到那些年歲大的情敵彷彿受到冷遇,而我獨為她所垂青,便洋洋得意地自豪起來。我也曾被逗得愁腸百轉,但是我喜歡承受這種苦痛。人們的讚美、鼓勵和歡笑,又使我心頭髮暖,勇氣倍增。我又發脾氣,又說機靈話,在交際場裡,我愛她愛得發狂;若是單獨和她相對,我反而會侷促不安,心情冷淡,甚至有些厭煩的情緒。不過,我對她是那樣關心,當她生病的時候,我非常苦惱,我寧願犧牲自己的身體使她得以恢復健康。一離開她,我就想念她,覺得非有她不可;而在和她相會的時候,她的那些愛撫使我感到甜蜜的是心靈而不是肉體。我跟她在一起有一種泰然的感覺;我除了她所給的一切,並不想得到更多的東西。不過,我要是看見她跟別人也是這樣,那我是不能容忍的。我對她是愛若兄妹,妒如情郎。  ”

  “至於戈登小姐,我每一想到她可能象對待我一樣對待別的男子,心裡就嫉妒起來,彷彿土耳其人、瘋子或者老虎那樣。因為她的所賜即便星星點點,我若不下跪也是得不到的。當我和德·菲爾松小姐接近的時候,我只感到歡喜,並不動情;但是,只要戈登小姐一出現,我便任何別的東西都看不見了,簡直神魂顛倒。跟前者相處,雖然很親暱,決沒有什麼放肆的地方;但在後者面前,那就完全相反了,即便是彼此已十分廝熟,我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覺得,假如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太久,我的命都得斷送掉,因為心臟的跳動準會把我活活憋死。對於她們兩個,我同樣害怕失寵;不過,我對一方是體貼備至,而對另一方則是唯命是從。把世界上所有的財寶都給我,我也不肯去惹德·菲爾松小姐生氣;可是,如果戈登小姐命令我去跳火坑,我相信,我馬上就會去跳的。 再說,我的任何一種佔有支配地位的慾念,都是不能用金錢收買的東西。我所追求的是純潔的玩樂,而金錢會把一切玩樂都玷汙。比方說,我喜歡美味,但是,我受不了高朋滿座時的拘束,也受不了小酒館裡的放蕩,我只能跟一個知已共享其樂;我不能獨餐,因為獨餐時,我便胡思亂想,結果就會食而不知其味。如果我心裡焚起情慾之火,需要女人的話,那麼,我這顆興奮起來的心所更渴望的是愛情。凡是可以用金錢得到手的女人,在我的眼睛裡,她們所有的動人之處,都會蕩然無存,我甚至懷疑我是否還願意跟這種女人在一起。我對於唾手可得的享樂都是如此。如果它們需要出錢買,我便感到索然無味。我愛的是那些只有我一個人首先嚐到味道的東西。 ”   

  “巴西勒太太這個可愛的女人的形象才在我的心靈深處留下了令人迷醉的印象。以後我對社會和女人瞭解得越深,在我心靈中,也就越覺得她美麗。如果她稍微有點經驗的話,她一定會用另一種態度來激勵一個少年。雖然說她的心是脆弱的,但卻是純樸的,她會無意中向引誘她的傾向讓步;從一切現象來看,這是她不貞的開端,可是我要戰勝她的害羞心情,恐怕比戰勝我自己的羞澀心情還要困難。我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卻在她跟前嚐到了不可言喻的甜蜜。在佔有女人時所能感到的一切,都抵不上我在她腳前所度過的那兩分鐘,雖然我連她的衣裙都沒有碰一下。是的,任何快樂都比不上一個心愛的正派女人所能給與的快樂。在她跟前,一切都是恩寵。手指的微微一動,她的手在我嘴上的輕輕一按,都是我從巴西勒太太那裡所得到的恩寵,而這點輕微的恩寵現在想起來還使我感到神魂顛倒。 另外還有一種迄今尚未醫好的戀愛怪癖,這種怪癖和我天生的膽怯加在一起,就大大否定了那個夥計的預言。我敢說,由於我愛得太真誠,太深摯,反倒不容易得手了。從來沒有過象我這樣強烈卻同時又這樣純潔的熱情,從來沒有過這樣溫柔、這樣真實、而又這樣無私的愛情。我寧肯為我所愛的人的幸福而千百次地犧牲自己的幸福,我看她的名譽比我的生命還要寶貴,即使我可以享受一切快樂,也絕不肯破壞她片刻的安寧;因此我在自己的行動上特別小心,特別隱秘,特別謹慎,以至一次都沒有成功。我在女人跟前經常失敗,就是由於我太愛她們了。 ”


盧梭和《懺悔錄》

盧梭


  青年盧梭的愛情:“儘管如此,為了使我擺脫青年時代的危險,媽媽認為已經到了該把我當作成年人來對待的時候了。她立刻這樣做了,但她所採取的方式非常奇特,是任何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想不出來的。我發覺她的態度比往常嚴肅了,她的談話也比平日更有教訓氣味了。在她素日的教導中經常夾雜的玩笑話突然沒有了,換上了十分沉著的口氣,既不親切也不嚴厲,似乎是在準備要作一番說明。她這種突然的改變,我尋思了好久也清不透其中的原因,於是我就直接向她提了出來,而這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向我提議第二天到郊外的小園子裡去作一次散步。第二天一清早我們就去了。她事先作好了安排,整天時間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沒有任何人來打攪;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使我能夠接受她要給我的恩情,但是她不象別的女人那樣用巧計和調情來達到目的,而是用充滿感情和良知的談話。她說的那些話,與其說是對我的誘惑,不如說是對我的開導,刺激感官者少,感動心靈者多。但是,無論她那番既不冰冷也不憂傷的話說得如何出色,如何有益,我都沒有以應有的注意去傾聽,也沒有象從前那樣把她的話深深地銘刻在心上。談話一開始,她那種預作準備的神態已使我精神不安了,因此,在她說話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就心不在焉地沉思起來。我並沒怎樣專心聽她所說的話,而只是琢磨她到底想要達到什麼目的。我尋思了半天才明白她的用意所在,這對我說來的確是不容易的。我剛一明白她的意思,她這種新奇的主意——自從我和她生活在一起以來,一次也沒有這樣想過—一就把我完全給吸引住了,再也不容我去想她所說的話。我心裡只顧想她了,她說什麼我也沒有注意聽。她那種喜歡一切事情都要有系統的奇怪性格,使得她總是耗費心思地來說明她的條件。可是我一看出好處,連什麼條件都不聽,就急著滿口答應了。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哪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能有討價還價的直爽的勇氣,如果他這樣作了,也不會得到哪個女人的原諒。由於同樣古怪的天性,她在這種協議上還用了最鄭重的手續,給了我八天的考慮期限,而我又故意向她說我不需要這個期限。其實,這更是怪到極點的——我倒是非常樂意有些考慮的日子,她這些新奇想法使我很激動,另一方面我自己的思想也非常混亂,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一下。”

  “大家一定會以為這八天對我真象八個世紀之久。恰恰相反,我倒希望這八天真能成為八個世紀。我不知道怎樣描寫我當時的心境,心裡充滿了雜有急躁情緒的恐懼,既在渴望又生怕渴望的事情真的來到,以至有時心裡真想找個什麼妥當辦法避開這種已經允諾的幸福。大家可以設想一下我那熱情奔放和貪戀異性的氣質,燃燒的血液,痴情的心,我的精力,我的強壯的體質,我的年齡。再想想我當時渴望得到女人卻還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女人的情況,想象、需要、虛榮、好奇,全都交織在一起,使我慾火中燒,急切地要作一個男人,表現為一個男人。加之,大家尤其要想到,因為這是不應忽略的,我對她那種熱烈而情致纏綿的依戀不但始終沒有冷淡下來,而且一天比一天加深了,我只有在她身旁才感到快樂,只是為了想她才離開她。我這顆心完全被她佔據了,不僅是她的恩情和她的可愛性格,乃至她的女性、她的容貌、她的身體,一句話,就是整個的她,不管是哪一方面,凡是可以使我感到她可愛的一切都佔據了我的心。雖然她比我大十到十二歲,大家不要以為她年紀大了,或是我覺得她是如此。自從五、六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就使我著迷以來,她實際改變得很少,甚至在我看來她絲毫也沒有改變。對我說來,她始終是迷人的,而當時大家也都認為她這樣。只是她的身體稍稍發胖了。其他方面。完全和過去一樣,同樣的眼睛,同樣的膚色,同樣的胸部,同樣的容貌,同樣美麗的淡黃色頭髮,同樣的快樂活潑,甚至聲音也是同樣的聲音。她青春時代的那種清脆語聲,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那樣深刻,直到今天,我每次聽到一個少女的悅耳嗓音,還不能不為之動心。”

  “當然,在我等待佔有自己非常愛慕的一個女人的期間,我本應害怕的是由於沒有足夠的力量控制我的慾望和想象,約束不了自己,竟想將時間提前。大家以後會看到,等我年歲稍大的時候,只要一想到有個自己所愛的女人正在等候我,儘管她並不能給我多大的慰藉,我的血液也會立刻沸騰起來,雖然我和她相隔只不過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可是要叫我心裡坦然地走這段路,也是不可能的。那麼,正當我年輕力壯時期,到底是出於什麼不可思議的理由,對於青春的初次歡樂,竟如此毫無興奮之感呢?我為什麼在期待那瞬間臨近的時候,反而感到痛苦多於快樂呢?我為什麼對於本應陶醉的歡樂竟會感到有點反感和恐懼呢?毫無疑問,如果我能夠很得體地避開這種幸福的話,我一定心甘情願放棄這種幸福。我曾經說過,在我對她的愛情中有許多離奇古怪的東西,無疑,這就是一件大家想象不到的古怪事。 ” 

  “已經氣憤的讀者也許認為,她已經委身於另一個男人,現在她又要在兩個人之間平分自己的寵愛,在我的心目中她的身分一定降低了,可能有一種鄙視的心情削弱了我對她的愛慕。讀者要這樣想那就錯了。這種平分的情況的確使我非常痛苦,因為這種敏感很自然,再說,我也確實覺得這種事對她對我都是不體面的;但是,我對她的感情不會因為這種關係而受到絲毫動搖,而且我可以發誓,我對她的愛從來也沒有象我不大想佔有她的時候那樣更為情意綿綿的了。我非常瞭解她那純潔的心和冷漠的氣質,用不著怎麼想也能明白,她之所以獻身自薦是和肉慾的快樂沒有絲毫關係的。我完全確信,她只是由於想使我擺脫掉那些幾乎不可避免的危險,使我能夠保全自己和守住本分,才不惜違背了她自己所應遵守的本分。而對於這一點,她的看法和其他女人的看法是有所不同的,這我在下面將要說到。我既憐憫她,也憐憫我自己。我恨不得對她說:“不,媽媽,不必這樣,不這樣,我也保證不會辜負你的。”但是,我不敢這樣說。首先,這是一件不該說的事,其次,說實在的,我感到這也不真實,事實上,只有她一個女人能使我抵擋住其他的女人,使我經得起誘惑。我雖然不想佔有她,卻很高興她能使我免去佔有其他女人的慾望,因為我把一切能使我和她疏遠的事情都看作是一種不幸。”

  “長期同她一起過著天真無邪的共同生活,這個習慣絕沒有削弱我對她的感情,而是更加強了這種感情。但同時也扭轉了它的方向,可以說這種感情更加親切、更加溫柔了,而性的成分也更加少了。由於張口媽媽閉口媽媽叫得太多了,而且總是以兒子的態度對待她,日久天長,我就真把自己看作她的兒子了。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雖然那樣愛她,卻不怎麼想佔有她的真正原因。我記得很清楚,我最初對她的感情雖不十分強烈,卻是十分淫穢的。在安訥西的時候,我曾處於如醉如痴的狀態;到了尚貝里,我卻不那樣了。我對她的愛可以說要多麼強烈就有多麼強烈,可是我愛她主要是為了她而不是為了我,至少我在她身邊所追求的是幸福而不是享受。她對我來說,勝似姐姐,勝似母親,勝似朋友,甚至勝似情婦,正因為這樣,她才不是我的一個情婦。總之,我太愛她了,不能別有所圖,這在我思想裡是最清楚的。”

  “與其說渴望不如說是畏懼的那個日子終於來到了。我既然什麼都應許了,也就不能說了不算。我的心實踐了我的諾言,並不希求報償。不過,我卻得到了報償。於是,我便第一次投入了一個女人——我所崇拜的一個女人的懷抱。我幸福嗎?不,我只是得到了肉體上的滿足。有一種難以克服的憂傷毒化了它的魅力。我覺得我好象犯下了一樁亂倫罪似的。有兩三次,我激動地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的時候,我的眼淚浸溼了她的胸脯。她呢,既不顯得憂傷,也不顯得興奮,只有溫存和平靜。因為她根本不是一個喜歡縱慾的女人,沒有追求過這方面的滿足,所以她既沒感到性的快樂,也不為此而懊悔。 她的一切過失都在於她缺乏判斷能力,決不是出自她的情慾。她是上等家庭出身,心地純潔,她喜歡正派的行為,她的性情是正直和善良的,趣味也相當高雅。她生來就是為了做一個具有完美品德的女人,她也喜歡這樣做,但是她沒有能遵守這種品德,因為她一向所聽從的不是把她引向正路的感情,而是把她引入迷途的理性。當許多錯誤的道理引她走入迷途的時候,她的正確的感情一直在抵抗。可惜的是,她喜歡炫耀自己的哲學,因而她憑自己的見解所創立的道德原則,往往破壞了她的心靈啟示的持身之道。 對愛情也表示了全新的理解。”

  “我不知道克洛德·阿奈是不是看出了我們之間關係的親密性質,但是我有理由相信這事未能瞞過他。他是一個絕頂聰明而又非常審慎的小夥子;他從來不說違心的話,但也並不總是把心裡所想的都談出來。他一點也沒顯出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情,只是從他的行動上看,他像是知道了。他的這種謹慎態度當然不是出於心靈的卑賤,而是因為他贊成他的女主人的見解,所以他不能非難她按照這些見解所採成的行動。雖然他和她一樣年輕,但他非常老成,非常莊重,甚至把我們倆看成兩個應該寬容的孩子,而我們則把他看成一個可敬的人,我們也應該對他保持相當的尊重。我只是在他的女主人對他不忠實以後,才瞭解到她對他的愛是如何深沉。由於她知道我的思想、我的感情以至我的生命都受她的支配,所以向我說明了她是如何愛他,以便讓我也能同樣愛他;她在這點上所要強調的,與其說是她對他的愛,不如說是她對他的尊敬,因為後者是我最能和她分享的一種感情。她常說。我們倆對她的幸福都是不可缺少的,當她說這樣話的時候,有多少次我們兩個人都感動得擁抱著流下眼淚啊!希望讀這段敘述的女士們不要惡意地笑她。既然她是這樣的氣質,這種需要並無曖昧的成分;這純粹是她心靈的需要。於是,我們三個人就這樣組成了一個世界上或許是絕無僅有的集體。我們的願望,我們的關注,我們的心靈都是共同的,一點沒有越出我們的小圈子。我們三個人共同地、排他地生活在一起已成了習慣,如果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三個人中缺了一個或者有外人參加,就好象一切秩序都亂了;儘管媽媽和我們每個人之間都有個別的親密關係,我們總覺得僅有兩個人在一起不如三個人都在一起的時候那樣愉快。在我們之間之所以不致產生苦惱,是由於相互間的極大信賴,之所以不會感到厭煩。是因為我們平常都很忙。媽媽不斷計劃這個,打算那個,整日活動奔忙,也輕易不讓我們兩人閒著沒事幹,再加上我們都有點自己的事要做,也就把時間都佔滿。”

“我的激情給我以生命力,同時也傷害了我。或許有人問:哪些激情呢?一些不值一提的事,一些極端幼稚的事,但這些事卻使我就象是要佔有海倫,或者要登上統治世界的寶座那樣激動起來。首先是關於女人的事。當我佔有了一個女人的時候,我的感官雖然安定了,但我的心卻依舊不能平靜。在熾烈的肉慾的快感中,愛的需求在吞食著我。我有了一個溫情的媽媽,一個親愛的女友;但是我還需要一個情婦。於是我就將一個想象中情婦放在媽媽的位置上,為了哄騙我自己,我千百次地變換她的形象。當我擁抱著她的時候,如果我意識到躺在自己懷裡的是媽媽,即使我擁抱得同樣有力,我的慾望也會息滅;雖然我為媽媽的溫存而落淚,我卻享受不到快樂。肉慾的快樂啊!這是男人命中註定的一部分嗎?唉!即使我這一生中只有一次嚐到了愛的全部歡樂,我也不相信我這個孱弱的身體能夠經受得住,我可能當場死去的。”

  “由於她的百般照顧、細心看護和令人難以置信的關懷,她終於把我救活了,而且,的確也只有她能夠這樣做。我不太相信醫生們的醫療,卻非常相信一個摯友的照顧:同我們的幸福休慼相關的事情總是要比任何其他事情做得更好些。如果說生活中真有一種快樂的感覺,那一定是我們現在所感到的兩人相依為命的那種感覺。我們相互間的愛戀並未因此而日益增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我們這種極質樸的愛戀中,卻產生了一種令人說不出來的更親密、更動人心絃的關係。我完全成了她的作品,完全變成了她的孩子,她比我的生身母親還親。我們不知不覺地已經誰也離不開誰了,我們的生命也彷彿糅合在一起了,我們不僅感到誰都需要誰,而且還覺得只要兩人在一起就什麼都滿足了。我們已經習慣於不再考慮我們身外的一切事物,而把我們的幸福和一切願望完全寄託在兩人的互相佔有中。我們的這種佔有可能是人世上絕無僅有的佔有;這不是我前面說過的那種一般愛情上的佔有,而是某種更本質的佔有,它不是基於情慾、性、年齡、容貌,而是基於人之所以為人的那一切,除非死亡,就絕不能喪失的那一切。”

盧梭和《懺悔錄》

盧梭和華倫夫人

  盧梭旅途中的愛情:“最後,她終於使我瞭解了她的心意。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旅店,以及拉爾納熱夫人所住的那間房子。午飯後,她要去散步,正好可以為我們二人安排一次單獨的談話,這是她早就拿定主意要利用的機會,因為時間所剩不多了,要達到目的,再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們沿著護城河緩步而行。於是,我又向她喋喋不休地訴說起我的病痛來,她回答的聲音是那樣親切動人,並且還不時把她挽著的我那隻胳膊緊緊地按向她的胸部,我想,除了我這樣愚蠢的人以外,誰也不會不借此機會來證實她說的話是否是真心話。最有趣的是,當時我也非常激動。我曾說過,她是可愛的,現在愛情使她變得更加嫵媚動人了,使她完全恢復了青春的豔麗,她那賣俏的手段的高明,就是意志最堅定的男人也會被她迷住的。所以我當時很緊張,隨時都想放肆一下;可是我又怕冒犯她,怕招她不高興,我特別害怕的是被人嘲笑,受人揶揄、戲弄,給人提供茶餘酒後的笑料,這一切都使我不敢輕舉妄動,連我自己對我這種愚蠢的畏葸都很氣憤;我更氣憤的是,儘管我惱恨我的畏葸,卻又不能克服它。我那時簡直如受苦刑一般。由於我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態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好不吭聲。我的樣子就好象是在跟誰賭氣似的;總之,我的一舉一動都適足以給我招來我所最怕遇到的事情。所幸拉爾納熱夫人下了一個比較仁慈的塊心。她猛地摟住了我的脖子,從而打破了這個沉默,就在這一剎那間,她的嘴唇緊貼到我的嘴唇上,這非常清楚地表明瞭一切,不容我再有任何疑慮了。這一個急轉直下真是再巧不過了,我馬上變成了可愛的人。事不宜遲。在此以前,我由於缺乏她給予我的這種信任,差不多總也不能表現出原來的我,這時我又是原來的我了。我的眼睛,我的感官,我的口和心從來沒有這樣出色地表達過我的意思,我也從來沒有這樣圓滿地彌補了我的錯誤。雖然這次小小的勝利確實使拉爾納熱夫人費了一番心思,我有理由相信她是不會感到後悔的。”

  “即使我活到一百歲,回想起這位迷人的女人時,也會感到快樂的。我說她是迷人的,儘管她既不美,也不年輕。但她也既不醜,又不老,在她的容貌上沒有一點妨害她的智慧和她的風韻充分發揮作用的地方。和別的女人不同之處,就是她的臉色不夠鮮豔,我想那是由於過去搽胭脂太多,損害了她臉上的顏色。她在愛情上所表現的輕浮是有她的理由的,因為這是充分體現她那可愛品質的好方法。可以見到她而不愛她,但是不可能佔有她而不崇拜她。據我看,這就足以說明她並不是象對我那樣經常濫用自己感情的。她這樣快這樣強烈地愛上我,可以說是難以原諒的,但是,在她的愛中,心靈上的需要和肉體上的需要,程度至少是相等的。在我同她一起度過的那段短暫而快樂的日子裡,從她強使我遵守的節制來說,我完全可以相信,她雖然是個喜愛肉慾的女人,但她珍惜我的身體甚於滿足自己的快樂。我們這種快樂的生活繼續了四、五天之久,在這短短的幾天中,我飽嘗了最甜蜜的肉慾之樂,並且陶醉在這種快樂裡面。我所得到的快樂是完美的、強烈的、不含有任何苦痛的成分,這也是最初的和僅有的快樂,我可以說我應該感謝拉爾納熱夫人,她使我在離開人世以前能夠領略到此中的樂趣。”

“即使說我對她的感情談不上是什麼真正的愛,那至少是我對她向我所表示的愛的一種溫情的回報,那是快樂中的一種十分熾烈的肉慾,是談話中的一種十分甜蜜的親暱,其中具有激情的動人魅力,卻沒有因激情而使人喪失理智的那種狂熱,以至雖有快樂也不會享受。我一生只有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愛,但不是在她的身旁。我愛她從來不象愛華倫夫人那樣,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佔有她時比佔有華倫夫人時快樂百倍。在媽媽跟前,我的快樂總是被一種憂鬱的情緒,一種難以克服的內疚心情所攪擾,我佔有她的時候不但不感到幸福,反而總以為是辱沒了她的品格。在拉爾納熱夫人身旁則完全相反,我以一個男人所能享受到的幸福而感到自豪,因此,我可以愉快地、放心大膽地縱情歡樂,我還可以分享我給與她的同樣的歡樂,我的心情是相當安定的,我以無限的虛榮心與快樂感來欣賞我的勝利,並企圖從這個勝利中得到更大的勝利。”

  “旅行中的愛情本是不能持久的。我們必須分手了。老實說,我們也該分手了,這並不是說我已經感到厭倦或者即將感到厭倦,我是日甚一日地沉溺在對她的依戀中。儘管拉爾納熱夫人很有節制,我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但我決心要在我們分手以前用我剩下的那點精力盡情享受一番,她為了防止我接近蒙佩利埃的姑娘,所以也就順從了。為了給分別找些安慰,我們制定了重新會面的計劃。我們的決定是:既然這種調養方法對我有好處,我可以繼續採用這種方法,並且到聖昂代奧勒鎮去過冬,由拉爾納熱夫人來照管我的生活。不過我需要在蒙佩利埃逗留五六個星期,以便給她留點時間做些必要的安排,免得讓人說閒話。關於我到聖昂代奧勒鎮後所應該知道的事情,應該說的話,以及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她都給了我非常周詳的指導。我們還約好在見面以前要彼此通信。她很鄭重其事地囑咐了我很多關於愛護身體的話;她勸我去找一些名醫,要嚴格遵守他們的一切規定;她還說,不管他們的規定如何嚴格,等我重新回到她身旁的時候,她一定要擔負起讓我遵守的責任。我相信她的話都是出自真實的感情,因為她愛我:她在這方面的種種表現比對我的愛撫更為可靠。她從我的行裝看出我並不是很有錢的,雖然她本人也不闊綽,但在我們分手的時候,她一定要把她從格勒諾布爾帶來的相當多的錢分給我一半,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推辭掉了。最後,我離開了她,我的心完全被她佔據了,同時我覺得我在她心裡也留下了對我的真正的愛戀。”

盧梭和《懺悔錄》

盧梭銅像


《懺悔錄》第一部開頭的六章一直寫到一七四一年,是在英國武通寫成的,成功地描繪了他當學徒的那些年月。說過謊,行過騙,調戲過婦女,偷過東西,甚至有偷竊的習慣。他以沉重的心情懺悔自己在一次偷竊後把罪過轉嫁到女僕瑪麗永的頭上,造成了她的不幸,懺悔自己在關鍵時刻卑劣地拋棄了最需要他的朋友勒·麥特爾,懺悔自己為了混一口飯吃而背叛了自己的新教信仰,改奉了天主教。盧梭身上,既有崇高優美,也有卑劣醜惡,既有堅強和力量,也有軟弱和怯懦,既有樸實真誠,也有弄虛作假,既有精神和道德的美,也有某種市並無賴的習氣。既有對婦女真摯而深切的美好情感,也有下流無恥的想法,總之。這不是一個模式化的偉大歷史人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複雜的個人。

《懺悔錄》的整個第二部是盧梭針對敵人的誣衊竭力在為自己辯解。。後來的六章是相隔兩年之後,從一七六七年到一七七年在多菲內及特利陸續寫成的。內容講到一七六六年就停止了,那一年盧梭同時受到法國、日內瓦和伯爾尼方面的迫害,於是他決定到英國去避難。《懺悔錄》的第二部敘述他開始在巴黎的活動,和戴萊絲·勒·瓦瑟的同居,文學生涯的開始,和烏德托夫人的充滿愛情的友誼以及這一熱情所引起的不良後果。 盧梭追求絕對的真實,把自己的缺點和過錯完全暴露出來,最直接的動機和意圖,顯然是要闡述他那著名的哲理:人性本善,但罪惡的社會環境卻使人變壞。盧梭用坦率的風格寫自傳,不迴避他身上的人性惡,更為根本的原因還在於他的思想體系。他顯然並不把坦露自己、包括坦露自己的缺點過錯視為一種苦刑,倒是為深信這是一個創舉而自詡。盧梭從年幼的天真善良,到備受粗暴對待心靈受扭曲而養成了說謊、偷懶、偷竊等惡習;由對人充滿信任重視,到受到包括朋友在內的種種中傷、嫉妒和背叛而變得神經質,充滿猜疑;從對於自然滿是憐愛,到因為身心受到種種不幸創傷而疲於奔命,無暇顧及自然之美;由經過艱辛努力成為著名的作家、思想家,到受守舊勢力迫害使《愛彌兒》、《新愛洛依絲》作品被焚、被禁,乃至人身安全受到死亡威脅;從對於自己祖國情深意切,到由於思想上的民主、進步主張而飽受包括祖國在內的歐洲多國的驅逐、拒絕乃至通緝,盧梭的一生就是一個令人震驚的人性被扼殺史。

《懺悔錄》在結束時也象開始時一樣,有一段真誠的告白:我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有人知道有些事情和我剛才所敘述的相反,哪怕那些事情經過了一千次證明,他所知道的也只是謊言和欺騙。如果他不肯在我在世的時候和我一起深究並查明這些事實,他就是不愛正義,不愛真理。我呢,我高聲地、無畏地聲明:將來任何人,即使沒有讀過我的作品,但能在用他自己的眼睛考查一下我的天性、操守、志趣、愛好、習慣以後,如果還相信我是個壞人,那麼他自己就是一個理應掐死的壞人……


盧梭和《懺悔錄》

盧梭與《懺悔錄》

歷史是現在和未來的預演,瞭解歷史和歷史人物就能擁有更好的現在和未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