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這是金陵十二釵中李紈的判詞。

李紈,榮國府大少爺賈珠的妻子。受傳統禮教長大的她,在丈夫死後,真正做到了三從——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帶著孩子賈蘭,住在大觀園裡的稻香村,日子過得簡單、樸素。從表面看,李紈心如槁木,不問世事。可事實呢?她的內心不是一潭死水,她的心中同樣燃燒著對生命的渴望。她壓抑著自己的內心,為的是在這個壓抑的榮國府活下去。

但,她恰恰是這複雜紛擾的園子裡,甚至整個《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的人。


李紈,《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

01 大觀園外,她是躲在繁華背後的隱形人

李紈,大概是大觀園中存在感最低的女人。她就像一個隱形人,你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不見她的容貌,連她穿什麼樣的衣服也不知道。

她的第一次出場,是在第三回,黛玉進府時。那時,家中的姐妹都來了:

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閤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

王熙鳳更是先聲奪人:

一語未了,只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王夫人、邢夫人,就連丫鬟嬤嬤,也佔了一定的筆墨,唯有李紈,她只出現在賈母的一句話中:“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

賈珠,賈寶玉的哥哥,榮國府的長孫,能嫁給這樣的人,命該有多好。可惜,沒多久賈珠就死了,李紈守了寡。那時,她才二十歲,盛開的生命之花戛然而止。從此,她便將自己隱藏起來, 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育膝下子。

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

在賈母眼中,李紈是標準的節婦,是婦德婦功的化身。她每日裡不施脂粉,尤氏偶爾一次去她房裡洗臉梳妝,竟連一點胭脂都找不到,最後只得借丫鬟的用。她實際上比其他姐妹大不了多少,但是心境卻像是隔了整整一代。她很清楚自己的寡婦身份,深受三從四德的束縛,她收起一身的才華,甘願成為一個躲在繁華背後的隱形人。


李紈,《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

02 大觀園內,她是任性放肆的大奶奶

其實在內心深處,李紈並非“心如槁木”,她對生活充滿著熱情,充滿著渴望。她內心的那一團火從搬進大觀園開始燃燒。她的才能也從那時起充分展現。

進入大觀園後,李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辦詩社。她以大嫂嫂的身份將姐妹們聚集起來,成立詩社,自認為社長。辦詩社,就需要經費,經費從哪裡來?問王熙鳳要。這裡,李紈充分展示出自己的能力。

她邀請王熙鳳擔任監社御史,好解決經費問題。她為了能從王熙鳳那裡拿到錢,展現了非一般的口才,一口氣送給王熙鳳"無賴泥腿市儈""下作貧嘴惡舌""黃湯灌狗肚""狗長尾巴尖""潑皮破落戶""楚霸王"的系列雅號,"恨不得將萬句話來併成一句,說死那人", 說得王熙鳳不得不拿出錢來。

這是李紈第一次展現自己的口才。而後,在詩社的活動中,她進一步展現出自己的文學才華。

大觀園詩社的第一次詩會是在李紈的提議下以白海棠為題詠對象的,蘆雪庭擁爐作詩也是李紈提出來的,詩社裡眾姐妹的詩最終是由李紈來判定高下的。賈寶玉對李紈評詩稱讚有加,說她"善看,又最公道",就連詩歌造詣最深的林黛玉和薛寶釵都首肯李紈的評詩。可見,李紈的文學才華不亞於眾姐妹之下,只是平時礙著身份故意藏拙罷了。

從進大觀園之後,尤其是建立詩社之後,李紈完全變了一個人,我們經常可以看見她的笑容,聽見她的笑聲。她既寫詩,又評詩,活躍異常。

與眾姐妹在一起時,沒了禮法的束縛,李紈便顯得格外活潑,亦不乏幽默。如第六十三回寶玉過生日,到了晚間,大觀園群芳開夜宴,黛玉說:“你們日日說人家夜飲聚賭,今日我們自己也如此。以後怎麼說人?”李紈笑道:"有何妨礙?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並不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不僅如此,她還和湘雲、香菱等三四人,強死強活地灌探春喝酒。這時的李紈已忘記了自己的寡婦身份,忘記了那束人的禮教,於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青春女性形象便展現在我們眼前。

大觀園外的李紈被禮法束縛了個性,使她不得不在禮法的夾縫下生存。但遠離了世俗牢籠,在大觀園相對純淨的女兒理想王國裡,李紈便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李紈,《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

03 明哲保身,在夾縫中求生存

李紈和兒子賈蘭在大觀園裡的處境,是非常邊緣化的。老祖宗口口聲聲說她可憐,但只是保證她該有的尊嚴與利益,並不見發自內心的疼愛;婆婆王夫人本來就不苟言笑,她所有的笑容都給了自小寵愛的寶玉;至於賈赦賈政之流,更不會關心這個兒媳婦。在府裡,丫鬟婆子們個個都是拜高踩低的,對於這個沒有後臺的大奶奶並不會發自內心的尊敬。在這樣的環境中,李紈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出頭露面,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起詩社,最早是李紈提出來的:

一語未了,李紈也來了,進門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詩社,我自舉我掌壇。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會作詩,瞎亂些什麼,因而也忘了,就沒有說。既是三妹妹高興,我就幫你作興起來。”

早在半年前,李紈便有了起詩社的想法,但她沒有去操作她的創意。等到探春發出帖子,邀集眾人創辦詩社時,她立刻趕到探春那兒,並採取一系列行動來支持探春,支持詩社。李紈並不與探春爭功,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能挑頭搞活動,她只能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現。

鳳姐因小月久病,家政失衡,王夫人派李紈打理家中事務,又命探春、寶釵合同李紈裁處。探春原是協助李紈的,可在這幾個月中,主事的一直都是探春。幾件大事小事盡顯探春的才幹,風頭早蓋過了李紈。

是李紈沒有能力嗎?其實並不是,當探春說“可惜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時,李紈說:

“蘅蕪院裡更厲害!如今香料鋪並大市大廟賣的各種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處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說別的,單隻說春夏天一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還有籬笆上的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藤,單這沒要緊的花草幹了,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幾個錢。”

一席話使探春茅塞頓開,一席話更充分證明李紈之才幹不在探春之下。

李紈凡事都讓探春出頭,自己躲在背後,這並非是探春喧賓奪主,而是李紈的明哲保身之舉。因為李紈知道,整個家族之中,鳳姐的位置是風口浪尖,是"鍋裡鬥"的焦點,主子與主子之間的矛盾,奴才與奴才之間的矛盾,主子與奴才之間的矛盾,全都集中在這裡,弄不好就會翻船。鳳姐如此聰明,如此厲害,依然時常被詬病,更何況她一個寡婦!所以,要想在榮國府生存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收起所有的鋒芒,讓別人忘記自己,讓自己活得像個隱形人。

李紈不出頭露面,並不影響她的形象,相反,倒提高了她的聲譽。在下人的心目中,她心善面軟,是一個活菩薩。在眾小姑子眼裡,她是一個作詩吃酒能和大家玩到一塊去的大姐姐,一個隨和的好嫂子。在賈母眼裡,她"帶著蘭兒靜靜地過日子",是一個好孫子媳婦。賈母除了認為她好,還覺得她"寡婦失業的"可憐,平時領的月錢,讓她跟自己一樣多,年終分年例,也讓她拿最高的,此外,還給她園子讓她收租子。所以,李紈雖然寡婦失業的,但她的日子並不難過。那是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是《紅樓夢》裡活得最明白的人。


李紈,《紅樓夢》中活得最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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