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確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思想騙局

“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確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思想騙局

文 | 張舒傑


“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確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思想騙局


近日,著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再次進入公共視野。近五十年來,對這場所謂的思想實驗的質疑,始終未曾停止。比如質疑這場實驗樣本量過小、研究報告發表在非同行審議的期刊、研究人員曾深度介入實驗等等(言九林,《著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真實一場騙局嗎?》)。但對實驗結果所揭示的“惡劣的系統與環境產生的毒害,可以讓好人們做出有違本性的病態行為”,善惡之間的界限並非牢不可破,而是相當脆弱的結論,似未有質疑。我的看法是“斯坦福監獄實驗”究其實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而破解這場騙局的源代碼恰恰隱藏在津巴多精心設計的結論之中:第一、好人們會因為外界環境的影響做出有違本性的病態行為;第二、善惡之間的邊界其實相當脆弱。


格勞孔的“呂底亞魔戒實驗”


儘管被套上了各類神聖光環、現代光環,但“斯坦福監獄實驗”本身並不是一場多麼高大上的思想實驗。早在兩千多年的古希臘,就有人提出了所謂“好人受到惡劣外界環境影響,會做出有違本性病態行為”的思想,這就是格勞孔在柏拉圖《理想國》第二章中所述著名的呂底亞魔戒故事。為敘述便利,我暫稱其為“呂底亞魔戒實驗”。

在《理想國》第二章中為了發現正義,柏拉圖和他的弟子們展開一場漫長的尋找正義之旅。在這場結構宏大的思想實驗中,格勞孔的職責之一,就是讓自己站在鄙視正義之人的立場上發表演說,模擬各種極端的狀況來論證非正義者的生活好於正義者的生活,“呂底斯魔戒實驗”即出自格勞孔的第二論證:“沒有能力幹非正義之事的人才鼓吹實施正義”(《理想國》王楊譯本,P398)。

格勞孔認為人們推崇正義不是因為正義本身有多好,而只是因為竊國者侯,竊鉤者誅。普通人太孱弱以至於他們在行不義時無法逃脫懲罰。那些行正義之事的人並非心甘情願,只要把權力交到那些弱者的手中,勾起心中他們的貪慾,他們一樣會行不義之事。隨後格勞孔說出了這個呂底亞魔戒故事:

傳說居蓋斯原來是為呂底亞統治者服務的牧羊人。某日暴風驟雨,一場地震在地上撕開了一個口子,在他放羊指出出現了一個大裂口。看到這裡,他心中充滿了驚奇,下至地下。除了我們所知的神奇之物外,他還看到一匹空心的銅馬,馬上有窗眼,他從窗眼窺探,看到了一具屍體,似乎比凡人更高大,屍體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個金戒指戴在手指上。他取走了截至,從裂縫中走出來。他戴著戒指出席往常的月會,向國王報告牲口的情況。當他坐在他人中間,碰巧將戒指的正面轉向自己。剎那間,他就在身邊的人面前消失了,人們只顧著交談,就好像他已經走了。他感到十分神奇,又摸了一把戒指,把戒指正面向外扭了一下,他又出現了。所以他又實驗了一下來測試戒指是否真具有這樣的權力,他做到了。如果他把戒指向內轉,他就隱形;如果他把戒指向外轉,他就現形。當他意識到這點後,他馬上安排自己成為了向國外報告的信使。當他到了那裡後,他引誘了國王的妻子,在她的幫助下殺死了國王,奪取了王權。

格勞孔的目的非常簡單,他試圖用這個心理實驗證明善惡邊界的模糊性:即使設立兩個對照組,將正義一方與不正義一方分開,把他們至於相同的道德困境之下,他們一樣會殊途同歸,同樣犯下這個不正義之行。

格勞孔的這個論證事實上破綻百出,他在論證過程中悄悄塞進了一個“人性本惡”的假設,既假設人性本惡,只要環境能夠把人心中的魔鬼勾出來,他就會犯下各類不義之行,要麼殺死國王、要麼虐殺囚徒。而要破除“呂底亞魔戒實驗”中的邏輯謬誤非常簡單,我們只需證明人性本不惡,正義之人根本就不會成為這場實驗的對象,那些犯下諸如此類不義之行的人根本就不是善人,而是被刻意篩選過的“惡的選民”。畢竟,那些一見空子就鑽(看見一個地縫),一見無主之物即拿(盜死人之墓),哪怕為此突破道德底線(降至地下世界)都在所不辭之人,哪怕他們有一個弱者身份護體,無論如何都算不得正義之人。關於這一點,柏拉圖在第十章中其實已有因應:

人一旦擁有了正義的靈魂,不管他有無“人們的監視”、不管它是否能獲得獎賞或美好的名聲,它都會自覺地去做正義之事。因為對於靈魂來說,正義本身就是最美好的回報,是勝過一切的獎賞和榮譽。

“斯坦福監獄實驗”也好,“呂底亞魔戒實驗”也罷,本質上只是一隻道德之甕,只可能吸引那些在道德上有缺陷的人,或者急需錢來傍身之人去鑽。這一點,津巴多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我們看到,他在《路西法效應》中急不可耐地宣稱自己選擇的人似乎是善良之人:

經過事先挑選,我們的受試者普遍代表了中產階級、受教育的年輕人,他們是學生的同質團體,有許多相似的地方,藉著隨機分派,將他們分為‘獄警’‘犯人’兩個角色,但事實上這些人不但可以比對,而且隨時可以互換角色。犯人並不一定比獄警兇殘邪惡、充滿敵意,獄警也不一定是強烈尋求權力的權威者。……兩個星期後,這些年輕人是否還是難以辨別?他們的角色會不會改變他們的人格?

津巴多的辯白其實是蒼白無力的。中產階級充其量只代表了一個人的經濟實力;受教育(理性德性)並不能用來反證一個人有與之相對應的道德德性,哪怕這個人畢業於斯坦福;至於“學生的同質團體”更是暴露出津巴多這場思想實驗中濃重的人口篩查痕跡,如其自述“經過事先挑選”。實在有太多學生為了拿到一個好成績,或者希冀名教授的推薦信來陪這位監獄狂人玩一場賊喊捉賊的遊戲。

最後,從邏輯謬誤上看,津巴多實際上操弄得是一種循環論證的把戲。他和格勞孔一樣在實驗中先塞進一個“人性本惡”的假設,預先判定“好人們”會在惡劣的環境下做出有違本性的病態行為,然後再用實驗證明“人性本惡”。之所以津巴多的套路不易被識別,誠如我開頭所言,實在是因為這場實驗被包裹在太多讓人暈眩的光環:先入為主的名校夢、美國夢,基於監獄環境下的暴力設定、血腥場景,都飾演了矇蔽普通人靈魂之窗的障眼法角色。


善與惡的邊界並不脆弱


善與惡的邊界並不脆弱,在善與惡之間實際具有巨大的鴻溝。亞里士多德在《倫理學》中嘗試給出了善與惡的光譜。他將好品質分為:神性、善、自制,而將壞品質分為:不自制、惡、獸性。在這條善與惡的光譜之上,神性表徵極致德性,也就是無窮善,獸性則是極致惡的代表,是無窮惡。善居於神性與自制的的中間,是人可以達到的良好心態,是一種出類拔萃之善,惡則是出類拔萃之惡。最後剩下的自制與不自制,實際上表徵的是某種平庸之善與平庸之惡。

亞里士多德從道德寬容角度出發,認為平庸之惡某種程度上甚至算不得一種惡,以此推演,平庸之善也算不得一種善,而只是不作惡。從這六類品質的對應者來看,神性對應聖人、善對應君子,平庸之善則對應具有一定自制力的普通人,平庸之惡則對應不具有自制力的普通人。當日津巴多所謂“中產階級、受教育的年輕人,他們是學生的同質團體”其實針對的恰恰只是這類具有一定自制力的普通人,他們與君子之間差別有二:第一、君子的言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第二、君子不會擁有卑微的慾望,而普通人仍然會保留這樣的惡趣味,即使他們並不輕易顯現:

有些志願者被隨機指定扮演獄警角色後,很快便開始濫用新取得的權力,他們殘酷成性,日夜無休地貶低、鄙視、傷害‘囚犯’。……其他獄警雖然並未有虐待傾向,但是顯得冷酷、苛求,對於受難同胞們的處境極少流露出同情。

某種程度上,津巴多是正確的。正如他在這場思想實驗中所揭示的那樣:要讓一個普通人變成一個惡的幫兇其實並不困難,因為平庸之善與平庸之惡的邊界是模糊的。但津巴多所沒有說的是,要讓真正的出類拔萃之善變成出類拔萃之惡是困難的,要讓極致之善變成極致之惡更是難上加難。在亞里士多德這個關於善惡的“六分法”中,善與惡之間至少相隔了一個平庸之善到平庸之惡的距離。這恰恰是柏拉圖所試圖告訴人們的真理:

一個有著正義靈魂的人絕不會行不義之事,那些行不義之事之人(不論有怎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根本不是正義之人。

一個有著自由意志的高貴靈魂,一個君子,絕對不會聽憑津巴多的擺佈,這些人早在實驗開始之前就被津巴多刻意的人口篩查過濾掉了,剩下的只可能是他口中出身“中產階級、受教育的年輕人,他們是學生的同質團體”這樣普通美國人的奮鬥模板。人的意圖是津巴多在這場鬧劇中竭力迴避的事物,也是他在這場實驗中總是希望通過人為干預刻意壓制下去的“微暗之火”。

津巴多當日所為,操弄得其實是與漢娜阿倫特當年在耶路撒冷一樣的套路。利用公眾對西方政治與哲學理論相對陌生的缺陷,把某些古已有之的思想包裝成駭人聽聞的概念,用平庸之惡或者平庸至善,去掩蓋真正的出類拔萃之善與出類拔萃之惡。漢娜阿倫特是用平庸之惡來掩蓋出類拔萃之惡,偷換掉它的概念。津則是反其道而為之,用平庸之善這種也許連善都談不上的東西去替換真正的善,然後指著那些生活中的普通人說:他們就是好人,就是善人,只是被“

惡劣的系統與環境產生的毒害”

偽儒、劣儒們的玩法還真是出奇得一致。


“斯坦福監獄實驗”只是左翼運動的結果


“斯坦福監獄實驗”本無足輕重,真正值得一提得是這場思想實驗背後的時代洪流,也就是二戰之後歐洲左翼勢力大量進入西方大學校園的歷史。馬爾庫塞、布迪厄、福柯這些接受過良好西方哲學訓練的哲學家、社會學家們,在歐洲左翼的社會運動中,研製出一顆顆射向萬惡的資本主義的炮彈,發明出諸如“單向度的人”、“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環形監獄”的概念,來論證資本主義世界藉由各類資本、權力、庸俗的藝術對人類社會無孔不入的滲透和控制。左翼旗手們非常善於使用各類新鮮的概念,藉由讓人血脈噴張的內容,給普通受眾帶來極大的感官刺激,以進行意識形態的輸出。誕生於1971年的這場思想實驗,恰恰處於左翼在60年代晚期70年代前期的黃金期(巴黎於1968年爆發五月風暴)。

在1971年這場血腥的監獄實驗結束不久,福柯即於1974年出版《規訓與懲罰》,描述了權力在近代社會中的變體 —— 一種干預、訓練和監視肉體的技術,而最能體現此種權力運作機制的無獨有偶恰好是邊沁的“環形監獄”。福柯所試圖解構的對象則是整個西方哲學的道德根基,柏拉圖在《高爾基亞》篇中所闡述的“規訓與懲罰”的概念。在蘇格拉底看來到底“一個做錯事的人到底是接受懲罰更糟糕,還是不接受懲罰更糟糕。”,那麼顯然沒有比不接受懲罰更糟糕了。因為當人類的財產、身體、靈魂狀況處於一種腐敗狀態之時,就分別產生貧窮、疾病與不正義。而要治病救人,驅趕身體層面的疾病與靈魂層面的不正義,唯一的手段就是懲罰,“被規訓之人在接受懲罰之時就是在被執行正義”。這些受到懲罰之人恰恰在被善所感化,這樣當他被規訓之時,他的靈魂也就經歷了改善與淨化。

福柯則試圖證明,身體的疾病乃至靈魂的不正義一點都不重要。規訓與懲罰其本質就是錯的,是權力藉以干預人、訓練人、監視人,乃至於奴役人的工具。最低限度的暴力是一種惡,不是暴力的暴力也是一種惡,我說是惡就是惡。

某種意義上,“斯坦佛監獄實驗”像極了福柯“ 全景敞視監獄”理論的現實證明,儘管並沒有證據證明津巴多與福柯之間曾有過哪些可能的交集。他們在各自的思想實驗中都達到了彼此希望達到的效果 —— 犯人在監獄被懲罰從來不是犯人的問題,而是作為權力象徵的獄卒(哪怕是角色扮演)受到權力唆使的結果,是人的異化的產物。“好人們”一旦受到權力的驅使,就會展現出“平庸之惡”,“對於受難同胞們的處境極少流露出同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