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陸建非
曾任上海師範大學黨委書記。現任上海師範大學天華學院黨委書記。英語語言文學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現代英語語法、跨文化交際學等。
在這場對抗新冠肺炎的人民戰爭中，數以萬計的普通中國人不懼風險，馳援湖北，從漠河到紅河，從延邊到喀什，縱橫萬里國土，極邊天涯海角，醫護人員和志願服務人員在向武漢集結。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普通人。當遭遇天災、疫情，我們期待英雄現身，挽救人類。這些在危難之中閃閃發光的普通人，公眾和媒體稱其為“逆行者”。
黑龍江省漠河市馳援湖北省孝感市醫護人員參加出發前的培訓 圖｜中國漠河公號
我初次聽聞“逆行者”之說，是2015年8月12日的天津濱海新區危險品倉庫爆炸事故，所有人往外跑，而消防員在第一時間冒著險情逆行進入火場……最終他們用血肉之軀攻克了火魔。為向消防官兵致敬，有網友于當年8月13日創作了一幅漫畫，題為“世界上最帥的逆行”，感動無數人也感動了我。倖存的和犧牲的消防員也因而被稱作“世界上最帥的逆行者”。
位於河北冀州的《大禹治水》雕塑。古時，水災被稱為“水逆”
在上述語境中，人們不難理解“逆行者”的準確含義。
當然，中文“逆行”的首項釋義是“朝著與規定方向相反的方向行進”，在諸多場合也可表達“反叛、叛逆”之義。
在古文中也有指“水災”“逆行之臣”或“背君而行”的案例。例如“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孟子·滕文公下）。又如“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矣”（史記·秦始皇本紀）。再如“民將不從君令為逆行也”（漢書·五行志中之下）。
就跨文化理解的角度而言，“逆行者”一詞英譯時絕對不能“硬譯”。筆者曾看到“retrograder”、“contrarian（也可作形容詞）”的譯例，甚至生造出“backwalker”這個詞。這些英語單詞多多少少都含有“倒行、倒退、退化、反常、逆向思維、違背常理或民意”的意思。例如：He is by nature a contrarian. (他本質上就是個叛逆的人。) 又如：And does it really matter that such an isolated and impoverished contrarian keeps breaking all the anti-nuclear rules?（這樣一位孤立而又赤貧的逆天行道者，不斷衝破反核武規則還會有什麼顧忌呢？）
因此，脫離語境，對應漢語詞語實施簡單直譯，英語受眾極易產生誤解。筆者看到“the most beautiful retrograder”的譯例，生搬硬套，莫名其妙！
衝上抗疫前線的醫護人員，被稱為“最美逆行者”，可這個詞該怎麼翻譯呢？
何為“逆行者”？我們常把不走尋常路的人叫逆行人。把人換成“者”之後，便有一副“俠義”人士的面容感覺, 即標誌化了，比如正義者、潛行者、復仇者等，聽起來有點神秘色彩，甚至有超常、超能之感。
有鑑於此，翻譯“逆行者”不僅要考慮字詞的相互對應，更需觀照它作為漢語流行詞所含有的特殊意蘊，所以，關於“逆行者”的釋義，應是一個群體由於職責和信念所繫，在發生危險時不顧個人安危，反而迎著危險向人流相反的方向行進去拯救他人生命和財產的人。英語的對應詞可選擇counter和march。
空軍航空兵運輸軍隊醫護人員迎著危險馳援武漢
根據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韋氏詞典》），counter作為形容詞的意義是“marked by or tending toward or in an opposite direction or effect”（方向或效果相反的）；作為前綴的意義是contrary ；opposite（相反；反向）。march作為動詞的意義是to move along steadily usually with a rhythmic stride and in step with others（步調一致地行進）。counter表示方向的相反，如counterclockwise（逆時針方向）。march可用作動詞或名詞，常用於表示軍隊或團體的行進或行軍。這兩個詞可搭配為詞組counter march，也可作為合成詞countermarch，即“逆行”。
那麼，如何切換“逆行者”的“者”呢？由於march加後綴er不能表示行者的意義，故需另加一個表示“者”的詞，person或people比較適合。綜上，“逆行者”可譯成countermarch person（單數）或countermarch people （複數），countermarching person/people（進行時）。“最帥逆行者”可譯為the smartest countermarching people，“最美逆行者”譯成the most beautiful countermarching people。
上海援鄂醫療隊
與此同時，筆者也留意到國內外英語媒體有關“逆行者”的一些譯例，如有報道將其翻譯為“不同於平民跑的方向，一頭衝往災害的英雄”，或者“逆向奔跑的最美麗的人”。例如Shanghai Daily (上海日報）有一編者按的譯例為：Editor's note: Many Shanghai medical workers are already in or on their way to support Wuhan, a city now severely stricken by the novel coronavirus outbreak. They are called "the most beautiful people who are going in the reverse direction than most others"by the public. They are combating the new epidemic on the frontline to protect people in the nation. Some of them shared their work experience in Wuhan with Shanghai Daily.（編者按：許多上海醫護工作者已經在支援武漢的路上，現在該城是新冠病毒暴發的重災區。公眾稱他們為“最美麗的逆行者”。他們正在前線奮力抗擊新冠病毒流行病，保護中國的民眾。他們中一些人與上海日報分享了工作經歷。）
China Daily (中國日報）的譯例是：The Bravest is a movie that salutes the heroes who rushed headfirst into the disaster, unlike civilians who ran the other way. If you want to know more about firefighters' jobs and lives, it's the film for you this summer.（如果你想更多地瞭解消防隊員的工作和生活，這部向最美的“逆行者”致敬的影片，這個暑假不應在大屏幕上錯過。）
以上兩例都用了一兩句話來解釋，而不是嚴格對應切換中文的“逆行者”。可見，通過“意譯”更能“達意”。
王毅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
中國外交部部長王毅在第56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中也提到了“逆行者”。他說：“科技人員不眠不休投入工作，不到7天就成功分離病毒毒株並研製出檢測試劑。一百多支醫療隊、兩萬多名醫護人員從全國各地向湖北重災區集結，被譽為當代‘最美逆行者’。所有醫護人員以高度的職業素養，夜以繼日奮鬥在救治一線，冒著被感染的危險拯救病人的生命，透支自己的健康，守護他人的安寧。”新華社的譯文是：Scientists and researchers, who have been working day and night, isolated the first virus strain and developed the test reagent in less than seven days. Hailed as heroes in harm's way , over 20,000 healthcare workers in 100 plus medical teams converged in Hubei, the hardest hit province, from across the nation to support epidemic control. Exemplifying professional dedication, all medical workers are saving and protecting lives around the clock despite the risk of infection and exhaustion from overwork．其中的“最美逆行者”被意譯為“Hailed as heroes in harm's way”，即“被譽為身處險境的英雄”。
中國日報還有一條新聞報道的題目為“Novel heroes”：Female driver helps ferry medics in Wuhan ——記者講了一個女駕駛員在武漢如何免費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的感人事蹟。編輯巧妙地用了novel這個形容詞來描繪hero，應時應景，非常搶眼，因為新冠病毒的“新”譯成英語不是用通常的“new”，而是用“novel”，義為“新奇的、與眾不同的”。novel hero (與眾不同的英雄）不就是巧妙且準確指代了新冠病毒肆虐時期的“逆行者”！
——原標題《“逆行者”如何切換成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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