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我在後巷的四五種聲音中醒來,窗臺的防護欄被撞出了兩粒“哐當”,膽大的麻雀,以為我不在,飛到窗臺屙屎。它們常常悄無聲息而又利索地留下罪證。蠢笨的,不小心鬧出動靜,常常才翹起屁股,就被我的眼睛抓獲,這群小機靈鬼做賊心虛,逃之夭夭。

後巷有人接水洗衣,水響嘩嘩;有人在日光下攀講,嗓門忽重忽輕,忽老忽厲;還有無所事事溜達的黑白兩隻狗,偶爾淒厲地叫一句。白色那隻,紅眼,踩壞了母親栽在門口的大白菜,隔兩天,又踩壞了幾棵新長的包菜,被罵了好幾次,不長記性。黑色那隻,曾抬起一隻腳,打算在父親栽的鐵樹旁尿一泡,被我看見了,我叫開它。它怯生生盯著我,我怯生生看著它,它猜我往左走,我猜它往右走,我倆均朝對方邁了一步,又迅速退回來。僵持不下,索性,我不動了,它提溜黑眼球狐疑地再看我一眼,猛一用勁,溜之大吉。此刻的兩隻狗,準趴在能望見絲瓜生長的碎石堆上,一副“好狗”的模樣,懶懶地曬著還沒溫起來的日頭。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又有人來了,聽腳步聲該是提水的。停水的日子,就在村人以為要過去的時候,從秋天準時抵達。母親講:“太怕了,好像又回到過去苦的時候。”提水人的兩個水桶撞在一起又迅速分開,就像我和黑狗的對沖。氣力大的鄉人,能將兩桶水提到六樓。母親講:“去年這時候也停水,看起來同今年變化不大,但你媽媽卻變了,去年能提兩桶水,今年一桶提上樓,人就軟了。”實在提不動水的人家,只得仰仗抽水機,晚上十點或凌晨二三點,抽水機的“突突突”聲,跟“突突突”的榨番薯聲太像了,一次又一次將父親或母親的夢弄碎又粘合。

水塔的出水量小,來提水的人,都得等上一段時間,於是,攀講的聲音多了起來。我拉長耳朵,想聽聽後巷的話題扯到哪兒了。對,絲瓜,又扯到父親栽的絲瓜上了。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攀附牆面生長的絲瓜,同爬山虎似的,牢牢將命脈扎入磚牆,越長越瘋,成了一道奇景。等水人,只需抬眼,就能看見。父親給它們搭好了木架,絲瓜藤沒看上,非要扒著牆。長得最用力的絲瓜藤,已經爬上了三層樓。藤上掛了七八個可食用的大絲瓜,還有三四個小絲瓜靜候成長,五六朵小黃花躍躍欲試。這些不守規矩的絲瓜,引來了看客。

“絲瓜還能爬牆,第一次見啊!”

“是啊!你看上面掛了多少絲瓜!”

“再長就到廚房了,每天現摘現炒,夠鮮的。”

“這絲瓜真是怪瓜,我看呀,不打霜,能長到明年去。”

“可沒見過這樣的瓜,哈哈哈哈!”

我曾問過父親,絲瓜藤比絲瓜可細多了,它是如何抓住牆面,並能承受住十幾二十個絲瓜的重量,甚至有時,不食人間煙火的麻雀還要飛到絲瓜藤站上片刻?父親講:“絲瓜藤上有螺絲釘呢,能鑽到牆縫中,緊緊拴住,不讓自己掉落。”我半信半疑,父親卻只是笑笑:“不信啊,明天你去看看。”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許多光滑的絲瓜或長絲瓜 (絲瓜絲瓜 (L) m. 香椿) 掛在樹上

我從床上爬起時,後巷的聲音還如潮水般蔓延,絲瓜無疑是一朵巨大的浪花。每日,等水人的談資總有絲瓜,母親等水的時候,也同他們一道講絲瓜,母親口中的絲瓜好像不是我們家的,而就是絲瓜本身。

我走近那些絲瓜,見證了父親的“螺絲釘說”。絲瓜藤上細小又捲曲的觸鬚,果真像一顆顆螺絲釘似的,扎入磚牆的縫隙裡,一顆“螺絲釘”還不足以將絲瓜藤牽到高處,幾十根觸鬚,從下到上,團結一致,助力絲瓜藤向上再向上。越往上,生命力越叫人驚歎,這樣的絲瓜,不僅給看客帶來了視覺衝擊,更為自己贏得了做為一株絲瓜的尊嚴。

有鄉人提水前還想不出中午做個什麼湯,等水時,瞧見了絲瓜,靈光一閃。母親不吝嗇,讓他自己想辦法摘了就成。鄉人看著瘋瓜,除了將絲瓜藤從牆上狠狠扯到地面,還想不出其他法子。他注意到了已經被我父親扯落的兩根絲瓜藤,枯萎並遭日頭曬乾。他又凝神盯住高處的絲瓜,多子多福,他無奈地搖晃著一顆四十多歲的腦袋講:“這絲瓜成精了,咱看看就行,嘴饞啊,沒辦法!”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母親早早帶了外甥小北去後巷一道提水,小北挨著外婆對鄉人講:“我爸爸有神器,可以摘絲瓜的。”他稚嫩的聲音,從後巷竄到三樓,滑向我的耳朵。母親回家拿“神器”去討摘這些絲瓜了。

神器是一把摘果剪,適用於摘高處的果子或修剪高枝,前不久,小北父親將其帶回了家。母親站在一把老舊的木梯上,這木梯,在絲瓜沒上牆之前,簡直一無是處,絲瓜成全了它,不至於當了廢柴。但凡絲瓜長熟可摘的時候,母親總要上下木梯。今日,高處的絲瓜再一次迎來了母親的摘果剪。就在一個絲瓜被夾住,要脫離它的母體時,木梯對我母親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它晃動了,好似幫助絲瓜報復母親似的。母親的身子往後仰去,幸虧反應快,否則將如同被扯落的枯萎的絲瓜藤。

母親幾乎是顫抖地爬下木梯,她望了一眼,並推測剛剛若摔了下來,可能落在哪。她的腳瞬間癱軟了,無數的雞皮疙瘩,就在那一眼中,佈滿周身。要是摔下去了,恰好正對著幾根尖利的竹竿……母親對絲瓜有了恨意,可那些不斷向上長的絲瓜,又孕育了幾十個小絲瓜,母親不忍心將它們從牆上拽下來。她只得鼓足勇氣,一口氣摘了七八個。母親的身影叫長密的淮山擋住了,後巷觀望的人只看到高處的摘果剪讓絲瓜與藤分離,而沒有看到母親剛剛經歷的驚險一幕。當人人“見者有份”時,他們從誇絲瓜,轉向誇神器及用神器摘絲瓜的母親。

瘋狂上牆的絲瓜,差點傷害了我的母親

母親推開絲瓜的表皮,看似幾乎完美的絲瓜,內裡卻生了黑塊。今日摘回的絲瓜,幾乎一半都有此症狀,母親擔憂起送鄉人的那些絲瓜,要真壞了,明日還得摘些給他們。

晚間,母親將今日之事講予父親,父親聽後,火氣生騰,“可惜絲瓜幹嘛,人要是摔了,不值!明天就把它扯了。”母親趕忙接上話頭,勸父親道:“扯了才真可惜,你看最高那根,上面掛了起碼十個沒長大的絲瓜,還是等等它們,大家都說這瓜做湯甜呢!”

第二日,絲瓜仍在牆面上瘋爬,最高處又開出了四五朵小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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