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為魂、以書為骨,我為範曾書畫藝術說句公道話

楊西|撰文

我與範曾先生在八十年代初曾有過幾次接觸,那是他在中央工藝美院當副教授的時候,之後的三十多年未曾走動,談不上交情和朋友。

近些年來,屢屢看到媒體上的一些文章,對範曾的藝術、人品及社會活動進行評論和指責。有的翻弄陳年舊帳,有的熱衷於蜚短流長,甚至有許多過激的字眼,這種現象實在讓人費解。

古人說:“金無赤足,人無完人”。範曾之所以成為範曾,也是從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一個人在他走過的行程中,免不了生病、摔跟斗,甚至走錯路,這是任何人也無法改變的人生規律。如果硬將範曾成長過程中的細節,與他今天的藝術成就捆綁在一起加以評論,甚至簡單地以“人品即藝品”一棒子打死,就未免有失公允,也難以讓人信服。

以詩為魂、以書為骨,我為範曾書畫藝術說句公道話

範 曾


範曾於1938年7月5日出生於江蘇南通,字十翼,號抱衝齋主人,自稱中國當代大儒、思想家、國學大師、書畫大師、文學家、詩人。現為北京大學中國畫法研究院院長、講席教授,中國藝術研究院終身研究員,南開大學、南通大學終身教授,已出版160餘種詩、書畫、哲學著作。

範曾還有一些國際頭銜和國際榮譽,如“英國格拉斯哥大學”、“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名譽文學博士,“2008法蘭西公民之星金質勳章”之類,我認為這些與藝術的本質無關就不一一羅列了。

1955年,範曾考入南開大學歷史系,1957年轉入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半年後轉入中國畫系,受教於蔣兆和、劉凌淪先生。1962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被分配在中國歷史博物館工作。

範曾畢業後致力於書畫藝術的實踐,如與沈從文先生一起編輯《中國曆代服飾資料》,參與《中國科學家人物造像》的創作,為中國歷史名人立傳等。

我認為首先讓範曾名聲大震的作品,是他那本《魯迅小說插圖集》。作為一個學習美術的人,誰都想一舉成名,範曾也不例外。他在一系列的藝術創作中,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和技巧,並結合自己的長處,選擇了為魯迅小說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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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小說插圖集》魯迅先生造像


古人說:“古之成大事者,須得天時、地利、人和”。1978年文藝創作的春天剛剛到來,藝術領域急需一批優秀的作品,以滿足大眾的需要,這是天時;北京是全國的首都,有登高一呼山鳴谷應之效,這是地利;魯迅是中國思想文化的脊樑,近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廣大民眾熱衷於學習魯迅的品格及精神,這是人和;可以說範曾選擇以魯迅小說插圖而創作,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也是他做事的精明之處。

果不其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範曾的《魯迅小說插圖集》,一經面市便被搶購一空,一版再版,他也因此名利雙收。

《魯迅小說插圖集》的成功,使他從中找到自己創作的方向,一些出版社也慕名向他約稿,使他成為一名連環畫創作者。要知道在那個年代,畫連環畫可是炙手可熱的行業,稿酬甲等每幅8元,乙等每幅6元,丙等每幅4元;一本連環畫一般都在200頁左右,由此算來,收入是基本工資的20倍還多。因為我也畫過連環畫,所以知道得較為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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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連環畫作品《野心家呂后》


歷來美術界有這樣一種傾向,很多人看不上連環畫作者,認為搞獨幅畫創作才叫藝術,實際上這是一種誤解。我國很多大家都是畫連環畫出身,如顧炳鑫、劉繼卣、王叔暉、劉旦宅、戴敦邦、董辰生、華三川、杜滋齡、施大畏、湯小銘、沈堯伊等。

連環畫的創作可以磨鍊畫家各種動態的造型能力,及各種景物的表現能力。一個連環畫家,必須根據原著改編文字腳本,然後再根據腳本來進行每一幅畫面的構圖;還須要設定腳本中每一個人物的造型,並且畫出的人物形象從各個角度看去都是同一個人,僅此一點,一般畫家是很難做到的。除此而外,畫家還需要對山川、樹木、房舍、車馬、槍械、日常生產生活用具方面都必須熟悉,做到隨手拈來,信手而用,這也是一般畫家所不可能做到的。由此可見,那些輕視連環畫創作的行為,不能不說是一種偏見。

範曾在連環畫的創作過程中,人物造型和情境設置兩方面的能力都得到磨鍊,其連環畫創作的代表作有《野心家呂后》、《永遠熱愛毛主席》及《李自成與張獻忠》等,為他日後的創作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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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連環畫作品《永遠熱愛毛主席》(與邊寶華共同創作)


範曾通過幾套連環畫的創作過程,積累了大量的素材,他對古代文人墨客的飲食起居、生活習性、服飾打扮爛熟於心,再加上連環畫創作中練就的線描技法,使他能恰到好處地表現李白、杜甫、李賀、蘇東坡、謝靈運、老子、農夫、牧童的形象。在那個藝術風格單一的年代,範曾的作品將人們的視角引向新文人畫的領域,業內人士紛紛效仿。畫古人成為一種時尚,如李俊琪的《歷代詩人圖》、馬振聲的《蒲松齡》,都產生於這個時期之後,範曾因此也成為這種畫風的引領者,贏得了廣大民眾的喜愛,範曾的名字也因此走進千家萬戶。

範曾的代表作《老子出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從《魯迅小說插圖集》中挑出來的。在前面的文字中,我已經說到,一個畫家在畫連環畫的時候,需要根據文字腳本來進行構思、構圖,其創作過程和獨幅畫創作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在畫幅的大小、用色用墨的分寸上略為不同罷了。範曾因為在插圖中,感到未能將老子道骨仙風的神態完全表現出來,所以將它回爐重煉、獨立為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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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作品《老子出關圖》


像《老子出關》這樣的例子,在範曾的作品中還有很多,如《八仙圖》、《風塵三俠》等等。如果因為這樣就簡單地說“範曾的畫是放大了的連環畫”,顯得有些幼稚,黃胄的作品很多來源於他的速寫,如《飼雞圖》、《海島女民兵》,是不是也可以說黃胄的畫是“速寫畫”?顯然不行!

一個畫家的代表作,往往都是經過長時間醞釀,筆耕墨田苦苦思索,嘔心瀝血才落紙成幅。無論它來源於連環畫創作的靈感觸動,還是來源於速寫瞬間激情的迸發,都是畫家藝術造詣與思想的結晶。這種現象在我國畫家沈堯伊的作品中也可找到,如油畫《革命理想高於天》、《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就是從他的連環畫《毛主席在長征途中》中提煉出來的。

所以將範曾的畫稱為連環畫翻版的說法,顯然有失偏頗,有一葉障目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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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伊連環畫作品《毛主席在長征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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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伊油畫作品《革命理想高於天》


範曾的另一幅代表作《步出廈門行》,取材於三國時代曹操登碣石山的故事。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烏桓得勝回師途中登碣石山(今山東省濱州市無棣縣),想到自己雄踞洛陽,手握雄兵百萬,一時詩興大發賦詩一首:

  •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範曾的這幅《步出廈門行》創作於1980年,97X180釐米,為了表現曹操得勝登臨的神態,他選擇了策馬而至,把畫面的主體安排在右邊的一塊巨石上,大量空間留在左邊,這樣的構圖有利於表現海的寬闊及登高遠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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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作品《步出廈門行》

畫面上,曹操身披紅色大氅、手勒韁繩,面對大海,閉目沉吟;巨石下濁浪排空、驚濤拍岸,海鷗成群結隊地在海面上翱翔,渲染了海的廣闊無垠;這裡雖沒有詩中的“樹木叢生,百草豐茂”,卻將詩人曹操內心的豪氣,與宇宙間那種浩瀚巧妙地融匯在一起。在秋風蕭瑟之中,大海洶湧澎湃、浩淼接天,巨石高聳挺拔,呈現出一派吞吐宇宙的博大氣象。這種氣象也正是曹操眼中之景與心中之情的交融,恰到好處地表現了曹操這位政治家、軍事家和詩人的遠大抱負和豪邁胸懷。

在這幅畫中,範曾以他嫻熟的白描手法,連勾帶擦,勾出人物及馬的動態,用筆提按靈動,使轉自如;人的鬚髮及馬的鬃毛均側鋒寫出,施以淡墨渲染,增強了筆墨的厚重感;人物面部他以淡赭石稍加石綠,既降低赭石的火氣,又增強了人物面部的滋潤。山頂巨石及海中礁石的用筆則粗獷、厚重,皴擦點厾,看似橫塗亂抹,卻極具法度,巧妙地表現了岩石的堅硬挺拔,與人物、白馬形成鮮明的對比。

為了使這幅作品成為他的精品,他在畫面上用自創的字體,書寫了曹操原詩,實踐了中國“書畫同源”的理論,使這幅作品書法與繪畫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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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在《步出廈門行》上書沁園春一首

範曾在繪畫上提倡“以詩為魂、以書為骨”,而有些人卻評論他的作品“千篇一律、筆墨單薄”,我認為這種說法過於偏執。《蔣兆和像》是範曾1979年為老師蔣兆和先生作的一幅肖像,作品中他並沒有因為要畫得像,而採用毛筆畫素描的辦法,仍然以白描手法,精準地勾勒出對象的形體、結構及五官特徵,有些地方施以淡墨稍加渲染。其衣服、褲子上的用線與臉部用線截然不同,領口用線細而靈活,這樣有利於表現衣領的挺潔;肩部、臂部用線細而有力、收放有度,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對象肩、胸、臂的結構關係;肘部及腿部用線急速粗獷、亦方亦圓,既有結構又有明暗,與上半身的用線形成鮮明的對比。

可以說範曾在這幅作品中,將中國畫家的線性意識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便不施色彩,也是一件白描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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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作品《弘一大師造像》

畫面中蔣兆和先生側目而視,雙目炯炯有神,清瘦的臉頰映射出文人特有的神采;右手曲肘於大腿上,一支大筆緊握手中,遷想妙得、凝眸而思。蔣兆和先生看了這幅作品,欣然題詩一首:

“餘畫人像過百千,未能一一傳其真。今君妙筆寫拙貌,人皆贊曰好精神。”在落款中他寫到:“畫像易而傳真難,真者人之神情特徵也,範曾老弟筆墨妙用,形具神豐,非一般肖像而言,乃成功之作,誌此數語為賀。己未年十月,兆和。”從大師蔣兆和先生的題詩、題字中不難看出,他對範曾為他畫的這幅肖像作品是滿意的,同時對自己能有這樣的學生而深感欣慰。

類似《蔣兆和像》這樣的肖像作品,範曾還創作了很多,如《周總理像》、《弘一大師像》、《杜甫像》、《吳玉如像》等,每一幅都將對象描繪得惟妙惟肖、傳神阿暏。由此可見,範曾的作品絕不是一句“千篇一律、筆墨單薄”就可帶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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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作品《周總理像》

範曾在繪畫創作中,追求詩的意境,讓人看他的畫如同讀一首詩、品一闕詞。就拿他的《老子出關》來說,有用筆嚴謹,緩緩而行,也有闊筆大寫,敞懷長嘯;有側身而坐,引目遠眺,也有一老一小,翻山越嶺。雖然都騎在牛背上,卻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意境。

下面這幅《老子出關》創作於1997年,177X95釐米,老子側坐在牛背上,袒襟露懷衣袂舞動,昂首挺胸長髯飄飄;他雙唇緊閉、凝視前方,目光中充滿對現實的不滿與憤慨,嚴肅的表情、堅毅的神態流露“此去途中多艱險,吾將奮勇把疾除”的博大襟懷。一名書童欣喜地緊跟身後,稚童的天真爛漫正好與老子面部表情的嚴肅形成對比,有力地增強了畫面的感染力和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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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作品《老子出關》

範曾博覽群書,深悟中國畫“書畫同源”之道。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寫到:“夫應物必在於象形,象形須全其骨氣。骨氣象形,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為了將他的書法與繪畫融為一體,他潛心研習歷代書家經典,先是歐、顏、柳、趙和二王,後專習郭沫若的字,他從郭沫若的字中學到其豪放的一面。宋代皇上宋徽宗為了將自己的花鳥畫與書法結合,創造了“瘦金體”,其起筆落筆都呈現出鳥的勾爪之狀,用筆瘦挺;撇捺則如同竹葉臨風,舒展飄逸。他將這種字題在自己的畫上,頓時感到畫面立刻精神起來,達到書與畫相映成趣的效果。

範曾從宋徽宗創“瘦金書”的過程,悟到創新的精髓,於是在郭體的基礎上吸取“瘦金書”硬挺的風骨,再結合繪畫用筆的提按與一波三折,創造了屬於自己的書體,這種字題在他的畫上,的確是書畫同輝相得益彰,成為“以詩為魂、以書為骨”的創新典範!

在這裡我不得不說,將範曾說成是不會寫字,寫得是“屎殼郎體”,甚至貶低其書法如賬房先生寫字的說法,未免過於淺薄。如果是這樣的話,宋徽宗的字也是不按傳統寫法書寫,也不能叫“瘦金體”,改叫“鳥爪體”更為形象,然而它偏偏歷經數代流傳了下來,我相信範曾的書法也會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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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瘦金書”作品

範曾先生從他成名之日起,就成為一個倍受爭議的人物,歸納起來,議論之人不外有三:

一、牆上蘆葦,風大跟風,雨下隨雨

國內藝術界有那麼一批人,平時不注重自己世界觀的改造及個人藝術修養的提高,整天像鄉野村婦一樣東遊西逛,打聽花邊新聞和小道消息,張三說範曾的畫是連環畫,他也跟著說是連環畫;王二說範曾的書法是“屎殼郎體”,他也跟著說“屎殼郎體”,人云亦云,完全沒有自己的的見解,只落得口頭痛快。

二、學識貧乏,良莠不分,指鹿為馬

經濟改革的浪潮,推動著社會向前發展,文化藝術也邁開嶄新的步伐。但是有那麼一部分人固步自封,不注重在專業領域的創新,不及時補充能量,但凡有新人、新作問世,他們就站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指鹿為馬,以顯示自己在行內的權威。對於範曾的作品,他們一時找不到好的詞彙,就以範曾從事過連環畫創作的經歷為由,簡單地將範曾的書法和繪畫歸結為“連環畫”和“屎殼郎體”。

三、嫉賢妒能,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這些年新聞媒體上發表的文章,對於範曾的議論,大多數都是陳年舊事,或者發端於陳年舊事。不外乎結過幾次婚,吃過幾回肉,喝過幾場酒,出過幾趟國之類。這就說明這些人基本上都是範曾過去的同學、同事和朋友,眼看著自己熟悉的同伴,一步步走上“大師”的聖壇,他們心中的醋罈子在頃刻間被打翻,一股醋意湧上心頭。為了自己心中那點尊嚴,不惜翻出陳年舊賬來貶低範曾在藝術上取得的成就,有些言詞甚至十分偏激,這些現象,我認為都是不可取的。眼下我們國人正在繼承和弘揚中國文化藝術的優良傳統,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做法,與倡導堅持中國文化自信的精神顯然不符。

以詩為魂、以書為骨,我為範曾書畫藝術說句公道話

範曾“以詩為魂、以書為骨”的書畫藝術,與他在汶川大地震時捐款1000萬的事蹟,已深入廣大民眾心中,他賣畫捐贈的“東方藝術大樓”也矗立在南開大學。“連環畫”也罷,“屎殼郎體”也罷,範曾依然是中國美術史家無法繞過的一座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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