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媽媽”何碧輝

文史 |“永遠的媽媽”何碧輝

1904年,福建省漳浦縣官潯鎮何家,迎來了一個女嬰的誕生,這個女嬰就是日後與著名婦產科專家林巧稚齊名、並稱為“北林南何”的何碧輝。

鼓浪嶼的驕傲

1904年,何碧輝出生於福建省漳浦縣官潯鎮何家。出生不久,她就隨家人到鼓浪嶼定居。在她出生前的半個多世紀,清政府與西方列強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大廈之門”門戶洞開,成為西方各國的通商口岸,西方列強紛紛登上美麗的鷺島---鼓浪嶼。到了1899年,鼓浪嶼已成為“萬國公地”。

洋人們在這裡開洋行、建工廠、修教堂,辦學校和醫院。他們需要會說英語的中國人為他們服務,因此,在學校裡,英語是一門必修的課程。而洋人無論男女皆受教育的風氣,也無形中影響著島上的原著居民,他們也開始將女孩子送到學校。

開明的家人將年幼的何碧輝送到教會開辦的懷德幼稚園,在那裡,她遇到了年長她三歲的林巧稚,成為發小。後來,兩人相繼升入廈門女子師範學校,又成為同學。那是一所新式的學校,英語是一門佔用很多學時的主課。何碧輝學習刻苦,英語成績十分出色。而數學、生物、手工這些科目,她也是名列前茅。女子師範學校良好的校風濡染著她,畢業時,內心的虔敬和外在的懿行,已成為浸潤在骨子裡的修養。

1924年夏天,何碧輝20歲。她向家人提出報考北京協和醫學院。作為一名高齡考生,家人勸她要多為婚姻大事考慮,但她態度堅決。一番商量後,家人同意了她的請求。那一年的夏天,註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夏天,追隨學姐林巧稚的腳步,何碧輝走出了鼓浪嶼,向著未知的遠方走去……

文史 |“永遠的媽媽”何碧輝

(青年何碧輝)

優異的成績、流利的英語、美好的品行,這一切都讓何碧輝與協和結緣,收到北京協和醫學院錄取通知書那一刻起,何碧輝的名字像海風一樣傳遍了鼓浪嶼,她成了鼓浪嶼的驕傲。

醫者的使命

八年的協和醫學院求學之路,何碧輝走得艱難而踏實。

基礎醫學和臨床醫學,如同無邊無際的海洋和浩瀚的洋麵託舉起的萬噸巨輪。到各科輪流見習、到門診實習、到病房任實習醫生。預科關、實習關、畢業關,一關比一關難,每一關都有一些學生被淘汰。而何碧輝憑藉著在鼓浪嶼積澱的誠摯、愛心、勤奮、堅韌這些精神資源,堅持到了最後。

本科的最後一年,畢業班學生要在內科、外科、婦科輪流實習。在婦科實習時,何碧輝看到病人們受到各種各樣婦科疾病的困擾,在精神上肉體上忍受著雙重的折磨。有好多得了婦科疾病的女人,因為不願讓男醫生檢查身體而延誤了診治時機,由開始時一般的婦科頑疾,而拖延成不治之症。在選擇就業意向時,何碧輝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婦產科,她要為歷史並不長的中國西醫婦產科實實在在地做一些事情。

1933年6月,何碧輝從協和醫學院畢業,獲得醫學博士學位,被分配到南京中央醫院婦產科。她從一名住院醫生做起,非常注重臨床經驗的積累。她時刻告誡自己:給病人看病不是靠豐富的理論知識和優異的學習成績,而是靠豐富而實用的臨床經驗。她要求自己必須接生滿500名嬰兒才夠資格說自己是婦產科醫生。

每次接生完嬰兒,疲累不堪的何碧輝不是選擇去休息,而是立即記錄下接生的完整過程。每個產婦體質不同,產程不同,她們在臨床時會有不同的反應,因此,每一個細節她都做好詳細的記錄。對於一些難產的產婦的生產過程,她更是一絲不苟地進行記錄。同時,她再一次思索接生過程中不足和需要改進的地方,為婦產科實踐和婦產科科學研究積累了豐富而詳實的第一手資料。她的“軟產道性難產研究”,就是在無數次嬰兒接生的基礎上進行的,她的論文《軟產道性難產》在婦產科醫學上有著重要的意義。

臨床實踐的經歷,是醫生最好的老師。日復一日面對不同的患者,與各種疾病短兵相接,何碧輝練就了冷靜清晰的頭腦和快速分析處理病情的能力。

文史 |“永遠的媽媽”何碧輝

(何碧輝回鼓浪嶼住過的地方)

一天夜裡,一位難產產婦在產床上折騰了大半宿孩子還是生不出來,值班醫生費盡周折,可孩子還是待在母體裡絲毫沒有出來的跡象,病人疼得汗珠往下滾,值班醫生也急得滿頭大汗。迫不得已,醫生準備實施剖腹產手術,產婦已經上了手術檯,這時候,何碧輝匆匆趕到,她觀察了一下,伸出纖細的手指在產婦肚子上這兒摸摸,那兒捏捏,沒見她使什麼勁兒,奇蹟般的,孩子竟呱呱墜地了。

事後,何碧輝又找到那位值班醫生,與她進行了交流,她認為:“剖腹產手術是可以做的,但不要輕易為產婦做這樣的手術,更不要輕易為病人做器官切除手術。生育孩子,是女人身體的自然機能,絕大多數產婦完全有能力自然分娩;病人是一個完整的人,醫生不能在治病時不顧病人的感受。僅僅治好了病,而病人卻因為失去器官而隨之失去了和諧完整的生活,這不應該是一個醫生所為。而作為一名醫生,應該不斷地提高自己的醫術,為病人減輕病痛的同時,還應關注她們內心的健康。”

醫者樸素而高尚的使命,促使何碧輝的醫術一步步趨於完善和精湛。她的關門弟子陸康民副教授對老師精湛的醫術有著切身的體會。她生孩子時,剛從產房出來躺倒病床上,何碧輝來探望她,問她感覺怎麼樣,她說很好。何碧輝彎下身子按壓了一下她的子宮部位,神情嚴肅地說:“情況不好,趕緊回產房再做檢查!”到產房重新一檢查,竟然發現宮內在出血,何碧輝毫不猶豫地為她做了治療。

何碧輝向來篤信優良的醫術來自於內心的信仰和不斷地實踐,她鄙視一切華而不實的醫者,她覺得醫者的使命是在“做”,而不是“說”。1945年,美國救濟總署派一名“專家”到她那裡工作。此人自恃是美國專家,態度倨傲,對何碧輝一向採取不合作態度,喜歡居高臨下地指揮人。而在實際工作中,此人工作馬虎、醫術平平,何碧輝經常毫不留情地用英語批評他。更有甚者,一次他給婦科病人做手術,一刀下去,竟然將病人的膀胱給切開了。何碧輝氣憤難當,堅持讓院長將這位徒有其名的所謂“專家”給辭退了。

醫乃仁術

婦產科同仁都知道,何碧輝的白大褂是任何人都不能碰的,不是因為她有潔癖,而是她太喜歡她的白大褂了。在她心中,白不僅僅是一種顏色,它單純而平和,永恆而寧靜。幾十年的從醫生涯,身穿白衣崇尚“醫乃仁術”的何碧輝,沒有玷汙這潔白的顏色。

1944年,何碧輝赴美國約翰▪霍布金斯大學醫學院和密執安大學醫學院深造,回來後任南京中央醫院婦產科主任。解放後,南京中央醫院改製為華東軍區醫院。

文史 |“永遠的媽媽”何碧輝

(何碧輝)

無論是什麼身份地位,也無論有多少榮譽,何碧輝都始終保有一顆平常心,始終保有一顆“醫者仁心”。

一次,一位年輕婦女快言快語絮絮叨叨地述說著病情。何碧輝沒有打斷她,而是耐心地聽著。直到病人說完,何碧輝才認真地詢問起來,她讓病人躺上檢查床,病人剛褪下右邊褲腿,她便將自己親手縫製的白色棉褲腿套在了病人的右腿上。年輕婦女連連表示感謝,而何碧輝微笑一下,又接著為病人做檢查。病人大呼小叫,一會兒說疼痛難忍,一會兒按上去又說不疼。何碧輝耐心地又給她檢查了一遍,叮囑她每天量一下基礎體溫,做好記錄,然後過幾天再來複查。何碧輝又問她是否會使用體溫計,她搖搖頭。何碧輝拿出紙和筆,一邊畫一邊教給她。看完病,年輕婦女從別人口中得知為她看病的是大名鼎鼎的何碧輝教授,她又大呼小叫起來:“哎呀!真是活菩薩!阿彌陀佛,她能活100歲!”

因為有愛,所以慈悲。何碧輝所有的關注點都集中在對人的救治和關愛上。

深秋的一天上午,一位衣衫破舊的婦人領著一位捂著肚子緊皺眉頭的女子來到醫院。見到何碧輝,婦人“撲通”跪在地上,連聲哀求何碧輝救救她的女兒。

原來,兩人來自蘇北農村,女子15歲時突然患病,肚子持續疼痛,月經也停了。因為沒錢去醫院,就請走方郎中醫治。走方郎中在女子的肚子上開了個大口子,不僅沒看好病,刀口還發炎潰爛,流血流膿,還有頭髮流出來,痛得整天直不起腰來。聽別人說南京醫院的何碧輝能治好這樣的病,母女倆便扒火車來到南京。

何碧輝仔細為女子做了檢查,讓她住院開刀治療。母女倆拿不出治病的錢,何碧輝出面擔保,將女子收進病房,並主刀為她手術,切除了一個頭發、牙齒齊全的畸胎瘤,女子很快痊癒了。何碧輝跟醫院商量留下她在醫院病房裡做衛生員,掙錢來支付手術費和住院費。後來女子跟醫院的一名職工結了婚,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婦產科工作,每天要接觸各種身份的病人,在篤信基督教的何碧輝心中,每個病人都是她的“上帝”,她只看病不看人。她所有的檢查、治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對病人的關懷和保護,她強調的是:醫生必須對病人負責任。

一生“嫁”給婦產科

何碧輝終身未婚。曾有一個天真的學生大膽地問過她:“何院長,你為什麼不結婚?”她回答說:“讀書時不能結婚,工作後太忙,沒有時間赴約會,沒有空一起逛馬路、看電影嘛!”誠哉斯言!

在南京總醫院的醫生中,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關於何碧輝的故事:

一次,何碧輝給病人看病時遇到點疑難,她囑咐病人再來複診。病人走後,她先將病人的病歷做了完整詳細的記錄,然後又去查找相關病歷資料進行對比分析。下班時間已過,值班護士將樓道的門反鎖上了,何碧輝在裡面出不來,而她又惦記著回家裡去查閱相關書籍,情急之下,她打開窗戶,從兩米多高的窗臺上跳下來,竟然毫髮無傷。她的弟子們聽說後,都後怕不已。忙於工作而忘了下班時間,在何碧輝身上幾乎時時發生。

那些年,農村的醫療水平滯後,婦科疾病更是常見病、多發病。醫院裡經常組織醫療隊下鄉,何碧輝每次都申請參加,而且經常被醫院委以重任。

1969年,何碧輝率巡迴醫療隊到皖南山區巡診,一去就是三個月。到了那裡,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姑娘哭著讓何奶奶救救她。姑娘未婚,肚子卻一天天大起來。山區醫療條件落後,給出的診斷是“姑娘懷了孕”。“未婚先孕”像一座大山,壓得姑娘喘不過氣來,幾欲輕生。聽完姑娘的哭訴,何碧輝用手摸了摸姑娘的肚子,肯定地說道:“你沒有懷孕,是患了畸胎瘤。”手術和化驗的結果,完全證實了何碧輝的診斷。何碧輝還利用到一些人家出診的機會,教育大家要正確看待疾病,不要偏聽偏信,更不要妄加揣測,要學會關愛病人。

從協和走出來的何碧輝,始終記著協和的宗旨:培養精英人才,為社會所用。數十年來,何碧輝為我國婦產科界培養出了一大批教授級的人才:陳解民、周溶、蘇延華、吳賢義、顧季芬、黃霈、陸康民、顧秋善……光名字就可以列出長長的一串,有的甚至在學術和名望上超過了她們的老師。

在弟子們的記憶裡,她們的老師終日忙碌著,不是在門診,就是在病房,要麼就是在手術檯上……她們的老師工作嚴謹,一絲不苟,要求她們也是一如既往的嚴格。弟子們一律先從住院醫生做起,接生滿500個嬰兒,而且能寫出完整詳細且富有人性化的病歷才能出產房。弟子們跟在她的身後,每個人都重視臨床實踐,很少有人半夜12點以前離開病房的,她們都深知:令人心悅誠服的功力,源於深厚的專業根底和豐富的臨床經驗。

何碧輝鼓勵弟子們多做研究、撰寫論文。對於弟子們的論文,她總是幫著提示和謀劃,成文後又逐字逐句地推敲修改,仔細審核圖表、數據,不容許有半點差錯和不嚴謹的地方。鑑於老師的心血,弟子們在論文上署上老師的名字,她一律提筆圈掉,嚴詞拒絕:“你寫的就是你的,不要寫上我的名字!”弟子們深知老師心思,便不再署老師的名字。

何碧輝簡樸的辦公桌上,堆放著一封封來自全國各地的患者來信。有痊癒的患者向她表達謝意,有到各地醫院學術交流的弟子向老師問候,更多的是各地的患者慕名寫信給她,向她求醫問病……

只要有時間,何碧輝總要自己拆閱、自己回覆這些信。她的弟子陸康民要幫她分擔,她不肯,說:“這怎麼行呢?病人信任我,我應該自己回信。”

無論社會生活發生怎樣的變化,無論時光如何變換,何碧輝的世界,始終以婦產科的病人為中心。只是,不知不覺間,醫院裡的人都開始稱呼她“老院長”。

退休後,何碧輝也沒有脫下她的白大褂。每天,她早早來到科裡,換上白大褂,週一、週五去門診,週六跟在她的弟子和晚輩醫生後面去查房。她跟醫生們說:“一天不穿白大褂,心裡就空落落的,穿上就踏實了。”終身未婚的她,將白大褂視為“摯愛的伴侶”。

何碧輝終身未婚,卻用雙手迎接了數以萬計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據她的弟子講,她最多一天接生了25個嬰兒。在她的箱子裡,珍藏了一大堆她接生的孩子的照片。常常有父母領著她接生的孩子來看望她,親切地叫她“何媽媽”;逢年過節,常有一些孩子寄賀卡給她,尊敬地稱呼她“何媽媽”;上班的路上,也常常聽到有人親切地喊她“何媽媽”;甚至醫院裡病人的家屬也脫口而出喊她“何媽媽”……

“永遠的何媽媽”,這是一生致力於婦產科事業的何碧輝得到的最高的讚譽。

1994年初,病魔纏身的何碧輝住進了病房,被迫脫下了她鍾愛一生的白大褂。即使如此,弟子們去看望她時,她也不忘囑咐弟子們努力工作,多做研究。

這一年的5月6日,燃盡一生的何碧輝停止了生命的跋涉。弟子們翻遍她的箱子,也沒有找到一件像樣的衣服,深知她心思的弟子們,最後將一生相伴的白大褂穿在了她的身上。閱盡91載寒暑春秋,穿著白大褂遠行的何碧輝走得無憾,走得安心。

同族的親人們迎接她回家,將她的骨灰安葬在廈門天馬山公墓。如茵綠草,碧月清輝,遠處傳來嬰兒的啼哭,如同奏響著永恆的生命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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