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漫笔

床上漫笔


自立春以来,我的大把光阴都消磨在床上,每当我看见阳光洒落在被单上时,慵懒的情绪就油然而生了,全然不顾“惰慢则骄,孝敬衰焉”的古训,任由身子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独自享受着偎慵堕懒的怡静。我想,这物我两忘的境界,是极难寻得的,因为它不仅让我神色呆滞,还触动了我空明的心态,我真应该用最美的诗篇来赞颂这人生的奇迹,但我又担心前辈们那股明察秋毫的劲儿,揭发我蕴藏已久的异端的念头,于是这赞歌也只有在心中默念了。幸运的是,我为了免受实践精神的折磨,躺在床上便是我跳脱俗世的不二法门了——哦!不!简直就是我可遇而不可求的信仰——听着惺忪的春风,暗笑匆忙的人群,品味华胥的痴梦——实际上,躺在床上远比做着痴梦更有意思,如此一来,小小的床即刻就变成我快活的神庙了。


这种心境真是蔚为大观,就如同武侠小说爱好者们的江湖世界,永远都坚持着非黑即白的信念。他们幻想自己仗剑天涯,嫉恶如仇,只要是看不惯的事情,那怕是区区小事,也会刀剑相对,心中大义凛然,从来不屑与小人“一笑泯恩仇”。总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如同维尼的诗歌艺术,于浪漫中又见情绪的消极,永远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面,他就是为悲观主义而生的,不然也写不出如《狼之死》这样哀恸的作品,也决不会愤然吟道,“看过去在世的,他们留下什么,只有沉默伟大,其余都属软弱。”


请允许我以附骥尾,把这懒惰的精神,以艺术之名,畅游在象牙塔的小世界之中。不同的是,我比较吝啬,不太愿意去分享床上的艺术的真谛,只怕是有人学了这“好逸恶劳”的法门,给我一个“误人子弟”的罪名,到时候就真的难以词辩了,也免不了被世人所嗤笑。但是,对于一个艺术狂热者来说,区区的一个批评又算得了什么呢?艺术能够给到我们无穷的安慰,那是不为世人所知的真实情感——自从我领略了“床上主义”后,也深有体会,对于追求至臻的精神纲领的人们而言,决不会在乎俗人的眼光,宁可牺牲一切物质的快乐,或因寄所托,精神早已放浪形骸之外了。就拿我自己举例罢。我在没有体会这“床上的艺术”的时候,也对“业精于勤”情有独钟,一直认为勤能补拙——当然,我的父母也是这样教育我的,至少我在京城工作的时候,时刻严阵以待,奔命在城市之中,毫无艺术的情操,更不用说对艺术的自觉性了。


床上漫笔


至于这“床上的艺术”我是何时了然于胸的呢?大概也是在京城工作的时候,就埋下了艺术的种子了。只是我当时可能对文艺一窍不通,言行中还蕴蓄着铜钱的味道。然而我寝室的几位损友却了然此道,他们是“床上主义”的专家。他们每逢清晨,只要不关乎于生死,决不会浪费躺在床上的美妙的时光,做事也颇有佛系精神,只求过得去,不求大圆满,深得“差不多先生”的真传。于是,环境造就了人文的思想,每逢饭后茶余,损友们便与我坐而论道,深谈这“床上的艺术”的精髓。这样一来二往,我就难免会耳濡目染了,我对“床上的艺术”的热忱就一天一天地增高了。记得,某年我回到蓉城的时候,就是因为我对艺术的痴迷而招来了不少的诟骂。不信,你们大可以去问问我的儿子,他准会说,“爸爸每天都躺在床上玩手机”。虽然我十分不愿意让热爱我的人对我失去怜惜之心,但是为了忠于“床上的艺术”,居然也甘愿得罪我爱的人。


像我这样身中艺术剧毒的人,大概还有很多。陶渊明算是其中之一了,否则他又怎么能写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颇有几分相似“床上的艺术”的诗篇呢?但是,我对艺术的忠诚可谓是超越了他。我可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肆无忌惮地思考问题——实际上是在玩手机,我对艺术也从不敢怠慢,时时刻刻都在身体力行。但时光总是匆匆,而我在匆匆的一天当中,大半的光阴都献给了我的床。倘若是看见我出没在引以为荣的清早,我也会浪费若干的时间来缅怀昨夜的痴梦。人生苦短,心无牵挂地、愉快地躺在床上——深邃、宽广、和高度——正如躺在床上顿悟的我。倘使我们在有限的人生中,曾有过自强不息的青春,才算得上是没有白活的话,我想,我的人生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早就不见了“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精神,真是个小人物的悲哀啊。


可人生的矛盾往往都来自于艺术与艺术之间的摩擦,我们生存在精致的道德文化的国度里,“床上主义”的艺术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办法。虽然我的祖母曾说我这“床上的艺术”就是胡闹,就是为懒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她又常说:“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认真呢?”我的叔父嫌婶婶做饭麻烦,每当婶下厨的时候,他总说:“随便弄个菜,差不多就得了。”然而却在吃饭的时候,指责菜的火候还不够,肉丝切得太大,韭菜炒的太老了……。


我想:人生最大的忧愁就是不敢直视心中的艺术。然而又有谁能逃脱这“床上主义”呢?可能是碍于道德的关系罢,大家的“艺术”也只好藏在心中,不敢拿出来炫耀了。当然,我不是很愿意有人来偷学我这“床上的艺术”的,因为这艺术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我犯不着去遭受这“引入歧途”的罪名。不信的话,你们大可回忆一下,若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我想艺术家们,是不会暂停对艺术的追求,躺在床上感受窗外的春风,细看花影的慢移,静听自己的心跳——当然,只有肚子咕噜咕噜的时候,才会叫停这如画的场景,忽而想起孔老先生的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关于这“床上主义”,也绝非我为自己开罪而强行东拉西扯的论调,钱谷融先生曾说自己“一生懒懒散散”,这除了自谦之外,还别有深意,由此不禁让人想起英国随笔家詹姆斯《懒惰汉的懒惰想头》来,深感“床上主义”精妙的梁遇春说:“一个艺术家抓着头发,皱着眉头,费九牛二虎之力做出艺术文章的东西,有时倒卖力气不讨好,反不如随随便便懒惰汉的文章之淡妆粗衣那么动人。” 梁遇春先生顿悟“床上主义”的精髓,并以身效法,写出了赞美“迟起”的许多绝妙的“床上的艺术”。中国古代的一些哲人、智者,不也自称为“床上主义”的接班人。历史上的许多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大学者,往往是庸懒到“绿满窗前草不除”地步了。


“床上主义”中,疏懒成性者嵇康要算是一名。他自承:“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里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年夜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同时,他也是“卧喜晚起”之徒,并且“性复多虱,把搔无已”。他能够姑且的不洗头、不洗脸、不沐浴,乃至于浑身死虱!和扪虱而谈的王猛皆是一时名人。白居易“经年不沐浴,尘垢谦肌肤”,还不是由于“床上主义”在作祟?东坡如同也颇有些“床上主义”,不然怎可能写出“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的诗句?大珠慧海禅师不也是主张“饥来吃饭困来眠”吗——于是,我瘫在床上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英雄所见略同”的字样,难免我对“床上主义者”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想法,那么,就随他去罢!


面对艺术,我是极其懒惰的,就算是我有些新的念头,也会随着痴梦而淡忘,不留下丝毫的痕迹,我就是这样的懒惰,甚至有些无药可救了,我就喜欢没有心机的躺着——虽然这令我废寝忘食的“床上主义”,不免让人有些懊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是艺术的追随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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