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州說起:北京塵煙深處的廣陽郡、廣陽國、廣陽縣、廣陽鎮

廣陽,是京畿地區的古地名。自秦漢至今,廣陽在京畿重地留下了燦爛的文化遺蹟。但是,廣陽故城到底在哪裡?文字記載汗牛充棟,考古發掘一直存在缺失環節,至今是困擾專家學者的一個難題。

探幽知著,剝繭抽絲,可以明古今,知往來。歷史上,北京及其南部區域先後有廣陽郡、廣陽國、廣陽縣、廣陽鎮之別。北京市的房山區、大興區及周邊區域,至今還保留著許多和廣陽有關的街區地名和古村落。

上古中土話幽州

說廣陽,話北京,首先要弄明白哪裡是幽州?

幽州是北京的古稱之一,這很多人都知道。陳子昂《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蒼涼悠遠,可堪千古之問。但幽州和北京的關係到底如何,大多數人是一頭霧水。

這還要從上古虛擬的天下分為“九州”說起。按照中國政治自來統一、疆域自來廣大的理念設計的這套地理分區方案,在先秦時期其實並未真正實行過,但對後世的行政區域及其治所的命名產生了深刻影響。話說盤古開天地,華夏分九州。自古“九州”遂成為華夏之代稱,也稱漢地、中土、神州。九州,即冀、兗、青、徐、揚、荊、豫、雍、梁。舜“肇十有二州”(《尚書·舜典》),析冀州北域為幽、並二州,青州北域為營州。於是又有天下十二州之說。“禹別九州”(《尚書·禹貢》),又恢復九州之制:“兩河間冀州,濟、河惟兗州,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海惟揚州,荊及衡陽惟荊州,荊、河惟豫州,華陽、黑水惟梁州,黑水、西河惟雍州”。與《禹貢》相比,殷之九州少了青、梁二州,而增加幽、營二州;周之九州(《周禮·職方》)少了徐、梁二州,增加幽、並二州。這說明隨著時代的演替,根據政治需要的不同,傳說中的九州也在不斷髮展變化。但是,河北(冀州)東北部的大片區域當屬幽州無疑。

在上古時期,幽州也稱幽陵、幽都、幽洲,此時的“幽州”乃地域名或片區名,非專指城池。西漢以後的官職名稱“幽州牧”“幽州刺史”即來源於此。遼會同元年(938年)升幽州為南京,建為陪都,又稱燕京,薊城則稱南京城或燕京城。幽州,自上古起源,至遼南京時期,正式退出歷史舞臺,遁入塵煙深處。

從城市發展來說,北京城古稱薊城,歷史上是幽州的主要治所所在地。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滅商,分封諸侯,在今北京地區封有燕國和薊國。《史記·周本紀》雲:“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褒封……帝堯之後於薊,……封召公於燕。”考古發掘證實,最初的燕都就在今北京市房山區琉璃河董家林村。琉璃河西周燕國遺址東西長約3.5 公里,南北寬約1公里。大石河(古聖水)流經遺址西側和南側,京廣鐵路從遺址東部穿過。如今,這裡建有西周燕都遺址博物館,西南距京城40公里,走京石高速琉璃河出口約2公里即到。

春秋中期,燕國吞滅薊國並遷都於薊。原來,燕國舊都附近的聖水(今大石河)流經古城西、南兩側,河水經常暴漲、氾濫成災。大致在燕襄王(公)時(前657—前618年),燕國國都由董家林遷至地勢更高的㶟水(今永定河)岸邊,即古薊城。從考古發掘看,董家林古城遺址除北城牆(東西長約829 米)外,東西城牆南部均不完整,南部城牆完全缺失,有明顯的水患痕跡。這使燕國故城的城池周長和南城牆的具體位置成謎。

秦時明月廣陽郡

公元前222年,秦攻燕之遼東,虜燕王喜,燕國滅亡。秦沿燕國舊制,繼續設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等燕北五郡。同時,在薊城設置廣陽郡。這是“廣陽”在史書上的第一次出現。

秦以都城咸陽為中心,修築馳道,向全國伸展。這個交通網就包括燕薊地區的廣陽道、盧龍道。馳道,就是當年的高速公路網,秦統一天下的“車同軌”,說的就是馳道。可不要小看了這個“馳道”,它是秦始皇鞏固王權的空間載體。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掌控這麼一個龐大的帝國,使天下一統的理念深入中國人的文化骨髓,馳道,功不可沒。

從幽州說起:北京塵煙深處的廣陽郡、廣陽國、廣陽縣、廣陽鎮

位於河北石家莊的井陘古驛道,就是當年秦王朝保留至今的宏偉遺蹟。井陘古驛道,西距石家莊30公里,為古代燕趙至秦晉的交通、郵驛要隘,史稱“燕晉通衢”。井陘地處太行山區,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之稱,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幾年前去石家莊探望朋友,本來有探訪井陘的計劃,可惜俗務纏身,只能忍痛壓縮行程,與井陘擦肩而過,至今引為憾事。現存的石質古驛道保存完好,兩條深近半米的車轍印跡,真實地記錄著當時交通郵驛的繁忙。兩條車轍之間的距離與秦兵馬俑出土的戰車輪距相同,考古發掘的實物之間既互相印證,也與古籍記載高度吻合。秦始皇最後一次出巡死於沙丘平臺(今河北省平鄉縣),秘不發喪,用鮑魚掩蓋屍臭,據說走的就是這條道。不過,從地圖上看,平鄉去咸陽似乎走趙國舊都邯鄲更近一些。當然,這是個人猜測,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漢時邊關廣陽國

古薊城, 在今北京城西南部廣安門一帶,因薊丘而得名。根據考古發現推測,在今北京城南宣武門至和平門一帶,可能是東周至漢代的薊城遺址。

兩漢時期實行郡國並行體制,北京地區時而被封為燕國或廣陽國,時而改國為郡。西漢時,薊城先後為燕國、幽州燕郡、廣陽國、廣陽郡治所。王莽時改廣陽國為廣有郡、薊縣為伐戎,薊城仍為治所。東漢建武十三年(37年)省廣陽國並於上谷郡,和帝永元八年(96年)復置廣陽郡,薊城又恢復為廣陽郡治所。自曹魏以下,薊城或為幽州燕郡治所,或為燕國治所。十六國時期,前燕鮮卑慕容儁建都薊城6年(352—357年)。隋大業三年(607年)廢幽州為涿郡,唐武德元年(618年)復改為幽州,治所仍在薊城。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廢幽州為范陽郡,唐肅宗乾元元年(758年)復改范陽郡為幽州,薊城仍先後為郡、州治所。至遼,始廢幽州。(此段史料來自於尹鈞科先生的《北京歷代建置沿革》,北京出版社,1994年9月)

史料鉤沉,梳理不同歷史時期頻繁的政區變更,不僅枯燥乏味,而且需要博覽群書、持之以恆,此非專注的專業學者不可。否則,無法準確地將其描述出來。以侯仁之、羅哲文、尹鈞科、孫冬虎等老師為代表的北京史和北京學研究學者,孜孜不倦,薪火相傳,花費大量的心血推出一系列研究成果,為後來的研究者、學習者鋪平了道路。

說說廣陽國的由來和發展。漢昭帝元鳳元年(前80年)十月,因燕剌王劉旦謀反,被廢為庶人而自殺,國除。遂改燕國為廣陽郡。宣帝本始元年(前73年)秋,又封燕剌王劉旦之子劉建為廣陽王,由是廢廣陽郡而改置廣陽國,仍都薊。其子孫紹封不絕,至王莽時廢止。從漢宣帝改廣陽郡為廣陽國,至王莽新朝,廣陽國共歷八十餘載。

列位,可不要小看了這個劉建,作為歷史上第一位廣陽王,他做出的巨大貢獻不在生前,而在身後。位於豐臺區花鄉的大葆臺漢墓,就是這位諸侯王的陵墓。1974年,在施工取土過程中,發現了這座漢代大墓。經考證,位居東方的1號墓,就是廣陽頃王劉建的陵墓,西側的2號墓為其王后墓。雖歷經盜掘,仍出土各類精美文物900餘件。

這次考古發現,創下了很多歷史第一。其中,考古史上第一次發現的“黃腸題湊”引起巨大轟動。“黃腸題湊”是漢代天子葬制,最初見於《漢書•霍光傳》。以柏木黃心致累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向內,故云“題湊”,即陵寢槨室四周用柏木堆壘成框形結構。根據漢代禮制,黃腸題湊與梓宮、便房、金縷玉衣等同屬帝王陵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史稱“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制。大葆臺西漢墓出土的3輛木質單轅車,是我國目前所見最早的西漢車輪實物。出土的一把鐵斧,把我國“生鐵固態脫炭成鋼”冶煉法出現的時間,自魏晉南北朝提前了四百多年。1978年,河南省泌陽縣官莊北崗秦墓3號墓出土的雲紋鐵芯玉帶鉤,再次打破世人認知。這件國寶級文物現藏河南博物院,2016年曾作為代表中原漢文化的鎮館之寶在國博展出。

由此可見,薊城就是秦漢時期的廣陽郡、廣陽國所在地,也就是後來的幽州城。

那麼,廣陽縣城在哪裡?

撲朔迷離廣陽縣

這還要從西漢說起。

據《漢書·地理志》載,西漢初,廣陽縣為燕國屬縣,宣帝時改屬廣陽國四縣之一。西漢廣陽國轄薊、方城、廣陽、陰鄉四縣。據尹鈞科先生考證,薊縣治薊城,方城縣治在今河北省固安縣城西南17裡的方城村,廣陽縣治在今房山區東北隅南、北廣陽城二村處,陰鄉縣在明、清順天府西南25裡,當在今豐臺以南、永定河左岸。

漢廣陽縣故城逐漸浮出水面。王莽時改良鄉縣為廣陽縣,東漢複稱良鄉縣。1953年6月,今房山區長陽鎮境內設有廣陽城、長陽、高佃、楊莊子4個鄉。據說當地主要古蹟有漢廣陽縣城遺址,又稱小廣陽。《後漢書》記載有耿弇追“賊”於“小廣陽”的故事。這裡的“賊”,指其他割據勢力。但因城址考古環節的缺失,專家對漢廣陽縣城到底在何處,始終說法不一。

房山區東北部的南、北廣陽城村,據說為漢廣陽縣城所在地。《水經·聖水注》載:“(聖)水出(上谷)郡之西南聖水谷,東南流,逕大防嶺之東首。……聖水南流,歷(良鄉)縣西轉,又南,逕良鄉縣故城西,王莽之廣陽也,有防水注之”。“大防嶺”,即金陵所在地之大房山,也是房山區得名的由來。《房山區地名志》記載,北齊時廢廣陽縣入薊縣(治所在今北京),但古城猶在。唐代曾僑置瑞州來遠縣和夷賓州來蘇縣、歸義州歸義縣(皆為羈縻州縣)於此。史料顯示,自漢至唐,廣陽城一帶十分繁華,唐玄宗時廣陽城是薊城向南的必經之路。後經戰亂,城池逐漸沒落,直至廢棄。明人王嗣箕有詩云:“良封曾建廣陽城,今日猶存舊日名。遺址荒涼人跡少,曉煙相映暮雲平。”可見明代此地已無村落。今村成於清代, 因兩村在廣陽城址南北,故名南廣陽城村、北廣陽城村。村東有啞叭河。

再說大興廣陽城。清初顧祖禹《方輿紀要》雲:“廣陽城縣東八里,漢縣,屬廣陽國,……或雲金廣陽鎮蓋置於此”。這是漢代廣陽縣城所在地的另一種說法。此書全稱《讀史方輿紀要》,綜記“山川險易,古今用兵戰守攻取之宜,讀史方輿紀要興亡成敗得失之跡”,被譽為“千古絕作”“古今之龜鑑、治平之藥石”,是研究中國古代軍事史、歷史地理的重要文獻。鑑於此書分量之重,其提出的觀點,不得不為古今學者所重視。

《金史·地理志》載:“大興縣鄰廣陽鎮一”。金代北京稱大興府,置大興縣並設廣陽鎮。據《大興縣地名志》記載,廣陽鎮,古鎮名,為金代所置,時屬大興縣。鎮域四至,大致在龐各莊以東、天宮院東南、狼各莊西南、四各莊西北的地域範圍內。在此區域曾經發現許多加沙陶片、碎磚瓦片等。當地群眾世代相傳此為古廣陽城,民間還有很多生動的故事和傳說。1982年曾於遺址東南 14 公里處,安定鎮車站村西南發掘一八角經幢,乃“左班殿直廣陽鎮商酒兼煙火都監李之才”為其亡母所立。這為金廣陽鎮舊址在大興縣境內,提供了佐證。但其是否為漢廣陽城故城,則始終存疑。

2019年,北京市文物所在南北廣陽城村附近,發現一座漢代古城遺址。田野考古正在進行中,如果判斷不誤,此古城遺址的發掘,當為漢故廣陽縣城之爭畫上圓滿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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