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走在吉林市光华路东段,脚下曾是一个别样世界……

窑坑,这是一个探究吉林城历史无法回避的地理词汇。

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吉林市大多数窑坑完成了填平改造,窑坑一词便随同那些消失的坑塘地貌一起,被时隐时现的历史迷雾遮蔽。

另外,吉林城最后的露天窑坑主要集中在昌邑区,且见过窑坑的市民年纪也在50岁开外了,对年轻一代吉林市市民来说,窑坑的模样变得模糊神秘。

史海钩沉:走在吉林市光华路东段,脚下曾是一个别样世界……

于家窑窑坑一角(吴永刚供片)

听有些人说吉林的窑坑与城同寿,这显然是不准确的。吉林的窑坑源于焙烧建材砖瓦和瓦盆、瓦罐等日用品。

史载吉林城初建时,整座城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木城,不仅城墙、房屋多为木材所构筑,甚至当时北大街等主要的街道路面,也由木料铺成。

以木材为建筑材料,防火效果可想而知,于是吉林城自建城开始就火灾频繁,甚至有几次席卷全城的大火在民间留下“火烧船厂”的可怕记忆。

即便如此,据记载吉林城内房屋并未快速普及使用烧制砖,砖瓦在清代早期的吉林城算是珍贵的建材,传闻修建衙署庙堂的部分青砖甚至是从盛京(沈阳)运送而来。

大多数市民造房垒墙即便不用木材,也多选用混有茅草的泥砖土坯。

所以,焙烧砖瓦的窑坑不可能与吉林城同寿。

好在历史在吉林城初建伊始就赋予它特殊的地位和使命。作为柳条边外最大、最热闹的城市,随着人口增多、经济发展,关内移民很快就将采土烧砖的技术带到了这里。作为阻燃性更好的建材,砖瓦焙烧之火,开始在城周边制造出燎原之势。

不过,吉林城最早的砖窑出现在何时何地却鲜有记载,直到道光三年(1823年),位于当时永康胡同的余家窑才出现在历史记载当中。

同治六年(1867年)时任吉林将军富明阿策划了“城墙戴帽”工程,将早期木城彻底改造为土城墙,还在土墙上加筑3尺高的青砖女儿墙,同时将原来三座城门改建为八座带有高大城楼的砖木结构城门。

光绪九年,吉林将军希元彻底改造了吉林的城墙,将全部土质城墙改为青砖墙。两次工程完工后,吉林城城墙平均高4.3米,外周长达4758米。

在改造城墙期间,鉴于历史上几次波及全城的大火,吉林市房屋用材和式样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城里的衙署房屋多改由防火效果更好的青砖砌就,市民百姓再建房屋时,只要条件允许,也大多采用青砖三不露(檩、朻、椽木料不裸露)的形式。公共工程城墙与民用消耗建宅齐头并进,消耗的青砖数量遂大幅增加。

青砖需求刺激了烧窑业的兴旺,烧窑业的兴旺又导致了采挖黏土行为的疯狂,大批公私砖窑出现在历史记载之中。

到了清末民初,吉林市周边已然矿坑遍布,窑炉栉比。除老城南侧濒江无窑外,城墙外东、北、西三面均有焙烧砖瓦的窑厂和深浅大小不等的窑坑。其中名称至今尚存的是船营区长春路与新开街交会处一带的西南窑。

西南窑所在位置本来是郊外菜地,后来孙、于、李、王等家族在此烧窑为业,故此得名西南窑。

西南窑的面积很大,今天电力大学老校区以东直至解放西路柴草市一带的长春路两侧均为西南窑地界。其中长春路与长安街交会处东北侧西城首府27号楼附近(1949年前的果木园子胡同)的孙家窑,始建于1910年,规模最大(《吉林市地名志》)。

以孙家窑为核心,西南窑地区的数家窑厂构成了一个类似今天“产业基地”的建材生产区域。

西南窑窑厂取土的窑坑位置缺少直接的历史记载,本着就近取材的原则,取土地点就应该在窑厂附近。

据附近老住户回忆,1949年前西南窑地区大多是涝洼地,有很多大小坑塘散布在地表,但是并不确定大多数坑塘是不是废弃的窑坑。能够确认的是吉沈铁路长春路立交桥附近曾是一处窑坑,1949年前修筑铁路时填上了一部分,只剩下火车道西侧长春路南(今馨港湾小区附近)还有一小部分坑塘残迹。

今吉沈铁路东侧的西城首府回迁小区内曾有一处坑塘,坑塘南侧甚至有一条胡同得名“后水泡子胡同”(即新中国成立后的长新胡同),据说是焦家窑取土留下的窑坑。

在长春路南侧农林街以西的鸿博御园(原吉林市锅炉厂附近)还有一个巨大的窑坑存在到1949年以后,导致今天部分西南窑居民把这里认定为西南窑的核心区域。

除了今天的长春路两侧,在稍偏北一些的西安路,也有部分区域属于西南窑的范畴。相较碧水山城小区对面伪满时残存的一些小坑塘,西安路上最著名的当属现在还存在的“落马湖”(已改名叫跃马湖)这个坑塘。

关于落马湖的由来流传着许多民间传说,大抵说有位将军战败落马掉于湖中,进而使这池水面得名。

传说毕竟是传说,《吉林市地名志》记载了落马湖真正成因:“因有三家砖瓦窑和一家瓦盆窑,常年取土烧窑将此地挖成一个大坑,形成一个死泡子。”

另外,在吉林解放前的吉林市城区地图上,落马湖并非如今这一潭水面,以它为一端的是一条宽而蜿蜒的水道,曲折辗转绵延到福绥门外,这便是解放前吉林西关赫赫有名的转心湖(新中国成立后已被填平)。

参照《吉林市地名志》的记载,转心湖也是一处窑坑残迹,直到1949年以前,转心湖最北端还被叫做吴家窑。结合落马湖和转心湖的位置和规模,大致可以推断这里也是当年西南窑取土的重要窑坑坑址之一。

焙烧砖瓦所用的黏土并不在地表,而是深埋在地面2米以下。

旧时砖窑从政府获得城周边荒地,然后掀开地表土壤,向下挖去砂土等土层,直至露出黏土层。因渗水性能较好的表层土壤都被挖掉,所以西南窑一带的地表才有排水不畅,低洼易涝的现象。

同时不止西南窑,由于当时的采挖作业缺乏统一规划,属于典型的破坏环境的野蛮开采,所以采挖黏土使得吉林城周边出现许多大小、形状、深浅各异的露天坑。

随着岁月的侵蚀和烧窑业的潮起潮落,有的废弃黏土坑就如同落马湖一样成为积水潭,有的被简单回填成为窑工和民众的农田菜地。一如吉林城东北侧的日本窑、二合窑、永衡窑等几个窑坑(群)。

清末,日俄战争结束后,俄国把中国东北南部的殖民特权转让给新兴帝国主义日本。依据随后签订的《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条约》,东北十六座城市自行开设通商商埠,吉林城就是这十六座城市之一,故而当时涌入吉林的殖民资本自然会盯上随经济膨胀而加速增长的烧砖建材行业。

为最大限度增加掠夺成果,殖民资本带来了生产成本更低的新技术。

吉林城的窑厂原本一直采用传统的马蹄窑烧制青砖灰瓦,民国早期由俄罗斯传入“俄式角窑”烧制红砖,随后焙烧技术被不断改进。红砖允许有杂质,烧制温度低于青砖,冷却方式为自然冷却,不必像青砖那样加水,因此成本较青砖低。

自日资进入吉林城后,红砖的普及程度与日俱增,最终不仅将费时费工的青砖烧制边缘化,还鲸吞了吉林城的砖瓦烧制行业大半份额。

今天向阳市场以东、南京街以西的区域内,存在数个取土的窑坑,其中规模最大的叫做日本窑,这里就是当时为日本窑厂提供烧砖原料的矿坑。“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窑一带因靠近吉林火车站,被陆续回填改建成北安里等供伪满军队家属、满铁职员居住的住宅小区。

在日本窑东北侧也是一片重要的烧窑场所,因这一带自古就有生长莲花的水泡,故名莲花泡。

《吉林市建材志》记载:“1907年,裕康在吉林城莲花泡开办吉林机器制砖厂。建马蹄窑9座,生产青砖青瓦。”这个工厂的取土地点在今天吉长铁路线南侧,吉沈铁路线北侧,西山以东的吉林大街两侧。因吉林永衡官银钱号是重要的投资人,这个窑坑便被叫做永衡窑坑。

此外,1917年3月肖凤岐在福信胡同14号开办德源砖窑,从业者130人,建串窑2座,生产砖瓦。

德源窑位置也在莲花泡附近,窑厂规模很大,也极有可能从永衡窑采挖黏土。“九一八”事变以后,随着这一带的窑厂都被日资吞并,永衡窑坑也被附近居民称为大同窑坑。1949年以后,随着城市发展,1961年时永衡窑坑的主坑被填平,“哈达湾街经此东伸与中兴街相接。1965年在主坑旧址南缘建起第十一中学和铁路技工学校,坑北缘规建为居民楼群。”(《昌邑区志》)

除了永衡窑主坑外,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莲花泡地区还散落着许多体量各异的大小窑坑,其中中兴街东侧,吉沈铁路线南侧,原铁路经校北侧,曾有一个面积达1.2万平方米的窑坑,这个窑坑是1920年肖玉昆、何玉斌合伙烧砖取土形成的二合窑坑。

窑坑废弃后,坑中常年积水,形成泡塘(和落马湖的成因相似),1949年后一直是附近铁路职工和家属野浴游玩的场所。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吉铁中心医院扩建,占用了原来的老铁路体育场。经当时吉林铁路局研究决定,二合窑坑所在位置被定为新运动场的场址。

经过艰苦的排水回填,二合窑坑于1980年被填平建设为新的吉林铁路体育场,成为造福吉林人民的公共活动场所。

相较城西、城东北的那些大小窑坑,对城市历史和市民生活影响最深远的当属东关三大窑坑。至今吉林市民提起窑坑一词,大多是指东关那三大窑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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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窑坑一角(皮福生 供片)

三大窑坑位于吉林老城朝阳门外,通往吉林火车站的朝阳街(东北-西南走向)北侧是北窑坑,南侧是中窑坑(或东窑坑),中窑坑隔提法司胡同(今怀德街)南侧是南窑坑。

关于三大窑坑的名字还有一个插曲,曾有一个季窑坑究竟是中窑坑还是南窑坑的别名造成了一些历史记载出现矛盾(《吉林房地产志》认为季窑坑是中窑坑)。按季家青砖四合院位于南窑坑,且季家里胡同也在南窑坑,故本人认为季窑坑应为南窑坑的别称为宜,这也与《一九二八年吉林街市图》的标注符合。

三大窑坑大致相连、体量巨大,“方圆面积0.21平方公里,坑深平均5米以上,坑中有坑”。随着黏土被采挖殆尽,三大窑坑再次沦为荒地。

吉林东关开埠后,一些在商埠流浪之人相继在三大窑坑内的坑洞内栖身,后来一些在商埠谋生、买不起正常房子的城市贫民也陆续来到窑坑,在坑沿儿上搭建起一座座马架子房。这些简易棚户勾连错落,不断向坑底延展。

由于缺少规划,且没有相应的城市居住服务,这些棚户几乎没有什么道路可言,到处垃圾遍地、脏水横流。特别是雨季到来时,脏水裹挟着各种生活垃圾从坑四周倾泻而下,穿屋过厦,最终在坑的最低处形成臭水泡子。随着温度升高,坑内外弥漫着刺鼻的臭气,成群的蚊蝇肆虐其间。

到伪满时,三大窑坑由黏土废矿坑彻底变成了全吉林公认的“贫民窟”。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从1954年就逐步开始了三大窑坑的回填整治工作,三大窑坑内的居住环境和卫生条件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

1966年4月开始,三大窑坑的彻底回填改造工程正式开启。随着改造工作不断深入,旧有的贫民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楼房、宽阔的街道和漂亮的公园。

吉林百货站大楼、吉林市第二建筑公司办公楼成为南窑坑的标志建筑;物资局大楼(今物华集团)、税务局办公楼(今天税务局第二稽查分局)、五中住宅小区成为北窑坑的标志建筑;吉林剧场、原服装学校、原工人文化宫成为改造完成后中窑坑的标志建筑。

今天,行走在光华路东段,繁华热闹的街景,让人无法想象几十年前,脚下几米之处竟然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别样世界!

除了三大窑坑,在吉林东关的大地上还有面积达3.1万平方米的于家窑坑。史载这个窑坑从光绪年间到“九一八”事变前夕一直为于氏家族取土烧窑的场所。

1935年修建南马路填平了这个坑塘的中部后,于家窑坑才逐步淡出历史。后来坑西侧演进为今吉林市九中校区,坑东侧演进为今市国土资源局办公楼。

史海钩沉:走在吉林市光华路东段,脚下曾是一个别样世界……

南窑坑一角(皮福生 供片)

前述的这些曾经存在于吉林城东、北、西三面的老窑坑,是吉林城发展历程中一种特殊的历史景观。请原谅我用“景观”这个词汇,尽管在很多人的心海里窑坑也充盈着温情和回忆,然而若时光能再,特别是夏季连阴雨时节的东关三大窑坑,我相信没有人愿意置身于从前那些污泥、积水、垃圾遍布的民宅和街道上。

人们脑海中回忆窑坑所产生的温暖,乃是个人偶来的情怀使然,并不具有科学性和普遍性。故而窑坑这种街景绝非和时下视频宣传的网红街景那样值得宣传炫耀!

探寻吉林的众多老窑坑的历史变迁,就是探究吉林城近现代城市历史的变迁。青砖的出现和普及推动了吉林由一个化外蛮荒的边城向近代化的地区中心城市的风貌演变,而窑坑恰恰是这段历史的一种别样标记。

同时,窑坑及其历史也是吉林城由粗放开发走向文明发展过程中留下的历史疮疤,不管它存在与否,都在提醒着一切锐意改天换地的人类:

野蛮开发、粗放管理带来某些光鲜亮丽的同时,也必然会为一座城市带来相当多的无奈的纠缠和痛苦的困扰!


吉林日报社出品

策划:姜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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