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具未下定金的生死棺

1

简樨耳力极佳,听到邻桌几个商贩不无惋惜地谈论城东意外着火事件,心下一动,匆匆搁下正品得津津有味的樱桃酒酿,拎起放在檀木桌上的两包药离开了品香居。


岑府还隔了几条街,心乱如麻的简樨是等不及了,转身拐进一处偏僻青石巷,信手拈了片云,顷刻便飞到落雪园的上空。


她的视线穿过抄手游廊,透过窗台白玉瓷瓶斜插的点点红梅,那个病恹恹的公子仍是面色枯黄的歇在烟云纱帐后。


简樨告诉自己,棺铺的生意绝不能停,她家的公子还等着救命的棺材。


一具未下定金的生死棺。


简樨轻身跳下云堆,故作轻松地进了屋,将药包搁置在梨木桌上,心中已经有打算。


“公子,我攒够了盘缠,明日就要启程回家了。”她杏眼含笑地望向飘帘后醒来的岑岩,极力压制住喉间的哽咽。


岑岩本来清亮几分的眸子瞬间暗如死灰,沉寂了半晌,才沙哑着嗓子,柔声道,“也好。”


话音一落,他好似用光了所有的气力,慢慢地重新躺回锦被,背对着在紫金熏炉前焚香的简樨,目光幽深。


“噼啪”一声,引火的松木条燃起黄豆大小的火球,咻的灭了。


韵味绵长的沉香悠悠移转,醇厚的气味送到病榻前,稍稍盖住岑岩身上的草药味,也缓解了他缠身的病痛。


愈渐西垂的寒冬暖阳散着余晖,连带着一贯清冷的落雪园染上三分热意。

简樨决绝地回望一眼不愿言语的岑岩,笑靥如花。


不过一颗心的代价,同这个年华正茂的少年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她的心,早就捧着送给五年前的岑岩了。


黄记棺铺的掌柜黄佑是只黄鼬精,三千年前在蓬莱仙山偷孔雀蛋时,无意间窥得天机,知晓了给凡人续命的法子,遂溜到尘世开家店铺,赚起将死之人的钱财。


一只脚踏进阎王门槛的人多如星辰,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跟地府抢人,于是定下规矩,十年仅做一笔买卖。即便如此,他也赚得个盆满钵翻,五百年来安然无恙。


对于简樨这种买家,他捋着半白的羊角胡,三角眼中精光一闪,开出的价钱不是黄金白银夜明珠,而是稀有的沉香木心。


相当于她的半条命。


说起她与岑岩,二人之间应是系着一线机缘。


那年一道天雷劈下界,正正打在她本体的沉香树干上,裸露在外的胶白内芯分泌出的树脂,引来数十只白蚁,吞噬撕咬着她受伤的部位。


未能化成人形的她已经有了灵识,痛的龇牙咧嘴,千年的修为也在一点点流失。不甘心的她抖动着枝叶,沙沙作响。


好在岑岩去东山的佛音寺上香,心地善良的他亲自拾起浅草中的杂枝,耐心地一遍遍把白蚁拨开,直到看着它们畏怯地离去,才脱下月白色衣衫,系在树身,遮挡住伤处。


岑岩走之前轻轻地拍了拍树干,笑意挂在嘴角。清晨的露珠落到他的浓密睫毛上,也顾不得去擦,转身就消失在雾霭氤氲的深林里。


只余下那件浸染药草香味,留有五分暖气的衣裳。


简樨从此有了报恩的念想,更加用功修行,不出四年竟也化成十三四少女的模样,顺着通往锦州城的山间小路下山去了。


她们树精一族,根系庞大, 常年生长在茂密丛林中,嗅觉灵敏,识遍天下香料,所以在岑府贴出调香师这一告示时,简樨毫不犹豫地叩开岑家大门。


管家带她面见公子岑岩,她好奇地打量四下里的飞檐雕窗,白墙乌瓦,不妨让一枝伸到了卵石小路的迎春花给戳中白净的额头,痛得她杏眼含泪,绵柔的嗓音直叫痛。


岑岩正卷着书册,倚在游廊的栏杆上沉思,闻声勾起了嘴角。


他听过管家的说辞,有些惊讶地看着略显童稚的简樨,并可怜她编造出的悲惨身世,因逢上饥荒而背井离乡,但还不确定她是否能担当重任。


简樨自是不放过展现实力的机会,绕着上百个香料盒子转了一圈,字字不差地点出其名称及功效,顺带着普及了三五种料的搭配,能起到药用疗效。


岑岩眼底划过一丝深意,薄唇轻启,“那姑娘能寻到上古沉香木吗?”


当时的简樨,满心满眼都是笑盈盈的俊美公子岑岩,哪里还有功夫去揣摩他的话,只是弯着眉眼不停点头。


事后提起此事,她惊得直接吞咽下整颗鲜美的荔枝,晃过神地她在得知岑岩的真正目的后,松了口气。


原来是取小片入药,倒不是难事。


说来也怪,岑岩随即便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场重病,日益消瘦。


她只好等入了夜,灰溜溜地跑到东山后施了迷障的成片沉香树中,寻些年岁大的老树,磨破了嘴皮讨要些上好的香料。


千躲万避,她的秘密还是给一个进山找木料做棺材的黄鼬精看到了。


那黄佑生了一颗奸商的心,他暗中派人走街串巷的打听,熟知简樨的弱点,病入膏肓的岑岩。


他与简樨商定,不外传她的身份,并且将十年一棺的交易机会留给她,给岑家公子续命。


眼见岑岩日渐昏沉的双眸,皮肤如同老树的死皮般皱缩,死寂的黑云就缭绕在他的房梁一角,她等不及了。


简樨接过黄佑递来的赤练刀,刀柄上暗红色的蛟龙似是感知到猎物在旁,焦急地于刀身上游走。


“黄老板,取下木心后,请将我的本体放在生死棺内,我要亲眼看着公子活过来。”简樨及腰的褐发在阴风阵阵里翻飞,冷冷道,“如若不然,我会随时自燃木心,让你一无所获。”


7

这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黄佑依从简樨的要求,待她剜下一颗心后,将其化成本体的沉香木,放进一早备下的生死棺。


凡人沉睡棺中两日,即可续够提前商议好的命线。


简樨为岑岩续的,是百年。


这是笔对于黄佑来说不吃亏的买卖。


他手里捧着血迹凝固发黑的木心,满意地捋了捋羊角胡,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生死棺不可或缺的配料,沉香木心。


千年木心可续千年的寿命,他至少可以销声匿迹一段时日,不用费心在夜间潜伏进东山,冒着被阎王逮到的风险去寻下一株。


天网恢恢,子时寻街的阴差嗅到棺铺的异常,震怒的阎王霎时间赶至,捉了黄佑的现行。


生死棺给带到了地府,沉到了奈河桥下的忘川水中,以儆效尤。


黄佑被钉死在棺木上,经受阴冷冰水万年冲洗。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成百上千只骷髅,爬满生死棺,嫉妒地利爪不停地刮蚀他的皮毛骨架。


在被厉鬼生吞活剥前,他诡异地笑着对阎王说,“你会后悔的。”


岑岩也就是历劫后的阎王,俯视着缩成一团的黄佑,勾起一侧嘴角,转身便令黑白无常将他按紧,亲自下了咒,用阴阳钉将他钉在生死棺的四角。


8

简樨在忘川水中泡了两千年,记忆丢失大半。


锁死在一方黑匣的她倒也认命,整日就在忘川河水边听飘来飞去的精魅鬼魂念念碎。


“阎王当年一人担下罪责,亲自下凡历劫,为查出生死棺的来由。只是回来后,魂不守舍地待在孟婆处,听说是在等一个凡间女子。”


“我知道,我知道。那只黄鼬精说,阎王若是锁死棺木,他终有一日会后悔。不会阎王的心上人就藏在里面吧?”


“对了,前些日子,孟婆同阎王说,黄鼬精连渣都不剩了,不如撤下阴阳钉。生死棺的木料稀有,又浸了忘川水千年,砸碎取小片熬入汤水中,倒也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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