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疫往事:毒王、坑貨、殉職者,和那場不顧一切贏來的勝利

中國戰疫往事:毒王、坑貨、殉職者,和那場不顧一切贏來的勝利


“最要緊的是,

我們首先應該善良,

其次是要誠實,

再次是以後永遠不要相互遺忘。”

——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

「逝於1881年2月9日」

出自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


……


01.毒王


2003年除夕,廣州沉浸在新年氣氛中。春晚開始時,鄧練賢對妻子說:“10多年都沒陪你好好過春節,今天我陪你出去走走。”

正要出門逛花市,電話就響了。

當晚,鄧醫生趕到醫院,搶救了一個病重男孩、一位被感染的護士,直至凌晨3點。別人歡度春節,他和醫護組忙得滿頭大汗。

更可怕的事,發生在第二天。

次日,周姓海鮮批發商被送到三院。進手術室時,人已燒到神智不清,渾身發燙,不住地咳血,不得不上呼吸機。就在麻醉師上手插管時,周老闆肺泡內的大量分泌物噴濺而出,直衝天花板。在場者都被濺上大量血泡。

鄧練賢頓覺大事不妙,招呼大家快戴口罩、穿防護衣,切記消毒。16人換好防護,歷經6個多小時,終於將周的病情穩住。

誰也沒料到這背後的代價是何等慘重。

數天後,16人全部感染。

原來周老闆,是一個“毒王”。

1月29日,他開始出現發病症狀。由於生意忙,生扛了兩天。病情惡化後,去中山二院治療,很快又被醫院司機轉至三院。

就在轉院和搶救這條路上,周老闆表現出來的“毒性”,遠超傳染病專家們的想象。送他轉院的司機,迅速患病,高熱不退。二院裡接觸過他的30名護士,相繼倒下。待送至三院,以鄧為首的搶救組無一倖免。

至此,專家可以判定:

周老闆身上的“毒性”,比之前佛山、河源出現的類似患者有數倍之厲。


凡接觸他的人,沒有不感染的。

處在新年氣氛中的廣東市民並不知道:

第一個“超級傳播者”,就這麼出現了。


02.怪病


在周老闆之前,已有非典病例。

在深圳,35歲的野味廚師黃某初出現染病症狀。由於擔心深圳費用過高,黃跨越了300公里的行程,回鄉治療。到鎮上衛生所時,黃某初已高燒40攝氏度。


醫生確認發炎後,就當重感冒治了。

結果12月15日,黃開始咳血,家人趕忙將其送到河源醫院。救治無果。又送到廣州軍區總醫院。在呼吸科主任黃文傑的搶救下,總算轉危為安。就在此時,河源醫院傳來消息:

接觸過黃的8位醫護,相繼感染。

可黃醫生和護士們搶救時,都沒做防護。

黃文傑不安地等待著“宣判結果”。而此時,河源又出現一個郭姓病例。救治無果,迅速轉至廣州醫院學第一附屬醫院。


該院呼吸研究所所長,正是鍾南山。

郭先生躺在ICU裡時,河源接觸過他的5名護士均被嚴重感染。醫院趕忙召開緊急會議。

2003年1月2日,河源將“黃、郭”的情況上報。次日,省衛生廳派6位專家趕往河源。此時,“怪病”消息不脛而走,城中百姓萬分緊張。胡亂聽些消息,就衝到醫院買特效藥。聽說專家組抵達河源,情況愈演愈烈,羅紅黴素、板藍根、白醋被搶購一空。

一番調研後,專家組需要寫一份調查,上報衛生廳。一名專家認為,河源這麼多醫護感染,情況不是很樂觀,應該視為“感染爆發”。


但為避免更大的恐慌,報告中的陳述意見,最終被影響為“有一定傳染性”。隨後,當地報紙告訴大家不要緊張:


“此為非典型肺炎,尚未形成疫情。”

當時,黃某初的病情正一天天好轉。

參與搶救的黃文傑等醫護人員,無一病發。

這讓所有人都覺得,傳染只是個別現象。

“這個事情,可能就這樣過去了。”

但一切都被“超級傳播者”的出現改變了。


03.蔓延


周老闆這個毒王,有多可怕?

據統計,被他傳染的病例前後多達130餘人。2月,周老闆在二院接受治療,可謂“橫掃千軍”,重創整個呼吸科及ICU。

二院撐不住了,又轉到三院。醫護人員一個接一個倒下,還是搞不定他。2月底,送他轉院的司機不幸去世,捐獻遺體以供研究。


更不妙的是,鄧練賢也倒下了。

4月21日,鄧練賢停止呼吸,光榮殉職。

而那個時候,遠在北京,一場更為慘烈的“SARS戰疫”正式全面打響,將會有更多醫護人員,冒著被傳染、被奪去生命的風險,行走在重症患者的病床前…

此為後話,暫且不表,先說回廣州。

由於周“毒性”太強,又被送到第八人民醫院。最終,在醫院專家和護士們片刻不歇的救治中,周老闆身上的毒素,總算被解決了。

但很不幸,自周入院以來,民間還有更多嚴重病例躥了出來。緊急搶救周老闆時,2月9日的廣州,已有100多例患者。國家衛生部迅速派專家到廣州協助調查。

此時,由於“毒王”出現,一個接一個醫護人員倒下。“怪病”襲城一事,已從民間傳播開來。單在2月10日一天,廣東省的短信突破4000萬條,關於“傳染病”的短信幾乎佔了一半。

對“非典”知之甚少,民間各種猜測都被端了出來。本來專家認定是飛沫傳染,有人給傳成了“看到就傳,沾上就死”、“早上發病,晚上嗝屁”。不久,廣州迎來藥品搶購風潮。

這期間,有人故意誇大病情,藉機發“國難財”。甚至有人把一瓶白醋的價格炒到1000元。相關舉報電話,瞬間被打爆。

此前,省衛生廳只針對各單位下發防治文件,並未向公眾開放信息。眼看民間恐慌,省部當機立斷,要求次日召開新聞發佈會,請各大媒體到會。通報會上,衛生廳公開了從去年12月開始的各種病例情況。

對於“染上必死”言論,鍾南山表態:

“沒那麼可怕。它可防、可治!”

這一及時反應,為廣東戰勝SARS打下基礎。

但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系統出現誤判。

2月21日,一名劉姓感染醫生進入香港。

這為日後“北京毒王”現身,埋下了禍根。


04.輕慢


劉醫生入港,是因為重視不夠。

鍾南山講完話後,恐慌解除了。但由於對非典認識不足,警惕也放鬆了。不久,中、巴足球隊友誼賽進行,現場超5萬人聚集。

隨後,洪院士的話,又讓放鬆警惕更進一層。

經過研究,國家CDC的洪院士宣佈“非典”致病兇手是“衣原體”。被重要媒體報道後,大家覺得:既然是衣原體,就很容易治好。

那一天,廣州羅大佑的演唱會如期舉行。羅大佑說:“今年能在羊年開演唱會,來之不易,大家能來,說明對這個時代有信心。”

看了報道的鐘南山,卻憂心忡忡。

2月18日,鍾南山參與醫學專家組會議討論,給出重要意見:“這個病,絕不會是衣原體那麼簡單。”為慎重起見,廣州CDC連夜做樣本檢測,發現個別患者確實有衣原體存在,但是大量樣本,並不支持“衣原體”一說。

次日,南方三家報紙頂風將此結論爆出,表示廣東專家組對“衣原體致病”高度懷疑。可惜,這一發聲並未引起普遍警惕。


“衣原體”之說,一直是主流意見。

言多必四,具體問題,就不詳細展開了。

咱們先來看看病毒是如何進入北京的。

2月21日,由於缺乏警惕心,劉醫生入住香港京華酒店。入港前,劉就已經發熱咳嗽。經自己診斷,沒有出現白肺,認為是一般流感。結果22日,病情突然惡化,入院呈白肺。6名醫護人員感染。不久,與其接觸的6名遊客離港後,分別在越南、新加坡、加拿大發病。香港成為了繼廣東後的第二個疫區。

而劉又是從哪兒感染的呢?

沒錯,中山二院,“毒王”周老闆。

三月底,香港病例高達100多人,被劉傳染的一位美籍華裔,輾轉到了越南,進入越法醫院就診。就在這裡,他碰到了一個有責任感的醫生。他叫烏爾巴尼。

烏爾巴尼是個理想主義者。從小渴望為人類謀福利,22歲去非洲工作,忍受惡劣條件幫助當地居民。41歲時,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最終落腳越南,救死扶傷。

美籍華裔進入越法醫院後,施救無望,趕緊找來烏爾巴尼。烏一邊救治一邊尋找相關信息,最終認定這絕非普通肺炎,而是一種“非常兇險、嚴重的傳染性疾病”,遂將其稱為“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徵”。

3月5日,他火速將此信息上報給世衛組織。

這時,全球各地出現相關病例和死者。

WHO隨即向全世界發佈警告。

由於烏爾巴尼的報告,他被認為是第一個發現SARS的人。上報後,烏爾巴尼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在一線奔走,呼籲疫情。因為他的吹哨,越南疫情迅速就被控制住。

可他自己卻不幸病倒,因療治無望去世。

為紀念他,WHO將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即他提出的“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徵”,定為這種傳染病的官方命名。

也就是我們所說的SARS。

而就在烏爾巴尼上報越南病情的前四天,2003年3月1日,一位姓徐女士,從山西的醫院悄然轉到了北京。

此前徐女士出差的地點,正是廣東。

3月北京,春寒料峭,陽光明媚。

人們對徐女士的到來,渾然不覺。


05.土亢


3月1日,徐女士被家人送入北京301醫院。

沒兩天,其父母也相繼確診,被送入醫院隔離。此前2月,她曾去廣東出差。臨行前,其母還特意詢問廣東的媒體朋友,對方說:

“沒事,很多都是謠言。”

2月18日,也就是廣東省衛生廳向公眾通報了疫情的第七天,徐女士落地廣州。


上車後,出租司機一臉輕鬆地告訴她:

“我們每天拉這麼多客人,都不害怕的,你看,什麼事也沒有。”

五天後,她返回山西,高燒不退。因害怕得了非典,前去就診。醫生的診斷結果是“重感冒”。沒想到幾天後,病情惡化。徐女士住入“特護病房”,被防護隔離。

3月,病情持續惡化,緊急入京。

此後,她們一家人被隔離治療。由於其父情況危急,院方請傳染病專家姜素椿來救治。姜老帶領一個醫療組,還是沒能留住徐父。

搶救失敗,姜老知道大事不妙。

要求所有醫護全身消毒,更換防護!

可是為時已晚。不到一天,插管的麻醉師病倒。8天后,姜素椿感染。醫院裡被感染的醫護,多達13人。好在身為傳染病專家,姜老久經戰場,遭遇過幾次狀況,都化險為夷。意識到感染後,姜老並沒有慌,那天下午,他平靜地給院長打電話:

“我被感染了。”

院長心裡咯噔一下,要派司機送他去隔離區。

姜老說沒必要,不要引起更多感染。

當晚,老伴兒要送姜老。姜老同樣阻止。

就這樣,老人家獨自一人,走進了隔離區。

而在姜素椿跟病毒抗爭時,北京還有一位從香港探親回來的老人,日後被稱為北京毒王”,以及一位不知如何被感染的出租車司機,將病毒散播到了首都各處。


老人出現症狀後,被轉至東直門醫院,造成大面積感染。搶救老人時,包括急診科主任劉清泉在內11位醫護人員,全部感染SARS。

其中,急診科醫生段力軍不幸殉職。他是北京首位犧牲的醫務人員,年僅34歲。

至於那位司機,不知拉了多少乘客。


可春天裡的北京,對此毫無察覺。

接下來的事,則是這麼個事:

WHO向全球發出警告,呼籲大家聯手找出病原體後,很快,“冠狀病毒”就被定為了病原體。病毒來勢洶洶,3月20日前後,世界各國開始強控,各個疫區被初步確定。

3月25日,廣東疫區中醫院二沙島分院急診科護士長葉欣,因感染SARS逝世,成為非典時期第一名殉職的醫務人員,引起極大震動。

3月27日,北京被列為疫區。

但僅僅5天后,又被解除。

為什麼這麼快又被解除?好,聊到這裡,這事兒咱不能說太細。再細的話,後面的戰疫,就不能往下講了。我只能說,隊伍裡,有坑貨。米缸裡撒了把綠豆,坑貨表示,那不叫一把綠豆,那就是幾顆芝麻。

4月初,經過一個月奮戰,廣東疫情已得到良好控制。天河體育中心,領導班子帶領兩萬名群眾開始春季健身長跑。經調研,歪果仁對廣東抗疫經驗提出高度讚許,覺得大家只要學習廣東,問題就不大。原話是:

“廣東醫生做了非常傑出的工作,他們有效阻止了病毒的傳播。”

包括世衛組織專家、德國病毒學專家普賴澤爾,也在新聞發佈會上說:

“廣東的成功經驗,可以成為中國其它地區,乃至全世界的範例。”

既然廣東沒事,或許,就都沒事了?

於是歪果仁屁顛兒屁顛兒地走了。

事就是這麼個事。

結果不久,國際勞工組織官員在京患病死亡。隨後,一個不能說名字的人,給不能說名字的地方寫信。誰要是好奇,請默唸言多必四。

事就是這麼個事。

於是4月12日,北京又被列入疫區。

4月20日,疫情信息透明,迎來重大轉折。

至於如何轉折,請再次默唸言多必四。

事就是這麼個事。


隨後,“非典”衛京之戰,全面打響。

在講述大決戰之前,我想我們有必要先來了解一下當時北京的嚴峻情況。


06.生死搏鬥


艾略特寫詩,四月是個殘酷的季節。

對那年4月初的北京而言,何止是殘酷。為挽救一個又一個病人,醫護人員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們每天都在生死之間,走鋼索。

3月25日,地壇醫院接到指令,集中收治非典病人。次日,兩名患者被送至醫院。一名護士在搶救時口罩不慎脫落染病。不久,醫院再次接到通知,開闢第二病區。

當晚,21名重症患者進入。

由於醫護人員屢遭重創,北京大學第一醫院被定為受感染醫護人員的特定治療處。院方緊急開闢34個床位,結果不到兩天,感染者超出50人。無奈之下,大家臨時搭建隔離區。隨後幾天,地壇醫院將400多名其他傳染病人轉走,集中收治非典患者。

醫護感染,床位不夠,火燒眉毛。

院長見狀,態度堅決地說:“如果非典患者被放走,在別的病區引起交叉感染,會更麻煩,就是拼了命,我們也得收!”

護士醫生,咬牙硬頂。

而最為慘烈的,是4月5日收治了一名秦姓患者的人民醫院。查血、拍攝胸片後,秦的情況十分不好。醫生警惕地問,有沒有去過廣東。該患者說沒有。由於不停發熱,又不能倉促斷定是非典,就先將其轉入監護病房。

結果經疾控人員調查,秦女士聽到一些小道消息,因怕醫院不收非典患者,刻意隱瞞了病情。

然而為時已晚。

病人刻意隱瞞,導致15名急診護士感染。與秦接觸的患者,又導致另外11名護士感染。儘管如此,為及時收治,無數醫生、護士,仍冒著風險穿梭在消毒的長廊裡。

4月下旬,院內戰鬥力銳減,人民醫院實在無力接診。上面派人來實施封院時,前後已有76位醫護人員感染。慘烈程度,可見一斑。

4月12日,中央財經大學收到醫院報告,說該校曹教授疑似“非典”,學校立馬全面排查。原來4月5日,曹曾去人民醫院看病,回來高燒不止。4月8日送到急診科,十個小時後去世。直到去世,還被視為肺炎。

很快,曹家中6人接連出現感染症狀。其兒子工作單位,也有病例出現。他們的居住樓層,出現發熱患者。日後經過排查,到4月28日為止,包括曹教授在內的中財教工,有19例確診、疑似病人,其中兩人死亡。

得到院方通報後,財大果斷出擊,停止一切聚集活動。消息一出,一夜間,全校跑得只剩下400個學生。幾天後,一牆之隔的北方交大也出現群發患者。前後出現發熱症狀31人,送出醫院治療13人,重點監測85人。

若學校成為傳染聚發地,後果不堪設想!

4月19日,教工委火速起草停課報告。

要求不上課、不流動,嚴防死守。

同時,財大、交大兩幢學生樓被隔離,學生們開始14天的“戰疫”生活。

4月20日,很多人都被告之要看新聞。


有大事要宣佈。

那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此後,疫情開始一天一報。“五一”長假被取消。王市長臨危受命,各層級單位進入“抗疫”備戰狀態。

在強烈呼籲下,人們終於緊張起來。

抗擊非典之戰,全民All in。


07.北京戰疫·上


由前文可見,非典戰役的號角吹響之際,整個北京的局勢是何等危急。

首先,前往醫院的病人絡繹不絕,情緒急躁。醫院一再添加床位,還是無法及時收治,導致很多病人對護士惡語相向,甚至吐口水。

其次,即便做了層層防護,很多護士還是不慎感染。整個收治過程中,女護士接連倒下,佔到被感染總數的六成,損傷慘重。

再者,由於前期很多不確定病源在社會上流竄,加大了疾病來源追蹤的難度。當初從財大逃離的學生、從各工地返鄉的民工、以及之前離開醫院的臨時工,都成了潛在的傳染源,必須一個個隔離、診察。

很快,北京確診病例多達988例,疑似患者1093例。每天新增,200例以上。

這座擁有1300萬居民的城市,迎來了建國曆史上最大的防控考驗。一旦疫情控制不住,這座彙集了天南地北務工者、人流量巨大的城市,將危及更多的省市,乃至全國。

4月23日,北京依法對重點疫情場所採取隔離。醫院、工地、學生宿舍、居民樓、非典病區,一張又一張防護網迅速鋪開。

為全面把控疫情,次日,全國非典防治指揮部在京成立。韓德民、梁萬年臨危受命,一上來就借調醫學專家。專家組幾乎彙集了當時最頂尖的醫療人員,並設立會診、甄別、轉院、臨床研究各個醫療組。

以當時國外數據預測,北京疫情,一時半會兒根本下不來。而以梁萬年等人的研究,給出結論是:高峰期預計兩週。只要防治、隔離到位,就能度過“高峰”,迎來“拐點”。但若稍有鬆懈,後果不堪設想。

一句話,北京失守,全國危矣。

這是一場必須打贏的戰鬥。

從這天起,鐵道部通知旅客可全額退款。防治非典藥物,24小時內必達目的地。全國嚴控人員流動,嚴查來自北京的返鄉者。

隨後,胸科醫院接到指令,擴建床位。北大醫院1800名醫護主動請纓,要去一線抗疫。擴建好床位後,700名醫護率先到達戰場。

穿白大褂的人,此刻都成了戰士。

戰役打響第一天,前線醫療資源告急。口罩、呼吸機、防護服,根本不夠。由於SRAS毒性極強,醫護人員必穿三套。短短四天,防護服需求陡增至100萬套。即便集全國之力,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這麼多物資。

為緩解危情,政府開了1個億週轉資金給負責部門,開始全球採購。為了找到足夠的醫療物資,採購部門的電話,隨時處於爆炸狀態。

設備是大問題,床位更是大問題。

北京二級以上醫院共175家,八成都不具備收治條件。眼看專治病房告急,4月22日,小湯山建院方案被提出,被要求擴建1000個床位。在很多人看來,短短几天建一座現代化傳染病醫院,還要1000個病床,簡直天方夜譚。但疫情之危,已容不得再找別的辦法。

決策當晚,設計任務被交到建築學家黃錫璆手中。設計組23日凌晨拿出具體方案。

這時,北京市建委已將六大建築集團施工隊派往小湯山。23日早晨,500名先遣人員到達現場平地。次日拂曉,4000名工人和500臺設備抵達時,前一天的麥地早已變成平川。


隨後,施工隊增援至7000人。

7000人晝夜趕工,累了就睡在地上。

為避免二次汙染,400多噸建築垃圾,用掉了2萬多個垃圾袋。4月28日,一場大雨襲來,所有的工人冒雨施工。

沒有他們的奮戰,床位之急,根本無法解決。

好在一切都嚴絲合縫地趕上了。

而早在4月27日,徵兵電報飛往各大軍區,上面只有一個條件:精兵強將。

當晚,1300多人組成的軍隊醫療大隊火速集結。大家經過三天防感染訓練,立馬投入戰鬥。各種醫療設備,十萬火急地開向小湯山。4月30日,相關人員對600多套設備突擊驗收檢測,半天結束任務。

施工人員撤離當晚,156名患者入住。

一千多名醫護,早已在此備戰等待。

七天,一分一秒,都沒有耽誤。

被緊急任命的院長張雁靈說:

“我們要麼帶著恥辱離開,要麼大規模感染死在這裡,要麼有效地救治!”

與此同時,北京全城防控,也進入最高級別。


08.北京戰疫·下


4月22日,北京和當初的河源、廣東一樣,出現了一陣搶購風潮。

由於突然宣佈疫情,市民人心惶惶,得知接下來無法出門購物的人,到處搶購米醋油鹽。各大商場的衛生紙、方便麵,被哄搶一空。

隨後,“北京封城”和“飛機撒藥”的流言傳來。


很多人的心情,就像記者柴靜說的那樣:

“就好像‘轟’一聲,什麼都塌了,工作停了,學校停了,商店關了,娛樂業關了,整個日常生活被連底抽掉。”

有些人啥也沒買到,東西就沒了。

見此情形,全國各地緊急運來1500噸大米、500噸麵粉、890噸食油、4350噸食鹽、20萬箱方便麵投放到北京各商場。由於物資及時供應,短短半天,搶購風潮平息。新聞反覆告訴大家,不要緊張,物資充足!

這時期,北京許多商場明知沒有顧客,還在堅持營業。數百商家發出抗非典聯合宣言,140萬商貿職工和50多萬交通職工像平日一樣上班,保證生活物資順利運轉。

為控制病毒蔓延,還要嚴防人員流動。

4月下旬,許多外地民工要求離京,錢不要了,回家保命要緊。可一旦這些外來務工者離開疫區,不定會給別的城市帶去多少危險。

早在4月15日,一名患者離開北京,隱瞞接觸史,在天津導致其主治醫師患病死亡。隨後,唐山、張家口、石家莊、邯鄲,相繼出現病例。內蒙古、山西、甘肅等地出現確診患者,無一不是來自北京的“輸入病例”。

這都為人員流動敲響了警鐘。

若不嚴加防範,很可能出現第二疫區。

面對這一情況,北京嚴禁在通風不良環境下居住,拉線排查非法群租。一支2500人的流行病學調查隊成立。全市對學校、市場、機關、鐵路、民航、出租車等人員密集、流動性大場所全面消毒。每一條街道,每一個社區,每一個工地,每一個單位,都要做到嚴查、嚴防、嚴控。一旦發現疑似患者,就地診斷、隔離。

流調組的人,畢竟有限。忙起來,飯都顧不上吃。在整個排查、防控過程中,市民和社區,起到了關鍵作用。而每一個普通人,戴好口罩,搞好通風,不聚集,勤洗手,是對奮戰在一線的醫護工作人員最大的支持。

那時,小湯山前線的護士,隨時承受著感染風險。由於SARS攻擊性極強,穿了三到五層防護服,戴兩層口罩加護目鏡,依舊有人倒下。5月初的北京,氣溫30攝氏度以上,護士們穿得密不透風,又不敢輕易脫換。

經常有人胸悶氣短,被迫離開工作崗位。

當護士,不但要救治,還要對病人實施心理疏導,消除他們的恐懼。不管自己內心多麼恐懼、崩潰,面對病人,必須從容、耐心。

為了準確診斷病人,北京協和醫院組建“非典篩查診斷專家組”。一個病人,3個專家會診。光確診這一件事,要找遍所有依據,壓力之大,難以想象。這期間,曾有主治醫生不堪重負,半夜嚎啕大哭。

每每排查完病人,護士們心力交瘁。有家不能回,委屈不能說,實在壓力大得不行,就往頂樓跑,去看看空曠的北京。


有一位護士開玩笑說:

“把我的恐高症都治好了。”

眼看北京危急,四面八方伸出援手。上海運來兩萬箱藥皂、100萬個口罩;河北緊急供應生活物資;美國華人送來各種消毒、防護物資;香港被借調8萬件防護服;青島市民排起長隊,一天高達600人次,創血站歷史之最…

全國各地,個人、單位、企業,捐錢的捐錢,捐物的捐物。各項物資連夜趕製,各地開設“非典”緊急通道。北京曾向全國緊急求購無紡布鞋套、帽子,僅一個上午,就有400多個援助電話從全國各地不斷湧入。

各村各地設關卡、量體溫。

拿順義一位65歲老人的話說:

“要像防鬼子一樣防‘非典’!”

那個夏天,一線醫護、流調隊伍、防控人員、普通市民、社區、企業、學校,加上全國各地的幫助,結成了一條密不透風的抗疫戰線。

非典指揮部的梁萬年曾說,只要防控得當,毫不鬆懈,兩個星期,就能脫離高峰。時至5月4日,在齊心努力下,確診、疑似病例,果然出現拐點。隨後,梁表示:


“只要繼續堅持,馬上能迎來下降期!”

由此可預測,6月的北京,就能恢復正常。

照這麼說,高考不用推遲了?

當決策者向社會公佈這一信息時,有人惴惴不安。但梁認定:“只要信息透明、措施到位,從一線到後勤,從後勤到社區,從社區到每個人,形成一條牢不可破的防線,人和資源努力配合,一定能迎來勝利。”

事實證明,梁萬年是對的。

那些冒險抗疫的辛苦,沒有白費。

那些晝夜奔走的人,沒有被辜負。

5月19日,北京新增病例數降至個位。

5月22日,北京高三學生復課。

5月23日,747名密切接觸者解除隔離。

自由的空氣,慢慢迴流了。


09.勝利


5月29日,北京SRAS新增病例,為零。

6月1日,北京防治非典指揮部撤銷,停止執行因疫情制定的臨時防治措施。非典的防治工作,從此轉入日常防控。

消息傳到WHO時,歪果仁都抱有懷疑。

不到一個半月,能把北京這麼大一座城市給控制住?WHO的來華調查者進入小湯山後,才感到不可思議。他們沒想到,這樣一座現代化感染病醫院能如此快速建成,各種後勤保障又是如此完善。北京在這裡有效集中收治了世界上最多的SARS病人,治癒率遠超他國。

除了震驚,別無他言。

6月7日,北京高考如期舉行。

6月20日,小湯山醫院送出了最後一批康復患者。在一線醫護人員的晝夜奮戰中,672名患者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中。

4天后,WHO將北京從疫區名單上解除。

北京保衛戰,就此落下帷幕,以勝利告終。

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役。

整場戰役中,北京醫護人員感染超過500人,9人以身殉職。全國確診病例中,醫護患者佔到了20%。一旦有人倒下,迅速有人頂上。有醫生在一線堅守20天后感染,病癒一週後又重返崗位;有人還沒來得及和親人告別,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有人忍受著極端恐懼,一個月沒有和家人聯繫…

“但沒有人臨陣逃脫,大家都是迎難而上。”

那時,受感染的醫護人員被冠以美譽。

但有兩位被治癒的醫生如是說:

“能夠化險為夷,我們已足夠幸運,更值得銘記的,是那些默默的犧牲者。”

2003年夏天,北京迎來“雙解除”後首個週末。百貨商場里人如潮水,各大櫃檯前擠滿前來購物的男女,食客們湧向美食街,為了搞一頓痛快的小龍蝦,把空啤酒瓶堆成山。隨後,遊覽景區相繼開放,外國旅行團抵達首都機場。時間推進,電影院、酒吧、迪廳,一個接一個甦醒,長安街上,人流穿梭。

一場大雨過後,碧空如洗。

新鮮的空氣,流漾在城市樓壁間。

人們終於回到了正常生活的軌道上。

但我們應當知曉,這場勝利,是耗費多少人力、資源晝夜奮戰,拼了命聯手換來的。而只要把徐女士和北京毒王的傳播鏈往回倒一倒,就能發現,跌倒的代價,是多麼巨大。


需要聲明的是,在這裡,我無意於任何宏大敘事。因為每一個個體的悲傷、痛苦、恐懼、努力和血淚,都容易被宏大的敘事消解。

在這場戰鬥中,無論被救治者還是救治者,生者、死者,每個人的經歷,都沉重如山。


我們沒有理由、也不能用任何一種視角,將這一份份沉痛,化作輕飄飄的塵埃。


那會成為我們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

經過這段時間,想必大家也清楚,在一場疫情戰鬥中,一個個不斷被更新的數字和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真切代表著什麼。那是深夜敲鑼,是跟車痛哭,是放棄治療,是全家感染,是被人闖家扇耳光,是剃髮時流眼淚…所以,回溯當年北京“非典戰疫”的脈絡時,務必深記上述道理。只是在這裡,囿於全局視角,無法把每一個個體的悲喜,呈現在文字之中。

穿越時光的層層迷霧,回望17年前,當你閱讀上面那些文字時,一定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場景,就發生在最近。搶購、瞞病、出逃、哄抬物價…此外還有哪些場景,諸君亮點自尋,在此不再贅述,也不便深入展開。所謂“哀之鑑之”,想必大家這段時間聽得很多。


言多必四,點到為止。

武漢當下之急,就像17年前的北京。武漢保衛戰的難度,並不比當年的北京低。這場“戰疫”,武漢輸不起,全國輸不起。

回望17年前,我們清晰可見:當戰疫中的每一個個體,如果都力所能及地幹好自己能做的事,那就是往勝利的天平上,多加了一塊砝碼,就是在與病毒拔河的這條漫長繩索上,讓一雙手變得更加有力。


就像張文宏醫生說的,你待在家,也是在戰鬥。復工的人,防火防盜防同事,也是貢獻。勤防護,少亂竄,別讓病毒找到你。


17年前的歷史已經告訴過我們:每當人們態度輕慢、放鬆警惕,就給了病毒可趁之機。


每少一份輕慢,就能避免一次傳播。

每少一個病人,醫生就少一份負擔。

春寒下的我們,就離勝利更近一步。

目前武漢的情況,可以通過各種渠道關注。前線醫生之苦,患者之痛,情勢之急,文字不足以表其萬一。還是那句話,武漢無路可退,唯有一勝。無論衝在前面的人,還是待在家裡的人,再難也得撐一撐,再悶也得等一等。

因為除了勝利,我們別無選擇。

“立春”已經過去快要一個月了。

希望武漢真正的春天,儘早到來。


「全文完,下次再會」


[1]《非典啟示錄》,王宏甲

[2]《“面對面”非典時期採訪》,王志

[3]《SARS的前世今生》,南方人物週刊

[4]《北京發佈加強和完善非典防控工作的意見(全文)》,新華網,2003.5.20

[5]《非典“毒王”傳染130多人,痊癒後消失》,新快報

[6]《鍾南山和洪濤的“非典”學術之爭》,中國科學報

[7]《北京首例輸入性非典患者感染經歷》,中青報

[8]《全國各省區市支援北京等地抗擊非典紀實》

[9]《懷念“非典”時期的醫患關係》,中青報

[10]《非典十年祭》,鳳凰網特別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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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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