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第一天

3月9日,細雨,陰

終於回到了只有我一個人的家,闊別了一個月又三個星期。精神並沒有放鬆下來,家人們留在了新冠疫情越來越嚴重的澳洲,而我將在北京獨自面臨十四天的居家隔離生活,滿世界沒有一個安寧的角落。

首都機場入關時加了一道防疫手續,工作人員竟然穿著全封閉的白色防護服,本來安靜的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有些人稀里嘩啦地翻出防護鏡戴上了。只戴個一次性口罩的人,顯得孤單而無助。每往前走一步氣氛都加倍的緊張。

早上七點半到達家門口,已經有四五個門衛守在那裡。不是通常印象中的帶紅袖箍的老大爺,都是年富力強的保安人員或志願者。我在人群當中一眼便認出了居委會的美女工作人員,寒暄了幾句,她熱情地幫我辦理出入證。

“十四天我果真不能出門?”

“嚴格的說不能,雖然您不是從那六個國家回來的(韓國,意大利,伊朗......),但是咱北京的疫情從本週開始重點預防境外輸入......”

“放心,我足不出戶,安心享受這十四天的獨居生活。”

“好嘞,您在網上買菜,我們幫您送到門口......”

隔離第一天

居家隔離的日子,我計劃每天讀書兩小時。想想以往的生活,不是開會就是聚會,還有大量的時間消耗在路上。遠程辦公節約的時間何止兩小時,能一個人在寧靜中奢侈地消磨光陰,也許是一件幸事。

靜下來的一瞬間,就想起了法國記者西爾萬.泰松,於是重溫了他的著作《在西伯利亞森林中》。2010年的時候,西爾萬在貝加爾湖畔的一個廢棄木屋裡獨自生活了六個月,與他最近的村莊相隔一百二十多公里。他每天讀書、劈柴、釣魚、巡山,站在窗前喝伏特加,看著貝加爾湖在春天裡緩慢的融化。總之,什麼正經事兒都不幹,碌碌無為的生活只為對自己的一個承諾——四十歲以前要在森林深處過一段隱居生活。他把這段經歷以日記的形式做了詳細記錄。

東經 108.54453度,北緯54.44587度,有心人西爾萬給我們留下了這個小屋的準確座標。我早已在奧維互動地圖裡做了定位,這就是很多朋友的疑惑,為什麼我總有那麼多地方可去?其實我的旅行清單上的目的地大部分是在讀書過程中獲得的。

要了解俄羅斯的人文地理,應該首推烏拉爾山。山不高,但有兩千五百公里長,將俄羅斯分割成東西兩部分,也分出了歐洲和亞洲。其次就應該去西伯利亞森林,這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有人活動但又最接近原始的自然地帶。西爾萬住過的這個小屋我是一定要去的,可能會用六天,肯定不會住六個月。

隔離第一天

六天的時間,可以充分感受一個陌生的地方。住上六個月,這個地方已經不再陌生,我想西爾萬可能是要追求內心的寧靜。從伊爾庫茨克運來的一卡車半年所需物資當中,竟然有一扇雙層玻璃黃松木窗,用以替換原先使木屋散發著警察局色彩的窗格。這樣主人在窗前叼著雪茄凝視湖面的時候,也許更能獲得心靈的自由。

迴歸自然是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理想,祖先在荒野上奔跑時的喜悅,深深的植入了我們的基因。而那一卡車物資又恰恰使自由打了折扣,十五個品種的番茄醬,正是由於這類事情,他才想避開現今的塵世。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迴歸自然的起點,就是社會的充分保障。

不僅如此,在那一堆物資中還有一面法國國旗,國家的、民族的、社會的,一切真是難以割捨。

住進小木屋的第九天,深夜的寧靜被打破了。十幾輛越野車出現在木屋前的冰面上,是一群統一俄羅斯黨的要人,在州長和幾名親信的陪同下進行環湖八日遊。他們在這兒紮營狂歡,在冰面上嚎叫,汽車裡鳴放著響徹天地而庸俗的音樂。又在冰上鑿了一個洞,在攝像機的燈光照射下,一個接一個大喊著跳進冰水裡,抵得上車臣兵營裡的新兵第一次被捉弄的程度。西爾萬走出木屋,向布里亞特方向走了兩公里,然後躺在了冰冷的湖面上。等待人類離開,野獸迴歸。

住進小木屋的第二十天,是他父親的生日。如果一切正常,全家人應該在已經改造成飯店的十八世紀馬廄裡聚會,他想象著親人們會冒雨抵達,現在正暖融融的用餐。還設想如果父親來到這個木屋,他會幸福嗎?這種自然不會讓他開心,他喜歡爭論,在辯論的世界中如魚得水。而在西伯利亞的森林中,不可能進行任何有意義的對話。

住進小木屋一個月的時候,西爾萬頂著狂風徒步前往烏齊卡尼島,他說距離是130公里,但從地圖上測量,直線距離是65公里,也許他說的是往返,或者說的是華里,但法國人絕對不會用華里這個單位,也許就是他寫錯了。

耐心的讀下去,發現它的行進路線是沿著貝加爾湖西岸向南,逐個拜訪護林員的小屋,路線是一個三角形,130公里是有可能的啊!

這實際上是一趟交際之旅。在索爾內琴那亞氣象站,遇見護林員阿納託利和他的前妻勒娜,他們剛剛分手,分別住在一棟房子的兩頭,在這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每天怒目而視。勒娜滔滔不絕地講起她在每天查看氣象數據時,如何用石頭對付狼,以及她的兩頭牛被熊襲擊時的慘狀。尚未盡興,就起身去發無線電報,因為跟上級的約定是:“如果連續三次不發電報,就說明我死了。”

烏齊卡尼島上的主管叫尤拉,他和妻子管理島上的氣象站,住在四座面朝夕陽的大房子裡。他儼然就是一個國王,統治著這個島嶼。過林間生活的人,對所謂的“公民城市”抱有深深的疑慮。他享受著這裡的孤獨和遼闊,莫斯科法律的回聲傳到這裡時已經逐漸式微。

隔離第一天

住進小木屋第五個月的時候,一個女人不願再被男人當做隨風飄零的麥秸,不願再做一樣毫無價值的東西。西爾萬的妻子通過衛星電話跟他提出了離婚,他在這條路上終究是走的太遠了,幾乎夠不到最近的連接社會的繩索。

忽然想起第一天的那一幕,護林員主管謝爾蓋完成護送西爾萬到達小木屋後,臨走時做了一個動作,他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是個自殺的絕佳地點。”

隔離第一天

一點都不意外,今天讀書好像超過了兩個小時,同時還幹了很多別的事。和西爾萬的差距真的很大,同樣是把自己關在一個地方,他的時間變慢了,而我的時間似乎變快了。按照中庸之道,我們可能都是錯的,他只顧自由,應該生活得更快一點;我只顧生活,應該自由自在的再慢一點。

今天的伙食也正合我意,一頓正餐,大米飯配圓蔥炒雞蛋,兩杯咖啡,三塊澳洲軍團餅乾,兩個手撕麵包,一個香蕉,一個蘋果,一盒酸奶,一盒牛奶,花生和巧克力,正打算開一瓶紅酒,因為今天還沒有結束,一個人一天怎麼會吃這麼多東西?

無論如何,隔離的第一天,我過得很愉快,我去了遙遠的西伯利亞,這趟旅行收穫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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