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俄僑

1896年5月28日,中東鐵路建設公司在哈爾濱設立,後來人們把這一天定為哈爾濱的誕生日。所以,哈爾濱的歷史與中東鐵路的建設密不可分,也就與俄國緊密相連。在道里區中央大街與西頭道街的交叉口上有一家叫露西亞的西餐廳,也是一個小型的俄僑紀念館,可以讓人們重溫那段歷史。

今天與老友格林到此短暫的拜訪,喝了杯俄式紅茶,慢談了一些對這座城市的共同記憶,想起了馬迭爾冰棍和秋林紅腸,也為消失的有軌電車感到惋惜。如果這些也能算是歷史的片段,顯然遠沒有達到餐廳主人想要表達的廣度和深度。

最後的俄僑

店主人具有俄羅斯血統,他的曾姥姥是俄羅斯貴族,十月革命以後逃亡到哈爾濱。當時有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就是1918年7月16日沙皇尼古拉二世被秘密槍殺。據說尼古拉二世是一個歷經圖治的人,但他無力改變歷史的潮流。以前我參觀過俄羅斯葉卡捷琳堡的滴血大教堂,知道尼古拉二世一家包括僕人在內的十一口被殘忍殺害,說是執行革命導師列寧的命令,但並沒有解釋行動的原因。當時革命已經成功,這一家人已被軟禁了一年多,為什麼會是如此悲慘的結局,眾說不一。但尼古拉二世是個偉大的父親,行刑時將未成年的兒子攬在懷中。從那以後,大量的俄羅斯貴族以及藝術家走上了逃亡之路,重要的目的地就是哈爾濱。據1923年的調查,當時有30萬俄國人生活在哈爾濱,正是他們建設和塑造了歷史上的東方小巴黎。

店主人的曾姥姥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也是哈爾濱較早的居民之一,這位美麗的女士留下了一幅油畫肖像,彌足珍貴。

從絕對時間上算,俄羅斯貴族還不是哈爾濱的最早居民,最早的一批人應該是中東鐵路的建設者,包括俄羅斯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以及他們的家屬,當然同時還有大量的中國民工。餐廳裡的一部分物品來自於妮娜,她是最早來華的一名鐵路工程師的女兒,背後是一個讓人傷感的故事。2001年,91歲的妮娜去世了,如果說她是一個純正的俄羅斯人,肯定是不會錯的,但是他出生在中國的橫道河子,三歲時跟隨父母來到哈爾濱,從此一生都沒有離開,從這一點上說她應該是中國人。她一生最大的錯誤是從小接受了俄羅斯的正統教育,精通英語、法語和拉丁語,唯獨一輩子沒有學會講漢語,卻要在中國生活91年。1972年,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了,妮娜的精神被摧毀。這個神色恍惚的高個子老太婆會被孩子們圍住,朝她扔石子,無緣無故的遭受周圍人的謾罵。而她是一個有教養的人,以一種和平的心態,一天一天活在哈爾濱這片異國的土地上。她帶著什麼樣的想象離開了這個陌生而不寬容的世界呢?據說硬漢普京曾經站在妮娜的鋼琴旁流下了悲傷的眼淚。

最後的俄僑

妮娜出生的時候,在一個東正教堂做了洗禮。這個完整的保存了下來的木製教堂坐落於牡丹江市管轄的小鎮橫道河子,鎮上還有一個保存完好的火車機車庫,歐式建築,規模宏大,吸引了眾多攝影師前來造訪。幾年前我曾經到過橫道河子,為那裡能保存一大批歷史建築而感到欣慰,同時對中國的鐵路部門心生好感,據我觀察,同類的建築如在鐵路沿線或管轄範圍內,一般能夠得到較好的保存,而位於市區內的可能消失的更快。

中東鐵路建設時最大的難題是穿越張廣才嶺,特別是有一個叫高嶺子的地方最難攻克。於是在高嶺子腳下,迅速雲集了大批俄國工程專家和技術人員,這裡隨之成為中東鐵路施工的指揮中心,進而誕生了一個擁有六萬人口的小鎮——橫道河子。這就是妮娜出生在那裡的原因。隨著中東鐵路的通車,處於丁字型節點上的哈爾濱迅速崛起,大量的俄國人開始撤離橫道河子,當時三歲的妮娜就夾雜在這些人當中,成為了哈爾濱最早的一批居民。

最後的俄僑

民國時期有一部名為《濱江塵囂錄》的人文地理經典著作,成書於1929年,作者是一個筆名叫遼左散人的神秘人士。因為該書對社會的記錄太過詳實,受到當時黑社會勢力的抵制甚至銷燬,但對今天的我們瞭解哈爾濱的早期歷史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當時哈爾濱的地理範圍類似一個等腰三角形,香坊火車站是頂點,與圈河(現在道外區公益街附近)的連線為左邊,與正陽河的連線為右邊,松花江南岸為底邊。這個三角形的高是十八里,底邊是十五里,所以面積為一百三十五方里。這個區域內有兩個治權,我國的濱江縣只佔七分之一,其餘的七分之六都是俄國的特別區,實際上就是租界。由此可見,哈爾濱建立的最初30年,無論從城市規劃與建設、社會管理與運行,還是人們的基本生活方式,都更像是俄國的一塊飛地。

該書對當時生活在哈爾濱的各國人數記載準確到個位數,1925年統計定居的俄國人數量為92852人,1929年為28850人。這與通常所說的30萬俄國人偏差很大,露西亞餐廳採用的也是30萬一說。我覺得遼左散人的紀錄應該更為可信,30萬的說法可能是包括以哈爾濱為中心的中東鐵路沿線的所有俄國人。也可能沒有詳細區分從中東鐵路來華的所有歐洲人,其實這些人裡邊有很多猶太人、波蘭人,甚至是英國人,當時被混稱為俄國人。書中也沒有解釋為什麼二十年代後期俄國人突然消失了三分之二,可以肯定的是與十月革命以後的戰爭有關,代表白俄貴族的謝米諾夫將軍與蘇聯紅軍持續作戰,在滿洲里和赤塔一帶還建立了地方政權,這些都與哈爾濱的俄國人口減少直接相關。

書中也詳細記載了俄國通過中東鐵路對中國資源的掠奪,以及對中國勞工和廣大人民的壓迫。是是非非、恩怨情仇都已成為過去,人們只依稀記得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一起在這片土地上創造的榮耀。

最後的俄僑

20世紀80年代初,我們家的門房裡還有一個俄式烤爐,由耐火磚起拱成半圓桶形,大桶套小桶,兩層中間是炭火。這個烤爐可以製作各類俄式糕點,是由哈爾濱工業大學的一個老廚師幫助搭建的,他早年曾在學校專門負責烤制食品。很懷念這個爐子烤出的麵包,與現在的電烤爐完全不是一個味道。類似的“老哈爾濱”的味道在這個城市裡越來越淡了,這是我與格林的共同感受。

2006年,96歲的藥劑師尼基伏洛娃去世,被確認為那30萬俄僑裡邊的最後一個。

那個時代確實結束了,但是一個新的時代正在開啟。現在哈爾濱各大學裡的俄羅斯學生越來越多,能熟練掌握漢語給未來的事業發展提供了更多的機會。他們中的很多人偶爾會來露西亞餐廳坐一坐,這是個曾經留下過他們祖輩的痕跡的地方,希望他們也能喜歡上這座城市。

最後的俄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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