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家裡最大；千好萬好，家中最好。深宅在家的日子裡，無論外面有多少風雨，家裡每天都是其樂融融的家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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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鄭州二環邊，隔窗就能看到鄭州市動物園內鬱鬱蔥蔥的樹木。
鄭州市動物園建成於1985年，那時候，二環外還是一片農田。隨著鄭州的高速發展，動物園所處的位置已是寸土寸金的商圈，淹沒在車水馬龍之中的動物們，也一同過上了城市生活。每到夜深人靜，獅吼虎嘯隱隱傳來，我總忍不住屏息靜聽，陶陶然有一種隱逸山林的錯覺。
疫情開始肆虐的時候，我在吃飯時對兒子說，每年春節都是動物園最熱鬧的時候，今年，動物們終於可以清靜幾天了。沒想到，城市裡所有人很快都過上了籠中困獸的日子。
如果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沒有人定時投餵，我們仍需自己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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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很多人還在因奔馳車開進故宮義憤填膺的時候，我就因武漢節節攀升的確診病例感到惴惴不安。當我決定購買口罩以備不時之需的時候，我才發現，很多人早已積極行動起來。
1月20日，我在某電商平臺3M直營店看到，一組3只N95口罩的價格是29.5元，隨手添加進購物車，然後繼續搜索其他店鋪的同類商品。一無所獲，返回購物車準備結算，我吃驚地發現購物鏈接已經失效。
此後，那個頁面就無可救藥地灰了下去，再也沒有點亮。
意識到事情的緊迫性後，我擴大了搜索範圍，是否3M已經並不重要，N95更是不敢奢望，最終順利搶到了幾隻防霧霾口罩。雖然貨不對板，終究聊勝於無，我暗暗寬慰自己。儘管如此，沒有多搶購幾隻口罩，依然成了我此後很長時間的心病。直到從家裡翻出兩包一次性口罩後，口罩的顧慮才稍稍被放下。
在這個漫長的假期裡，整個城市像冰封一樣肅穆而沉靜，但每個人都知道，清冷的冰面之下，大家的情緒都在奔騰翻滾，須臾不曾停歇。解決了口罩這個頭等大事，接下來的問題是買菜做飯。相比之下，這個問題雖然重要，但並不緊急，小區附近就有兩家大型超市，以及若干水果生鮮超市。
後來的經歷告訴我，雖然自認為行事謹慎，但我終究還是百密一疏，因為接下來不得不面對靈魂拷問——蔬菜供應一直很充足，但你敢出門去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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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處九省通衢之地，鄭州與武漢有頗多相似之處，除了彼此之間的直接聯繫之外，兩地還有一個密切的中介——信陽人。
信陽地處河南最南端，與武漢的距離比鄭州還要更近一些。因此，信陽人不僅喜歡北上鄭州，更喜歡南下武漢。看到鄭州遍地開花的信陽菜館，就知道信陽人在鄭州的影響力；看到信陽人早餐喜歡熱乾麵而不是胡辣湯，就知道武漢在信陽的地位。
武漢“封城”之後，河南因一系列“硬核”操作備受矚目，固然是主政者未雨綢繆的成果，也未嘗不是特殊地緣聯繫中的必然選擇。
武漢“封城”後，河南乃至鄭州壓力陡升，從上到下都在升級防控措施。小區門口，全副武裝的保安扮演起了安檢員的職責；同事同學群中，不時有人哀嘆“我們小區拉走了一個”……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在家隔離於我而言，其實是一種常態。直到正月十五去超市買元宵時，我才驀然發覺，自己已經有20天未曾離開小區，除了丟垃圾之外，甚至壓根沒有出過家門。
就連那幾只口罩，也是從網上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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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撐我家一路走來的，有三樣法寶：蘿蔔、白菜、土豆。其實，年前採購的時候，各色蔬菜都備有一些，不過早已很快消耗殆盡，唯獨這“老三樣”，因為耐存儲，所以當初就多買了一些堆在廚房外面的儲物間。
於是，我們家的菜譜上時常都是幾樣菜：土豆燉牛肉、蘿蔔燉羊肉，清炒土豆絲、清炒蘿蔔絲，間或點綴以清炒白菜。之所以能撐這麼久，還要歸功於兩樣秘密武器：一箱老乾媽，還有一大包麻辣花生。我們全家人都喜食米飯，這兩樣最是下飯。
雖然品種不多，但家人吃飯都不挑剔，倒也每餐都津津有味、其樂融融。甚至於我還在餐桌上屢有提及，許久未聞獅吼虎嘯之聲，不知道它們當下過得怎樣，是否會因無人投餵而忍飢挨餓？
承平日久，新的問題應運而生，“老三樣”雖然耐儲存，終究不是“不壞之身”——白菜會爛芯，土豆會發芽，蘿蔔也會糠。因為家裡是地暖，過高的溫度大大加速了這個過程。
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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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此之時，不由得使人格外懷念兒時的“煤球房”。我的童年在老國企生活區度過，那時候，住宅樓是清一色“蘇聯式”風格，每棟樓下都有一排平房，每戶一間，名曰“煤球房”。說是“煤球房”，其實不只用來堆放煤球，冬季往往還會用來儲存蘿蔔白菜。
在既沒有蔬菜大棚也沒有冰箱的年代，蘿蔔白菜是冬季裡唯二的蔬菜。母親當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白菜蘿蔔保平安”。我不知道蘿蔔白菜是否能保平安，只知道，它們能保我們度過那一個個漫長的冬天。
誰能想到，多少年後我們全家的平安又再次落在蘿蔔白菜身上？
生活的弔詭之處在於，我們彷彿坐在單向行駛的車上一路前行，但那些早已經過的車站仍彷彿不時劃過我們的眼前。這一次，我甚至還有機會趁著停車下去稍作停留，這樣的心理體驗簡直妙不可言。
每念及此，那些尋常的蘿蔔白菜，在我眼中也不免變得生動而親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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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如此，那些和藹可親的蘿蔔還是勢不可擋地糠了。所謂糠蘿蔔，是指蘿蔔的外表依然完好，但內部卻已因失水而乾癟收縮。雖然吃了這麼多年蘿蔔，但在此之前，糠蘿蔔的味道卻是未曾一嘗。這一方面是因為，糠蘿蔔都會被隨手丟棄；另一方面是因為，在“煤球房”的庇護下，蘿蔔的儲存期會大大延長。
不幸的是，現下沒有“煤球房”，家中暖氣也義無反顧地扮演著糠蘿蔔的催化劑。
奇貨可居的背景中，饒是糠蘿蔔也萬萬不能丟棄。於是，我仔細地削了皮，耐心地剔除乾癟收縮的部分，用餘下的蘿蔔做了假期裡最拿手的蘿蔔燉羊肉。
那一餐，我吃得挺開心，邊吃還邊跟母親打趣說，糠蘿蔔的味道沒有傳說中那麼不堪嘛。父母相視一笑，沒有多言。我看了看饕餮羊肉的兒子和女兒，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在我關於童年的記憶裡，這類邊角料都是父母的碗中餐，羊肉才是我的菜。當我開始對邊角料感興趣的時候，我才發現，人的味蕾是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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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竟然聽到久違了的獅吼虎嘯，雄渾有力、中氣十足。我笑著說，獅子老虎想必是吃飽了。是的，隨著返城復工的人流，冰封的氣氛正在慢慢解凍，整個城市也在逐漸恢復往昔的活力。
吃完了僅存的糠蘿蔔，我知道，自己必須走出家門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菜根譚》說“嚼得菜根香”，在我看來，能否從菜根中嚼得香味，關鍵要看在什麼地方。以親情為作料，即使是糠蘿蔔，也能品出一番不同尋常的滋味。
天大地大，家裡最大；千好萬好，家中最好。深宅在家的日子裡，無論外面有多少風雨，家裡每天都是其樂融融的家庭日。
這也未嘗不是這個沉重的假期，在我記憶中留下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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