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傳》:金陵帝王州的背後,是一座城市跌宕起伏的前世今生

每到週末,我都會帶著孩子在南京城裡轉轉,有一次,我們站在石頭城腳下,仰望那張被風雨侵蝕了千年的鬼臉,突然孩子在一旁小聲抱怨說:“沒意思,不好玩。”我一時語塞,我多想告訴他,這裡曾是南京城的雄關要隘,沉過多少樓船蒙衝,流過多少英雄血淚,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講不出。這時我才發現,在南京土生土長了30多年的我,其實對南京一無所知。

我開始看關於南京的書。寫南京的書有很多,角度各不相同,社會學家看重城市地位,歷史學家研究城市發展,遊客則更喜歡紫氣漫鐘山。《南京傳》的作者葉兆言是一位著名作家,更是一位土生土長的老南京,他站在歷史的角度,以作家的眼光,講述自己家鄉的故事,一字一句盡顯南京人的潑辣、直白與豪爽,更有一份對家鄉深沉的熱愛。他筆下的《南京傳》就像老南京都愛喝的辣油,嗆口又帶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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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第一章,葉兆言就開宗明義:“在三國之前,南京甚至都不應該被稱之為城市,雖然它已經有了一連串的地名,譬如冶城,譬如越城,譬如金陵邑,又譬如秦漢時期的秣陵。然而規模都太小,更像是一些村莊,稱之為一個城市都十分勉強。”然後,他大筆一揮,直接把南京的歷史快進到三國東吳時期,講起了孫權的發家史。

東吳建業

東漢末年,群雄並起,曹操揮師南下。為了促成孫劉聯盟抵抗曹操,諸葛亮親赴東吳,途徑清涼山,他舉目瞭望,不禁讚歎:“鍾阜龍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正是這一句話為南京免費打了一千多年廣告,不知引領了多少英雄的帝王夢,其中第一個被營銷成功的就是東吳大帝孫權。

公元229年,47歲的孫權正式稱帝,定都建業,即今天的南京。彼時,劉備曹操早已作古,甚至比孫權小5歲的曹丕也去世了,三國時代響噹噹的英雄差不多都“零落成泥碾作塵”,孫權卻正當壯年,他在南京一共做了23年皇帝,活了71歲,這位生於江南吳郡富春的東吳大帝,最後葬在了南京梅花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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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即建功立業,孫權也確實做到了父兄未能完成的事業,在他的治理下,建業從一個小村落迅速蛻變成東吳的首善之地。他廣修水利、大興屯田,解決了百姓的溫飽,又將民居和集市聚集在秦淮河南岸,修建建初寺,即現在的大報恩寺,在寺前設立“大市”,供百姓做日常交易。左思在《吳都賦》中詳細的描述了當時東吳建業的盛況:市集上店肆林立,百貨齊全,到處能看到“荊豔楚舞”聽見“吳愉越吟”,建業城中“揮袖風飄而紅塵晝昏,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濘”,處處皆是一派繁華景象。

安逸、富足的生活多少磨滅了吳人北上伐魏、西征滅蜀的鬥志,甚至到後來,吳後主孫皓想要遷都武昌以圖西進之時,上至大臣下至百姓都喊出了“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的口號。不久,晉國大軍兵臨城下,孫後主只好用草繩捆住自己,口銜大印,扶著棺材,出城投降,延續了59年的孫吳帝國最終亡於西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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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建康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建立曹魏,然而他至死也不會想到,天道好輪迴,報應很快就降臨在自己身上。司馬家的爺孫三人,學足了曹操的手段,以同樣的方法篡取了曹家的基業,甚至完成了曹操一輩子都渴望的事業:一統天下。

公元280年,司馬炎立國號晉,稱晉武帝,建都洛陽,上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南下滅吳。東吳滅亡後,南京亦風光不再,從建業降級為秣陵縣,又被拆分為三份:依淮河為界,水北為建鄴,後來因為避諱改為建康,水南為秣陵,西南為江寧。“秣陵”和“江寧”這兩個名字很有來頭:相傳秦始皇南巡經過金陵,聽術士說此地有帝王氣,故改名秣陵,意思是養馬場;晉武帝南巡時曾慨嘆“外江無事,寧靜於此”,江寧一名因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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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南京被分得七零八落,然而很快,歷史的註腳再一次投在了這片土地。司馬炎死後,司馬家的王爺們為了皇位鬥得你死我活,史稱“八王之亂”,兄弟鬩於牆,外患便有機可乘,匈奴、羯、鮮卑、氐、羌等少數民族在中原大地上先後建立了五胡十六國,所謂“五胡扛鼎,七廟隳尊”中原年年戰亂,民不聊生,大量官員和百姓南下逃生,史稱“衣冠南渡”,其中司馬家的五個王爺也先後逃到江南。

司馬睿是最先渡江的王爺,早在“八王之亂”時,這位司馬家的遠門旁支,為了躲避皇室內鬥,率先逃到江南,在南京站穩腳跟。局勢瞬息萬變,本來只想偏居一隅遠離紛爭的司馬睿竟然押對了寶,隨著西晉滅亡,司馬睿在南京承製改元,建立東晉王朝。南京,即當時的建康,作為東晉都城再一次站在了歷史舞臺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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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在書中說:“如果說孫吳時代的定都建業,只是為南京這座城市奠定了最初的基礎,那麼衣冠南渡後的東晉,從本質上看,則是完成了一個更重要的任務,這就是把北方的中國,把一個失敗了的中原王朝,拖兒帶女地轉移到了江東,把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中原文化,毫無保留地移植到了南方。”東晉政權維持了103年,南京承擔了保留中華文明火種的重任。

南朝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中記錄了魏晉時期的許多人物故事,其中大部分都發生在南京,這本書揭露了當時南京城內複雜的人物關係和社會狀態,比如北方人和南方人互相看不起,先南渡的北方人看不起後南渡的北方人,南北對立的同時也在不斷相互融合,比如南京方言即不像吳儂軟語,也不復中原口音,南腔北調夾一塊才形成了現在嗆口的南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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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到了東晉已經失去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外衣,縱觀整個東晉王朝,臣強主弱幾乎成為主流,王敦差一點顛覆了東晉,接下來還有蘇峻之亂、桓溫之亂,不斷出現的亂臣賊子一旦大權在握就明目張膽的搶奪天下,把三國英雄們藏著掖著的那點心思直接放到了檯面上。東晉最後一任皇帝晉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幾乎是個傻子,權臣劉裕能征善戰,逼迫晉安帝禪位,建立宋朝,東晉滅亡,這也意味著中國歷史正式進入了南北朝時期。

宋齊梁陳

南朝160多年,先後建立宋、齊、梁、陳四朝,共有25位皇帝,不論朝代怎樣變換,都城都在南京,即當時的建康,可以說是“鐵打的建康,流水的王朝”。歷史似乎再一次驗證了“金陵帝王宅”的預言,但是如此頻繁的改朝換代,也為南京這座城市帶來了動盪和厄運,皇權更替、門閥爭權的惡果最後都落在了這座城市以及無辜百姓的頭上。

劉裕稱帝三年後病死,他親手打下的江山卻被自己的宗室族人內鬥而葬送

,“要麼帝王多疑殺宗室,要麼宗室起兵殺帝王,宗室之間也要相互殺”這樣的政治模式幾乎原封不動的被後來的齊、梁、陳三朝所繼承,宗室殺戮成為南朝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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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之中,人人當求自保,只有在安定的環境中,一個城市才有發展的空間。宋、齊、梁、陳四朝中,唯有梁武帝蕭衍在位期間,南京才得以喘息的機會。梁武帝活了86歲,在位48年,多實行仁政,減免賦稅勞逸,與民休養,梁武帝極其信奉佛教,曾三次脫下帝袍,入寺為僧,在皇帝的帶領下,百姓大多也信奉佛教,“舍宅為寺”一度成為人人跟風的潮流,一時間,南京城內遍地寺院,香火不斷,唐朝詩人杜牧曾作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說的就是當時南京的盛景。

南朝自劉宋開始基本上一直在走下坡路,而與此同時,北朝從西魏到北周,北周到隋朝,傳承有序,一步步壯大,南北實力日漸懸殊。天下大事終歸逃不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運行規律,公元588年,隋文帝楊堅揮軍南下,陳朝的最後一位君主陳叔寶慌不擇路,帶著兩名愛妃跳進了臺城的胭脂井,傳說這口井就在如今的南京雞鳴寺內。楊堅把陳後主帶回了洛陽,陳朝亡了,而南京城也被一道“平蕩耕墾”的旨意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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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

六朝自東吳始至陳朝終,歷經360多年,南京幾乎都是主角,光是名字就變換了不少個,從建業、秣陵、江寧、到建鄴、建康,但不論怎樣,歷史的舞臺上,總有一束最亮的光打在南京身上,直到隋文帝楊堅走上舞臺,南京被徹底抹去。

“建康城邑宮室,並平蕩耕墾,更於石頭置蔣州。”楊堅以最暴力的方式將南京的六朝痕跡全部抹去,曾經的宮苑、城池、樓臺、寺院全部夷為平地。除此以外,南京的規格和名稱也一降再降,一變再變,從一國之都降為只能管轄三個縣的蔣州,又將蔣州改為丹陽郡,轄區範圍不斷更換,亂得連南京人自己都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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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氣”自古以來就是南京的一塊金字招牌,有的帝王覬覦,但更多的帝王忌憚,一旦帝王宅於別處,南京的王氣就成了最危險的多餘,或掘斷,或洩散,對南京的打壓也是勢在必行。

繼隋朝之後,唐朝帝王也對南京實行打壓政策,行政級別從州到縣再到州,名字更是五花八門,揚州、蔣州、江寧、歸化、白下、昇州、上元,這些曾經的歷史地名成為現在都成了南京市的路名,以另一種形式紀念南京的過去。

葉兆言對當時的南京有這樣一段描述:“隋唐時期的南京城,很像被火山吞沒的龐貝古城,它被深深地壓在了泥漿裡,顯得那樣安靜,那樣可憐和無助。”然而在這片“幽徑”和“古丘”之上卻逐漸氤氳出了另一種強烈的文化情感:金陵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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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說“山圍故國周早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杜牧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唐朝的大詩人們藉著金陵懷古感嘆一下自己的身世和處境,竟然從中找到了精神上的契合。唐朝最著名的詩人李白一生多次遊覽金陵,留下許多名篇佳作,他自稱是南京人“白本家金陵,世為右姓”,甚至還曾大膽建議唐王朝遷都南京。

晚唐時期,藩鎮割據,戰亂連連,被朝廷打壓了200多年的南京再次獲得了機會,朝廷和藩鎮之間的鬥爭不斷,每一場戰爭都在燒錢,“東南財源”成為維持唐王朝統治的支柱,而當時東南地區的中心城市毫無疑問就是南京,要想維持北方政權穩定,江南財源非常重要,南京非常重要,金陵王氣再一次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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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唐朝末年,一場轟轟烈烈的黃巢起義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公元907年,黃巢手下的大將朱溫親手終結了大唐王朝,成為五代十國中北方的第一位開國皇帝,而此時南方政權也在不斷的交疊更替,公元937年,徐知誥改名李昪,以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四世孫的名義建立南唐,定都南京,即當時的江寧。

南唐只維持了40多年,傳三世:先主李昪,中主李璟,後主李煜,雖然國祚不長卻為南京提供了難得的喘息之機,相比之下,北方政權53年換了5個朝代,亂世之中,南京的和平顯得尤為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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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文帝“平蕩耕墾”之後,六朝繁華成為傳說,李家三代在南京這片“古丘”之上開始了實實在在的城市建設,不但轄區面積擴大,農業、經濟、民生都得到了緩慢有序的發展,尤其在文化上,後主李煜的詞無疑代表了當時最高的藝術水平,這位土生土長的南京人,雖然亡了國,卻以另一種更為深刻的方式名留史冊,他的詞是南京人永恆的驕傲。

南唐國弱,自中主李璟開始,南唐就奉北方為正朔,去帝號,自降為宋朝附屬國,定位為中原王朝的諸侯,後主李煜從親爹手裡接過爛攤子,也只能勉強支撐,最終還是逃不過亡國的命運,南京再一次被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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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

宋太祖趙匡胤一統天下,結束了南北分裂,建立了宋朝,定都洛陽,幸而他並不忌憚南京的帝王之氣,與隋唐採取壓制南京的政策相反,趙匡胤攻陷南京後立即開倉濟民,減免賦稅,採取了一系列安撫的措施,使江南局勢迅速穩定,同時繼續保留了南京作為江南中心的重要地位。

歷史上,宋朝被分為了北宋和南宋兩個時期,南京在兩段時期也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北宋時期,南京叫作江寧,在當時如果有人被調到江寧當官,當屬“優安近便之任”,江寧是官場鍍金之地,宰相王安石就曾三次出任江寧知府。南宋時期,南京叫作建康,身份更是不同,即是陪京和留都,又是拱衛京師,守住南宋半壁江山的重要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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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評宋朝就是“一個大號的南唐”,一樣的崇文抑武,兩宋在文化上達到最高峰,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中有6人都來自宋朝。當時有很多北方的優秀人才來到南京做官、宦遊、定居,比如王安石、蘇軾、陸游、辛棄疾。南京城西邊曾經有一座賞心亭,是文人墨客送別、宴客的熱門場地,辛棄疾“把吳鉤看了,欄杆拍扁,無人會,登臨意。”登的就是建康賞心亭,可惜賞心亭於元代毀於戰火,早已不知蹤跡。

重文輕武的另一面就是武弱,宋朝始終被外患困擾,四周強敵林立,偏偏自己能打的將領不多,寥寥幾個還被奸臣陷害,所以註定要亡。北宋亡於金人之手,南宋亡於元朝鐵騎,幸而向來以嗜好殺戮為名的蒙古大軍沒有蹂躪南京這座城市,南京人沒有感到太大危險,元朝的時代就這麼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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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時的南京叫集慶路,“路”是當時的一種行政級別,隸屬於江浙行省。兩宋時期,全國的經濟和文化中心逐漸向長江南面遷移,到了元代,江南經濟迅速發展,南京人口猛增,城內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市場,聚集了很多能工巧匠、商賈小販,十分繁榮。

現在流行一種說法:元朝時中國人被分成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雖然這種說法並沒有得到學術界的證實,但是也反應了當時社會中存在種族歧視的事實,當時的南京人正屬於最末等的南人,必然遭受各種壓迫,民族矛盾不斷加深。

元朝末年,蒙古人的統治終於走到了盡頭,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一潮接一潮的洶湧而來,先是北方大亂,不久朱元璋就率軍渡過長江,一舉攻克南京,進城第二天就將南京的名字從集慶路改為應天府,即“應天之命”,南京的帝王之氣再一次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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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

佔據了“帝王宅”的朱元璋十分低調,他採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政策,在南京城內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先把城牆蓋起來,自封“吳王”,然後西邊打敗了陳友諒,東邊收拾了張士誠,攜著一股勢不可擋的帝王之氣建立了大明王朝,建元洪武,並將應天府改名南京,設為大明之都。

葉兆言讚歎說:“從此,虎踞龍盤的金陵,正式有了‘南京’這個名稱。金陵王氣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落實,南京第一次真正意義的一統天下,第一次告別分裂,第一次成為大中國的首都。”

“南京”的“京”代表都城,“南”指代方向,此外還有東京、西京、北京,根據位置的不同,四個京代表的地區也不同。歷史上,稱過“南京”的地區有河南南陽、商丘、四川成都等等,自大明王朝之後,“南京”專指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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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出生的朱元璋稱帝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城防,集中大量人力物力修建城牆,南京有句流傳數百年的民間俗語“裡十三,外十八”說的就是朱元璋在南京城裡城外修築的31座拱衛京師的古代城門,據統計,南京明城牆總長74裡多,比後來修築的北京明城牆多了將近4000多米。如今“外十八”早就被夷為平地,“裡十三”只剩下4座保存完好的城門。

作為大明帝國的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宮殿必須不凡,精通堪輿學的劉基為他卜選的宮址是鐘山南麓的燕雀湖,於是朱元璋“移三山填燕雀”修築新宮,前後歷時20餘年才完成,後來朱棣在北京修築的紫禁城則完全模仿南京明故宮而建,形制佈局如出一轍。不幸的是,南京明故宮幾經天災人禍毀滅殆盡,現在成了免費公園,唯存幾個大石礎可以想見當年宮殿的宏偉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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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的城市建設對於當時的南京人來說並不是好事,“民力有限,而徭役無窮”幾乎就是當時人們生活的真實寫照,幸而朱元璋也有解決問題的辦法:為了充實京師,他專門從全國徵調十萬能工巧匠遷徙進京,把全國的有錢人強行召集到南京居住,又把看不順眼的人發配到邊疆,南京人口經歷了一次次大清洗,全國的人才、資源都在向南京集中,南京逐漸形成了了“大都市”的雛形。

朱元璋死後把帝位傳給了孫子朱允炆,沒多久,遠在北平就藩的燕王朱棣就一路殺到南京,發動了“靖難之役”,搶了侄子的皇位。朱棣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長到20歲離京就藩,再回來時已是永樂大帝,然而相比故鄉南京他似乎更看重藩地北平,在南京做了18年皇帝之後,朱棣遷都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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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上位的手段並不光彩,但他治下的大明王朝卻蒸蒸日上。在南京的18年是永樂大帝一生最輝煌的時期,南京也跟著大放異彩。朱棣在南京主持編纂的《永樂大典》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書,朱棣派鄭和七下西洋,於是南京就成了當時全國最大的造船基地,隨鄭和而來朝拜的各國使節雲集南京,也使得南京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當時東方世界的中心。

那時的南京就像一位身懷抱負的青年才俊,剛剛在世界嶄露頭角,卻突然被雪藏了。永樂18年,大明遷都,除了留太子朱高熾駐守南京,中樞機構全部隨遷北京,遷都3年之後,朱棣在北伐途中病逝。

從名副其實的帝都到中看不中用的留都,南京人到底是有點失落的,幸而太子朱高熾更喜歡南京,他繼位後就明確表示要“還都南京”,可朱高熾繼位10個月就死了,於是這件事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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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帝王氣暫時偃旗息鼓,但是“土豪氣”卻一發不可收拾,因為當時的南京已經成為江南經濟中心,富戶巨賈雲集,再加上天高皇帝遠,民間炫富擺闊成為風氣。除此以外,南京的風月場所也開始名聞天下,秦淮河兩岸燈紅酒綠,從官員名士到富商大賈都以狎妓宿娼為風流韻事,秦淮名妓聞名全國,甚至把皇帝都引過來了,明朝史上最荒唐的皇帝朱厚照在南京胡鬧一通,留下一了堆野史、戲說,到給南京人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大明王朝持續了276年,歷任16帝,除了朱元璋和朱棣父子有文治武功之名,朱高熾朱瞻基父子留有“仁宣之治”,後面基本是一個不如一個,閹宦弄權,黨爭不斷,大明王朝在內鬥和外患中走到了盡頭,公元1644年,李自成殺進了北京,明朝最後一任皇帝朱由檢在煤山自盡身亡。

朱由檢雖然死了,但老朱家的子孫卻不止他一個,福王朱由崧逃難到了南京,繼皇帝位,建立南明,猶如大明王朝最後的迴光返照,南明小朝廷只維持了8個多月,清軍就攻克南京,捉住了朱由崧,大明的歷史註定由南京起始,亦由南京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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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與太平天國

南京被攻克的時候已經是大清順治二年,似乎歷史的車輪都已經向前滾了兩裡多路了,南京才驀然醒來,懵懵懂懂的就跨入了大清時代。清朝定都北京,南京改名江寧,雖然不再是首都,但是依然是東南地區的政治和軍事中心,也是清朝政府控制南方的據點。

歷史上,漢人從來都以正統自居,偏偏有兩次中華大地被外族佔領,一次是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再一次就是滿族人建立的清朝。滿人統領的八旗子弟打下了漢人的天下,自然看不起漢人,清軍進入南京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劃地盤,將城市的東北部劃做八旗軍營地,把原來的南京人都趕到了城西和城南,後來乾脆在南京城裡又加了一道城牆,硬生生的劃分出一個“滿城”,以這種“城中城”的方式確保滿人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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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城”的設置雖然對漢人進行了“物理隔離”,實際卻進一步加深了滿漢之間的民族矛盾。當時在東南沿海地區有很多打著“反清復明”旗號的漢人伺機而動,為了穩定江南局勢,康熙和乾隆在位時都是六下江南,到南京拜謁明孝陵,康熙手書“治隆唐宋”四個大字,刻在御碑上,大方稱頌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文治武功,不管是不是政治作秀,它確實收服了不少江南士子的心。

為了完全控制江南地區,清政府除了輿論造勢,“攻心”為上,還把兩江總督府設在南京。大清一共有八大總督,其中兩江總督管轄江蘇、安徽和江西三省,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都不是一般人,比如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端方,他們每個人都給南京這座城市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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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時期,鴉片氾濫,時任兩江總督的林則徐臨危受命,離開南京前往廣州禁菸,來了場轟轟烈烈的虎門銷煙,卻也因此引發了第一次鴉片戰爭。英國的軍艦順著長江長驅直入,一路打到了南京下關江面,自燕子磯登陸,在鐘山頂上架設大炮,作勢要攻下南京城,在堅船利炮的威懾之下,清廷被迫在下關江面的英國“康華麗”號旗艦上籤訂了《南京條約》。南京城雖然保住了,可是自此與“晚清歷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掛上了鉤,南京人多少有點抬不起臉。

此後數十年間,洋鬼子壓迫清政府,清政府壓迫老百姓,加上自然災害頻發,活不下去的底層人民終於爆發,洪秀全率領太平軍從廣西一路北上,勢如破竹,一直打到了南京,宣佈建立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南京從此又有了一個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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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曆時14年,南京就不太平了14年。外面有清軍包圍,裡面有長毛拆家,南京人苦不堪言。為了建造天王府,洪秀全拆光了明故宮;擔心清軍在高處架設大炮,太平軍挖倒了大報恩寺的七寶琉璃塔;因為信上帝,其教民幾乎毀了南京城內所有的佛剎宮觀、城隍社壇,佛教雕塑、壁畫無一倖免;他們稱儒家典籍為“妖書”,將祭祀孔子的百年文廟改做“宰夫衙”,專門殺豬宰牛屠狗。就像葉兆言說的:“無論教科書上給予太平天國多麼高的評價,南京人提起長毛這段歷史,都會感到一種抹不去的傷痛,這是一段非常慘烈的經歷。”

1864年,兩江總督曾國藩率領湘軍攻克南京,這一場仗打得慘絕人寰。湘軍攻入城後,實施無差別屠殺,南京城內三日火光不絕,“秦淮長河,屍首如麻”,千年古都淪為人間煉獄,再回到清廷手裡的南京,已是滿目瘡痍。

曾國藩深感禮義綱常譭棄,異端邪說氾濫是導致太平天國起義的思想根源,所以進駐南京的後第一件事就是開恩科取士,籠絡江南士子,重修文廟,遵從儒家人倫禮教觀念,接著他在秦淮河上連開了六家官設妓院,一時間秦淮河上又見畫舫燈船,夜夜笙歌。有了趕考的士子,有了秦淮風月的笙歌,剛在煉獄中走了一遭的南京又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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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李鴻章接棒曾國藩就任兩江總督,彼時的南京表面熱鬧實則內虛,但這並不妨礙李鴻章實現自己的實業救國的抱負。他在南京開辦新式學堂,推廣洋務運動,建立金陵製造局,力圖將南京打造為新一代軍工產業基地。當時,金陵製造局與江南製造總局、天津機器局、福州船政居並稱洋務時期的四大軍工企業,中國第一代重機槍“馬克沁”就是在金陵製造局問世的。

《馬關條約》之後,南京增設通商口岸,即金陵關,地點設在下關。隨著進出口貿易不斷增加,下關儼然成為當時南京的商貿中心,一條磚石鋪就的江寧馬路直接連通下關碼頭和兩江總督府,帶動了城內經濟飛速發展。後來南京又建設了一條寧省鐵路,由下關江邊通往總督府,途徑南京城內許多站點,相當於現代的城市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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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馬路和寧省鐵路就像南京的兩條腿,帶著整個南京城跑了起來。很快,南京開辦了國內第一家官辦電話局;建立了國內第一家官辦發電廠;創辦了三江師範學堂,即現在南京大學的前身。1910年,南洋勸業會在南京成功舉辦,這是中國首次以官方名義舉辦的國際性博覽會,歷時半年多,20多萬人參觀,100多萬件展品,全國22個行省、14個國家和地區參展,被稱為“我中國五千年未有之盛舉”,為當時的中國人打開了瞭望世界的眼睛。

如果一直這麼發展下去,南京很可能成為國內現代化城市的代表,然而彼時,遠在北京的清朝政府已經走到了盡頭。1911年,一場轟轟烈烈辛亥革命徹底結束了清朝統治,曾經不可一世的大清,亡了,然而革命黨人還未來得及慶祝勝利的果實,就已經陷入了權利的博弈中,幾經輪轉,南京再一次站在了歷史的拐點上。

《南京傳》:金陵帝王州的背後,是一座城市跌宕起伏的前世今生


中華民國

1911年10月10日,革命黨人發動了武昌起義,革命以不可阻擋之勢席捲全國,相較之下,南京算是落後了一步。當時,已經獨立的省份派代表在武漢聚集,商量建立中央臨時政府,事情剛說到一半,袁世凱的部隊就把武漢包圍了,於此同時,南京地區剛剛宣佈光復成功,情急之下,代表們立即決定在南京組建臨時政府。恰好此時孫中山回國,在各方勢力的多番博弈之下,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職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建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定都南京。

“臨時”兩個字似乎從一開始就預示了時間不會長久,99天之後,孫中山卸任,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雖然革命黨人立即發動了二次革命,討伐袁世凱,但是面對強大的北洋軍閥,仍然是杯水車薪。最終,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政府,通過和平方式完整繼承了清朝的政權,建立中華民國,袁世凱任總統,定都北京,此後北洋政權維持了16年,期間軍閥混戰不斷,而國民黨的武裝力量卻在不斷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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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7月9日,國民革命軍揮師北上,北伐戰爭拉開序幕,革命軍從廣東、長沙一直打到南京、上海,勢如破竹。1927年4月18日,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在南京建立南京國民政府。一時間,蔣介石的南京國民政府、汪精衛的武漢國民政府以及軍閥控制的北京國民政府在中華大地上形成“三足鼎立”的模式。

隨著“寧漢合流”、“東北易幟”、北伐勝利,在一系列歷史事件的影響下,南京國民政府最終勝出,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央政府。自1927年到1937年,南京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的首都,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城市建設,政府甚至專門出臺了一份《首都計劃》,計劃中明確提出“將首都南京一地,不獨成為全國城市之模範,並足比倫歐美名城也。”

計劃雖然宏偉,但戰亂年代,任何繁華都脆弱不堪。10年之後,一場滅頂之災轟然降臨,南京的一切瞬間化為烏有。1937年12月1日,南京保衛戰打響,激戰11天之後,中國守軍全面撤退。12月13日,侵華日軍攻入南京城,南京淪陷,此前南京常住人口有100多萬,城陷之時只有50多萬,日軍進城後開始了長達6周的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大屠殺,平均每12秒就有一個人死去,30多萬南京人被日軍屠殺,南京再一次成為人間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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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陷之前,蔣介石就將國民政府遷到了重慶,南京城陷之後,投遞叛國的汪精衛,與日本合作,在南京建立了所謂的“國民政府”,與蔣介石的“重慶國民政府”分庭抗禮。汪精衛打著“和平反共建國”的旗幟,心甘情願的做日本人的傀儡,而南京人則不得不在日本人和漢奸的威嚇下忍辱偷生。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14年的艱苦抗戰終於勝利了,南京的“汪偽政權”也隨之灰飛煙滅。蔣介石像當年火速從南京撤退一樣,再次迅速的率眾還都南京,1946年5月5日,蔣介石在南京舉行了隆重的還都大典,隨後開始接收、肅殲等工作,日偽時期隨日軍來南京定居的日本人被趕到下關興中門外原日軍軍營中居住,在汪偽政府內任職的漢奸一一接受審判,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組織、團體輪番到南京上訪、請願,南京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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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1月,國民黨政府在南京強行召開“制憲國大”,制定《中華民國憲法》,兩年後又召開了“行憲國大”,蔣介石當選為總統,李宗仁當選為副總統。南京的國民政府試圖製造出一種欣欣向榮的假象,卻擋不住南京城內此起彼伏的混亂和暴動,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工人罷工、物價飛漲、物資短缺,更要命的是,國民黨的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共產黨以所向披靡之勢迅速攻城拔地,一種“大勢已去”的氛圍緊緊的籠罩在南京上空。

1949年4月23日夜晚,解放軍三十五軍渡過長江挺進南京,此時南京城內的國民黨早已撤離,解放軍長驅直入,將紅旗插上了國民黨政府的門樓,作為國民黨統治中心的南京宣告解放,而南京作為國都的歷史也就此正式完結。

《南京傳》:金陵帝王州的背後,是一座城市跌宕起伏的前世今生




葉兆言在書中這樣說:“南京這個城市,向來有個特點,越是亂世,越會獲得機會,東吳是這樣,東晉是這樣,南唐包括後來的元朝末年,都毫無例外,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金陵王氣。”金陵王氣給南京帶來許多發展機會,但同時也帶來更多的苦難和災禍,如果二者相較的話,可能災難更多,作為普普通通的南京人,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和平安定的生活,“王氣”從來只是強者填補慾望的藉口,是不是真的有王氣也許根本沒那麼重要。

作為當代的南京人,我十分喜歡南京現在的樣子,即有現代化發展的模式和理念,也能保護好珍貴的歷史遺蹟和特有的文化氛圍,古今交融的南京城給人特別融洽的舒適感。每次驅車從中華門城牆下穿過,被斑駁的老牆磚包圍的瞬間,似乎能聞到歷史餘味;每晚散步在秦淮河畔,楊柳依依,似乎說不盡六朝繁華與風流;站在閱江樓上,想到朱元璋當年未能建起的閣樓現在竟然也矗立在獅子山頭,心中不免得意;泛舟玄武湖上,遙想當年東吳大帝閱兵水上,旌旗蔽日,桅檣林立,恁大的玄武湖硬是被王安石填平了改做耕田,不自覺就豎起了大拇指;站在總統府門樓下,仰望旗杆,腦海中全是解放軍插上紅旗的照片,心中激動不已。

南京是一座有故事的城,歷史的坎坷給這座城賦予了無與倫比的深度,非得懂它的人才能產生熱愛。葉兆言寫的《南京傳》不僅僅是對南京歷史的梳理,更有對家鄉至深的情感,讀書時猶如和三五好友吃茶聊天,聊聊南京的故事,說到好玩處,放聲大笑,說到悲痛處,怒眉咒罵,暢快淋漓,盡是南京人的爽辣與痛快。

七十多年前,朱自清在遊歷南京後,寫下一篇小文:“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痕跡。你可以摩挲,可以憑弔,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興廢,王謝的風流,秦淮的豔跡。”六朝早已遠去,王謝也已作古,但不朽的是人的記憶,歷史會在記憶的傳遞中不斷重生,葉兆言把他對南京的記憶寫成了書,而我們所有看書的人,又將把他的記憶根植在腦中,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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