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峁城的曙光

石峁城的曙光


石峁城的曙光



我至石峁遗址,一次是中午,再次是下午。今年秋天,我三至石峁遗址,特意选择了上午。

这是一座距今4300年前后到距今3800年前后的城。已经习惯于咸阳古城之称,长安古城和西安古城之称,石峁遗址当然更是古城了。

不知道是谁建的,不知道石峁属于什么邦国,不知道石峁人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它屹立在大地上,可惜书语没有表达过,口语也没有表达过。它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层层面纱覆盖着它。

石峁城的曙光


清晨八点四十七分,我登上石峁城。

东南部已经完成发掘,外城与内城对接的结构,在此朗然呈现。我进一看,出一看,情在激发,不过归于沉默。

站在一个凸起的土丘上,我俯仰再三。彩霞满天,碧绿遍野,实属一种大美。

刘勰说:“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我于斯就产生了类似的体验。

石峁城的曙光


石峁城在陕西神木,恰处河套之中,石器时代应该是非常富饶的。

石峁人显然经过了认真勘察,才选择在此建城。这里是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固然可以农耕,不过游牧民族也会迁徙过来的。

竞争必然发生,冲突也必然发生,不过留下的将是融合。

极目四望,尽管沟壑纵横,墚塬并列,然而凡有黄土,多能生草长树,并泛葱郁之润。太阳普照,有深广的宁静。

洞川沟是秃尾河的支流,而秃尾河则是黄河的支流。石峁城大体踞洞川沟以南和秃尾河以东,在彼此的夹角之中。逐水而居,生活方便,也利于防御。

石峁城的曙光


外城面积足有190万平方米,其东门的建筑复杂且精巧,凡马面、墩台、门塾、门道及瓮城,无不以石头砌成。外城的城垣现存大约4200米,有的高出地表1米余,也全由石头砌成。

这些石头应该是经过选择的,甚至经过了打制。它们没有特别的大,也没有特别的小。

徘徊外城一带,抚摸着赭色的石头城垣,我有惊心动魄般的触动。

我问:石峁人有多少?多少石峁人参加了劳动?共多少年营造了他们的城?他们是如何组织和管理的?他们怎么吃,怎么住?

石峁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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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大致呈东北—西南方向,其形略呈椭圆。从外城走向内城,走向内城里的皇城台,风吹云流,鹰在飞翔,我有凌空之感。

内城依山势而作,面积足有210万平方米。

内城的城垣耸立山脊,也由石头砌成。皇城台底大顶小,四面都包砌了石头。虽然顶小,也足有8万平方米。夯土成基,曾经建有宫殿。

宫殿区与祭祀区也可能兼容着,在这里出土的大型石雕上有人面,有兽面,也有神面。大约700年以后的商青铜器上的纹样,大约1200年以后的周青铜器上的纹样,似乎皆对石峁人面、兽面和神面的纹样有所采纳。

石峁城出土的文物及其它们反映的生活,灿烂地表现了中华文明的曙光。站在石峁城,我环顾左右,千峰摩天,万水行地,而众星闪烁似的邦国则聚族于形胜之地。

郑州西山遗址、辉县孟庄遗址、濮阳高城遗址、登封王城岗遗址、新密古城寨遗址、襄汾陶寺遗址及向东的龙山遗址,向南的良渚遗址,无不灿烂地表现了中华文明的曙光。

这些距今5000年前后到4000年前后文明的曙光,也许扬弃在或累积在天下之中的一个王国了。也许偃师二里头遗址,就是天子之城,王国之城,就是夏都。所谓三代的脉络是清楚的,夏商周是传承的。

石峁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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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人的杰出创造,不仅表现在陶器上。

他们制作了陶鬲、陶豆、陶盉、陶斝和三足瓮,还制作了灌注着他们理想的巨大的陶鹰。他们还有精美的骨器。成束成束的骨针匀称光滑,而且有孔。

骨针应该是缝缀皮衣的,也可能用以编麻织丝,因为在石峁城出土有麻片和丝片。一批骨口弦琴和骨管哨,似乎仍能发出唤神的妙音。骨器皆从皇城台出土,这也透露了皇城台一个新的消息—它的功能是复合的。

石峁人的杰出创造,也在壁画上表现着。

在瓮城墙体根部,我看到了300余块壁画的残片。其色有赤、橙、黄、黑,白灰面作底,绘的是几何形图案,反映的是一种思想观念和审美趣味。这些壁画对研究中国壁画及其艺术特点、制作工艺,大有助益!

石峁人的杰出创造,更在玉器上有所表现。

玉器多出土于祭坛、祭坑和墓坑,也藏之于墙体或石缝,这显然证明玉器是通神的。石峁人并非以玉器砍、伐、刺、戳,它不是实用的。石峁人以玉器献神,并祈祷神给他们所需要的城的坚固,不可侵犯,及其风调雨顺,不遇饥荒。

不知道石峁人在什么地方采撷玉料?不知道他们怎样切磋,怎样琢磨?

然而手抚石峁玉器,定睛于玉璧、玉璜和玉璇玑,凝望着玉钺、玉斧、玉刀和玉牙璋,只能想象石峁人如何双面钻孔或单面钻孔,想象他们如何以兽皮打平抛光。

玉器上的孔圆劲、圆妙,美得让人心疼。玉器上难以觉察的由万千细线构成的面,它们的浸色和包浆,美得使人加速心跳。

石峁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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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石峁玉器流失海外已经近乎百年矣!

大英博物馆在1937年就收藏有玉牙璋,并注明是神木出土的。不仅英国,欧洲数国、美国和日本的博物馆,皆有石峁玉器的收藏。

直到1976年,中国一位考古专家才发现了石峁玉器,并在石峁遗址周围征集了126件,收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很好,海外学者看到这些玉器,应该自己掂量中华文明是什么发生的?中国历史是否应该从距今3600年的商提前到距今4000年以上,或距今5000年以上?

尤其重要的是,人类数千年的文明积累到了公元前5世纪,骤然出现了一个轴星时代,其智慧爆炸,遂有释迦牟尼、老子、孔子、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孟子、庄子、荀子和阿基米德的鱼贯诞生。他们的思想,成了人类前进的灯塔。

问题是,古老的几种文明,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和印度文明,无不遭遇挫折而中断了。但中华文明却以炎帝和黄帝所缔,由尧、舜、禹所发挥,至孔子予以总结,并以文字的纪录,延续至今。

太阳升得更高了,天空大地盈溢着一种和畅的清爽之气。

我在石峁城不禁舒啸起来,我想:伟大啊!石峁人参加了中华文明的进程。石峁城见证了中华文明的发生。石峁遗址在黄河流域放射着中华文明的曙光。

二○一九年九月十二日,窄门堡

原载光明日报2020年2月21日

*作者︱朱鸿:陕西长安人,民进成员,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导师,著名作家,首届冰心散文奖和第二届老舍散文奖获得者,现任民进陕西省第十二届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写作学会副会长。「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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